星期日的清早九點,天很陰沉,一個全身漆黑的男人慢慢步近白得亮眼的聖母無原罪主教座堂。主日彌撒將要開始,偌大的教堂只有幾個虔誠的教徒在無聲祝禱,空氣瀰漫彌撒燃燒香料後的氣味,男人輕點一下聖水,徑自走入其中一扇告解室。隔壁不是神父,是那個高大的男人。Hugo沒有轉頭望孫稜,「你而家應該做緊野。」


孫稜壓住情緒,他要好好跟Hugo談,「前排啲學生自殺......係咪真係大陸班人搵人做。」「你點知㗎。」「你答左我先。」Hugo不置可否地說,「睇怕都係。」「咁你仲收佢地錢幫佢地做野?」「我而家有無迫你去殺小朋友?」二人沉默了。「佢地唔可以咁樣搞亂我地做野嘅方式。」


孫稜無比平靜的聲線,Hugo聽到他殺意已生,轉頭望過佈滿密孔的膠幕,「有好多社團已經比人收編左......你如果就咁去冧左果兩個人會有好多人追殺你,唔會有人再夠膽搵你做野。」Hugo頓了頓,「你阿哥無可能保你成世。」孫稜對Hugo的信任足以他透露跟那個有權有勢大哥的關係,然而Hugo是對的,這是政治,而他不想管政治。「我地要一齊趕佢地走,但係要一步步嚟。」






「我地收錢殺人,但係一個城市嘅未來,唔到我地呢種人插手。」孫稜記起了老師的教訓,其實,他也是孫稜的父親。「算啦。」


Hugo有點詫異,他收起了殺意。「吓?你唔係覺得佢地咁樣無問題下話?」「我唔想理政治,邊個比錢我我就去做野,佢點樣搞亂個行規,點都會有人配合,殺哂佢地都無用。」Hugo更詫異了,「你唔似係個會對呢啲野袖手旁觀嘅人喎。」「唔係我決定比人收編,係班社團決定放棄呢啲原則,係你地呢啲中介人放棄......」「你唔好亂講!」很難得會見到Hugo動氣,「我無放棄過任何野。我唔會睇住佢地咁樣落去。」


孫稜等他收執心情,「我知我明,但係放棄嘅人太多,無論係市民大眾定係殺手同社團,係班北方佬嚟破壞我地規矩嘅時候,佢地有無企出嚟?無。佢地有無諗過犧牲任何野?無。連你偷錄段錄音,港獨有個𡃁仔都話埋比佢地知。」






Hugo沒作聲,他知道這意味著甚麼。「咁個𡃁仔?」「琴晚我搞掂左,順手搞掂左幾個政府嘅人。」孫稜也知道,紅雀團的人會來,他不可能保護到Hugo,「咁你而家諗住點?」「交左條錄音比獨立嘅人,應該都唔夠,我會再睇下有啲咩可以做。」Hugo比想像中輕鬆,「佢地唔會立亂嚟。我地呢啲幕後做野嘅人佢對付唔到幾多,如果佢地唔想香港冧嘅話。」


孫稜記得有一次Hugo和他去見一個社團坐館,要他倆交出身上武器,Hugo笑著指著交出的電話,「交左啦。」


「阿稜你唔想理政治,政治都唔會放過你。」Hugo語重心長,「係度土生土長,無理由睇住佢死。」孫稜沒答話,行得正企得正的人都放棄了,比他有能力的人不想管,市民大眾更是綿羊般只懂食和工作和供樓,他憑甚麼跟Hugo一起去打仗?「你再搵我啦。」沉默地竄離教堂。






葉國盛少將的西裝微微鬆垮,走向警署的路上他中等的身形像向外散開似的。少將走入警署時不發一言,不論是PC仔還是督察都帶著忌憚,任由他去探望犯人。疑犯見律師或親友的房間很暗,安梅身軀弓起靠在桌上,他是文人,不是打手,整個過程他一個字都沒說。少將慢慢走入坐在安梅對面,望著這個被毆打得雙目無光的仇敵。


