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Gaston的手電筒光,我果然看到不堪入目的畫面。

這裡是地底工作人員休息的房間,有碌架床、衣櫃、書桌,還有一張沙發,跟一般八人宿舍相近。可是染紅的殘肢、屍體滿佈房間,目測大約有六個受害者,每個死狀恐怖,雜物連同血液內臟傾瀉一地,黏在桌子和床架上的紅血一滴一滴地掉下來。一些屍體還在流出鮮血,可見大屠殺是在不久前發生。以前聽老師說什麼戰爭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我感覺跟自己很遠,很離地,至今卻是一目了然,「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我幾乎跪在地上,房間溫度驟然下降至零度, 還幾乎要嘔出來。相比之下,之前看見的兩具屍體完全不是什麼回事。

Gaston和安叔的反應跟我不同,我的情感是害怕、驚恐、嘔心,他們卻是失去同伴的滋味,面容透出一股傷感,心理壓力或許比我更大。

「Non, non, non, pourquoi?(不,不,不,為何會這樣?)」

「呢度究竟……?」





「全部死曬?」

「阿傑……Jason……文仔……你地…… 」

三個人陷入絕望,無力地垂頭。雖然互不相識,但我實在同情Gaston和安叔,還有地底裡的所有人……

能造成這樣的結果,只有一種可能……

就在三人靜默低頭時,房間角落驀然傳來的低吟聲吸引了三個人的注意。聲音極度微弱,彷彿奄奄一息。我們剛來的時候,只是用手電筒照了個大概,沒有留意細節。





Gaston毫不猶豫,一個箭步衝往那個角落。

安叔和我快步跟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禿頭的肥胖男人,他單著眼睛忍受著痛苦,右手遮著滿滿鮮血的傷口。

「Gaston……安叔……你地……救我……」垂死的男人斷斷續續地將說話吐出。

「D’accord。(OK)和伯。你唔洗出聲,休息就好。我地會幫你。」

「等我嚟,我識急救。阿隆,你係咪有急救用品?」安叔上前蹲下察看。





「係,有,但唔知啱唔啱……」我緊張失措地回應到。

「得架啦,攞俾我,你去仔細睇下有冇其他呼吸緊嘅,順便睇水。」

我放下藥物,站起來探視四周,只見血跡一地,每具屍體都面目猙獰。這樣的場面使寒意環繞全身,我怎麼有膽子察看他們,或者說是「它們」呢?

此時Gaston也在幫忙找生還者,然而一次一次的失望,令他不想再浪費力氣,索性靠到一邊,甚至發怒踢牆,口中都是我不懂的道地法語,大概就是那些碎碎念。安叔反應過來,打眼色要我跟他說點話,否則壞了事情。我心想我最不了解的就是Gaston,要我怎麼說才好。

話雖如此,我感覺自己也要做點事情,因此上前到Gaston的旁邊,說了些叫他冷靜的話,什麼要抱持人生「希望」,不要放棄這類的東西。安慰的說話我才不懂說。

雖然自知沒用,但沒想到Gaston就此回到那平靜的神情,他凝視著我,張開笑臉:「哈哈,多謝關心。Mais, plus vous avez d'espoir, plus vous tomberez dans le désespoir。(不過,你越是有希望,你陷入的絕望就會越是深)」

又是那令人心寒的笑容,這麼一來,房間裡的寒氣更加厲害。

就在我惶惑不已的時候,身後不夠二十尺的衣櫃忽然緩緩打開,卻只是開了一點隙縫,隱隱透出一隻眼睛,跟充滿血斑的臉孔。





我頓時嚇個半死,嘴巴說不出任何話,只是呆如木雞般站在原地,眼神緊盯那個看似沒有異樣的衣櫃。對我不屑一顧的Gaston察覺到我的神情,知道不對,立刻將手電筒光轉向那個衣櫃。

本以為是什麼怪物躲進衣櫃裡去,衣櫃隨隨打開,裡面是個二十來歲的傢伙,一看就知道是這裡的考察隊成員,臉上染了點血跡,但他明顯是沒有受傷的。

「噢!原來係你地,仲以為隻嘢又突然翻嚟。」年輕男子走出衣櫃,拍拍身上的灰塵,抹去臉上的血跡。

「John,你無事?」Gaston放下警戒。

「我好彩醒目,識去衣櫃匿埋,其他人就冇我咁好彩,有D匿埋床下底都難逃劫數。」John說話有點輕浮,對同伴的死去顯得不太在意。

「係隻……守墓人?」我問道。

「係呀!都係嗰幾個死……咦?你係乜水?」John盯著我,彷彿思考著什麼。





「我叫阿隆,因為恒和樓升降機故障,令我同兩個Friend跌落地底。」我回應道。

「噢?原來係咁。」

「C’est (This is) John Chan,呢度嘅古物同珠寶鑑定。John你頭先話咩?」Gaston明顯是想知道房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各位,過一過嚟。」角落的安叔打斷對話,向我們三人叫道。

安叔正在照料的和伯似乎不太對勁,面色慘白,傷口流出的鮮血還是止不了,一看就知道是失血過多……

「John、Gaston,和伯失血好多,自己一個行唔到,而且需要更多Medical treatment。」安叔淡然地說。

「唔好唔理我……」和伯非常虛弱,連說一句完整的話也不行。

「我地當然唔會啦,要走就一齊走!」安叔神情堅定:「Gaston你地有冇搵到其他人?」





「應該得我大難不死,隻嘢太狠啦。」John望望房間,得出這個結論。其實找到兩個倖存者已經是走運了。

到處都是死屍,濃烈的血腥味蔓延房間,不知道「狠」這個形容詞是否足以描述守墓人。

我看看手錶,四時三十七分。

事情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Ocean和小儀還是失縱不見,怪物還在四處追獵生還者。到底出路在哪裡?這座神秘的古墓有什麼正在等著我們?