警察們很聰明地避開了安梅的臉,但衣服覆蓋的位置就不能倖免了。無論是警棍拳頭還是腳踢,安梅咬著牙承受了,這不是第一次卻是最猛烈的一次。每一次安梅倒在地上被毆得說不上話,或是站不直身子,他會想,一個更好的香港,一個獨立的香港,他們也會有份,他付出的心血,他想要捍衛的,正是正在無情地虐待他的香港人。


大腿被踢的痛楚,尖酸得安梅拐著走,要兩個警察扶他入房。安梅沒投訴沒大叫,甚至沒有要求到醫院驗傷,平庸的軀殻全身上下都痛得安梅說不出話。少將冷冷地望著他,安梅不認得他,想必是勸他交出組織成員的一個說客吧。


「郭安梅,挺有種嘛。」安梅吃驚了,葉少將竟然親自來了,安梅吃驚歸吃驚,還是決定裝作不認識少將,「你知道我是誰嗎?」「唔知喎,我唔識普通話。」少將瞇起眼,「沒關係,那你知道,我可以現在就殺了你嗎?」說完掏出一柄漆黑的手槍砰一聲放到桌上。


安梅瞄了一眼,他好像未試過跟一柄槍靠得那麼近,也未試過有警察說得這麼明目張膽,「咁你等咩?」「等你呀。」「等我乜野?」少將還是冷冷地望著安梅,「等你開口。」「如果我合作你會殺左我,咁我點解要合作?」「哈,你搞錯了,」少將將話說得津津有味,「你不開口我就殺光你的朋友,Venus,司徒子鳴,黃之嵐,就是不殺你。」






安梅不驚訝他知道子鳴的身份,他隱約感覺到他是個很有勢力的大陸佬,「其實你嚟做咩?」「呵呵,就看看你一眼呀,」少將靠前,「新疆,內蒙,西藏我都去過,那些說要從中國獨立的人我都見過。他們每個跟你都一樣,覺得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就可以搞分裂。他們每一個都會說,沒有中國他們會更好,他們不是中國人不想當中國人。搞獨立的人,還有你,都搞錯了。在中國的天空下面,生在這裡,不是說走就能走的。你真的懂甚麼叫革命嗎?革命裡,你的命有價值嗎?」安梅靜靜聽少將說。


「我知道你聽過學生的事了,你知道嗎?沒人會在意的。不管有多少學生跳樓,不管是我干的還是天要拿他們的命,搞獨立的人不會是白死的,那些學生不會白殺的。就算是我親自拿槍打爆他們的頭,又怎樣?他們長大了也是搞獨立搞革命!他們每一個都是未來革命份子,你們有人在意過嗎?我們做的不只這些,有人在意嗎?你們不管香港,我們替你管!


「年輕人,想一想,有甚麼人是真的無辜的嗎?」少將差不多是用喉嚨說的。


「我來看你,就是來看看一個革命份子可以有多嘴硬。沒想到,是個他媽的娘娘腔。」安梅感覺到血沖上頭腦,「乜原來口硬先有資格搞革命。」少將咧嘴笑了,眼光卻更狠了,站起來握著槍,「對啊,我都不記得了,為甚麼要留一個搞革命的活著?」少將沒有像無間道般把槍抵在安梅眉心,垂下手,但手指放在板機上。「仲諗住天朝大一統,我以為你唔識開槍添。」安梅強忍著排山倒海的恐懼,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重而渾濁。他要死了嗎?他要死了嗎?這句就是他最後一句了嗎?


少將卻收回他的槍。他微微彎腰俯視著安梅,「年輕人,先想好自己要怎樣死,再搞革命吧。」離開背脊滿是冷汗的安梅時,皮鞋敲在地上喀喀作響。






孫稜回到家後,好好看了一遍新聞。由梁建軍,到獨立,到赤化香港,他捲動著香港日報整輯的梁建軍生平。孫稜翻開黑色公文袋,入面有四個人的資料:「郭安梅」「Norman Lee」「司徒子鳴」「黃之嵐」其中一個在美國,然而他先不管那96小時的限期,今晚和那個人談之前,孫稜不想再殺其餘三人。


夜幕低垂,孫稜走到Alma Mater前,心裡暗暗慶幸甚麼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