「哈,係時候諗下辦法。」Gaston打破眾人沉默。

「係,其實如果有人肯扶和伯一齊行嘅話,應該就可以帶佢走。」安叔補充道:「不過以和伯嘅身形,可能需要兩個人幫手,而且速度有限。萬一遇到守墓人……」

「我反正一定幫和伯,安叔同John呢?阿隆你傷左睇住自己就好。」Gaston表示亦會幫忙。





話事權在他們手裡,而且救人要緊,即使有危險也不能坐視不管,讓和伯失血致死,所以我也點頭贊同。

「喂喂喂……你地走係去邊先?以我所知基地已經冇出口可言,唔通要自己掘個?」John帶著質疑的眼神看著Gaston和安叔。

「我地要入去古墓,搵盜洞爬出地面。」我斬釘截鐵地道。

「而家幾時輪到你講嘢呀!」John的語氣嚇我一跳,態度變得非常惡劣。

「John,我地而家要團結,唔好搞內訌。我同Gaston先前已經傾好左,就入去古墓搵以前盜墓賊掘嘅盜洞出嚟。雖然唔肯定有冇,但總要碰下運氣。」安叔附和道。

「哦,你意思係我地五個?」

「當然係我地五個一齊。」

「哈!咁簡直係送死!」

接著John盯著受傷的和伯。

安叔隨即明白:「John,我地唔可以拋低任何人,即使有危險,都要互相照顧。」

「唔好咁天真啦,而家咁樣只會拖慢我地,分分鐘害死全部人。」

「絕對唔得,咁樣同殺人有咩分別。唔可以因為難,就選擇放棄同伴。」Gaston眼神變得尖銳起來,之前那種陰森的氣息完全消失。

「以佢嘅情況,可能過多一陣就已經熬唔住。我地根本顧及唔到咁多。」

我不是什麼正氣凜然的英雄,我是明白John的立場,然而要我拋棄其他人,我實在做不出來。和伯仍然仍然是那副忍著痛楚的樣子,不知道他是否聽見那些冷酷無情的言語……

「Gaston……」躺在牆邊的和伯突然說話。

「和伯,我地已經決定帶埋你一齊走,救你出去,你唔洗驚。」安叔出言安撫。

和伯神情痛苦,即使在昏暗的環境中也能看到他的淚光。說話彷彿要耗盡身體一切力量,可見他現在虛弱無比。

「唔係呢樣……Gaston……啊……阿銘佢……佢未死……」

「阿銘?你見過佢?我到而家都唔知道佢點。」安叔感到奇怪。

我自己也弄不清狀況,怎麼突然殺出一個叫阿銘的傢伙,難道又是這裡的員工?對……和伯這句是跟Gaston說的。

我轉身望向身後的Gaston,他的神情滿是哀傷和悲憤。

「Ce n’est pas possible(這是不可能的)。我……我親眼睇住阿銘俾守墓人殺死。」

正等待和伯回答,誰知一回頭就見他失去知覺,躺在原地一動不動。

安叔隨即蹲下察看,得出一個令人無奈的結論:「暈左。」

「和……」

Gaston還未來得及開口,旁邊的牆身忽然爆開,無數粉碎的石塊飛進室內,房間塵土飛揚。沒有先兆,石牆就這樣突然炸開,將站著的幾個人都拋到一邊。我似乎飛到最遠,直接撞到衣櫃旁邊,幸好一具肥胖的屍體為我卸力,雖然嘔心,但總算救了我一命,也沒碰到右腳骨折傷處。然而震耳欲聾的巨響令我耳朵嗡嗡作聲,視線朦朧,翻起的灰塵讓我在地上不斷咳嗽。本想用鐵鏟撐起身軀,怎知一股力量將我推到另一邊,那是安叔,緊接著是碌架床倒落地上的畫面。剛才我差點就要被壓成肉醬。

「起身呀!」安叔用力將我扶起。

在我站起來的瞬間,炸開的破牆透出一個令我心生恐懼的黑影。瘦長的身軀、歪曲的肩膀……

萬萬沒想到,那隻怪物的力量足以破壞牆壁。

我亦隨即看到,前方的Gaston也剛剛站起,但他的位置跟守墓人就只有咫尺之距。我來不及警告,守墓人已經上前襲擊Gaston,將鐮刀刺入他的身軀。

「Gaston!!!!」身旁的安叔叫嚷。

就在同時,離Gaston不遠的John快速地爬起來,然後像子彈一樣往門外的方向跑去。而和伯的身影則已經消失無縱。

守墓人沒有放過Gaston,而是緩緩舉起鐮刀,將不斷掙扎的Gaston提至半空。血液滴在地上,軟弱的我就只能袖手旁觀。在掙扎的過程中,Gaston的匕首掉到地上,就像落幕的生命。

安叔一把拉著我的手,大叫「太遲」,示意要立即逃走。我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拔腿就跑,早前的休息已經令右腳逐漸習慣和恢復,速度提高一點,也沒有那麼吃力。我緊貼安叔往右邊的石路逃跑,期間轉了幾次方向,看到零星幾具屍體,但我沒空細心留意是誰,只是拼命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