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吃完了牛肉麵,再沒在街上游蕩的意欲,於是舉步回去商住酒店。

到底是台北太少還是人太有緣分,他又再遇上Hugo了。

程曦:「你別跟我說你也住這酒店……」

Hugo笑笑:「沒有,我們民宿在附近。」

「你男朋友呢?」



Hugo舉起手上的外賣袋:「我下來買東西給他吃,你要不要來一起吃?我買多了。」

「我吃過晚餐了。」程曦婉拒。

「唔,那不阻你了。」

分別以後,程曦實在搞不清楚當下是甚麼感受,多次纏綿的前床伴能在自己面前雲淡風輕,那是自己太不灑脫太不依規矩,還是對方太豁達?

回房間洗了一趟澡,淡淡的掛念驀然湧上心頭;盤腿而坐,網絡通話時間到。



「曦哥!」游晉行高興地喊道。

程曦馬上笑了,道:「小弟弟怎麼樣?」

「曦哥有沒有想我?」

「有呀,所以現在就打給你了。」許多時候面對面都會覺得任何情話都肉麻,但只要隔著話筒,彼此有著觸不及的距離時,甚麼都管作自然情感。

游晉行:「在酒店嗎?」



「嗯。」程曦問:「你那師弟在家了嗎?」

「在,現在正洗澡呢。」

程曦:「你不會讓他睡我床吧?」

「當然不會!床是你和我的!」

「嗯,這就乖了。」程曦:「我差不多睡了,明天還要早起。」

游晉行問:「吹乾頭髮沒有?」他就擔心這個,程曦從前慣了洗好頭抹幾下就睡,家裡有風筒卻沒有吹頭髮的概念,之前好幾晚都說累而懶得吹,最後還是游晉行抓他坐起來,親手給他吹乾每道髮根。

「乾了。」

「那就好,睡吧。」



「嗯,晚安。」

在浴室門邊聽著外頭這段對話的楊展樂,這時候才拉開門走出來,上身還沒穿衣服,下身竟只穿一條內褲,游晉行一看瞬間臉紅耳熱……

他們並不是沒親熱過,一起那時候總因為血氣方剛而嘗過作愛滋味,兩人互相貢獻自己的第一次,那是多麼神聖又具紀念意義的事,只是現在關係過了,游晉行對他的感情亦如止水。

感情失去了,卻不等同完全免疫於眼球刺激。程曦和楊展樂的身體可謂截然不同,前者渾身結實、長得一身富彈性並呈完美曲線的肌肉,麥色肌膚泛著油亮光澤;後者卻是白晢清瘦的模樣,看起來鮮嫩得不像這年紀擁有的膚質和柔軟度,白乎乎的晃在眼前,特別讓人憐惜。游晉行喜歡哪種,其實沒有確定答案,情慾出於當時的感情和躁動,他不會否認以前的楊展樂讓他著迷,但亦不得不承認程曦還讓他更著魔。

不管怎樣,下身的反應還是鮮活的,但基於反複自省和道德原則,游晉行試圖把慾望壓抑下來,總對得住天地良心。

楊展樂卻好像故意的一樣,毛巾搭在肩上,遲遲不穿衣服,還背向游晉行挺臀彎腰在自己的背包裡找衣服;游晉行連忙到廚房猛灌了兩杯清水,同時把視線完全移離。還好對方夜裡並沒再折騰,游晉行獨個在房間裡總算睡得安安穩穩。

周五的一大清早,程曦已起來出發,半個小時車程後就到了展覽現場。初到場先有主辦方的熱情接洽招待,先帶他在會場裡走一圈,欣賞過好些藝術及廣告學系學生的作品,全都介紹了一遍後才安排他到劃分好的區域等待發言。



Hugo的再次出現,幾乎讓程曦嚇得發抖-台北其實也不是一個特別小的地方,為甚麼總讓自己碰上他?是行程安排得太相似嗎?

程曦帶著糾結的疑惑,煩躁地揉了揉眼睛,隨著主持人開始提問,便開口分享他在廣告設計行內的點點心得。早上十一時許的時分,來聽的人比想像多,程曦亦不期然添了幾分壓力,但說著說著就發現只要視線別投放太久在聽眾身上,人就能稍稍放鬆。

近四十五分鐘的對談裡滔滔不絕,主持人最後宣布完結時,他就真的重重鬆一口氣了。意外地,及後還有好些來聽的年輕男女排隊跟他合照,多拍了十分鐘後,主辦同事亦不禁笑說:「長得帥就是不一樣啊。」

程曦笑道:「別說笑啦……」

正和對方言談甚歡時,Hugo竟主動走了過來:「講得很好。」

程曦按捺著內心的不自在,道:「謝謝。」

「一起吃午飯?」

才十二時許,這次自然不能用「已經吃過了」作理由拒絕,正好自己挑戰早餐店失敗,也實在有點餓,便答應說:「你男朋友呢?」



「賴床,我待會帶點東西回去讓他吃。」Hugo說。

「你不留下看著他?」

「他反正是睡覺,我也無謂在屋裡弄東弄西吵醒他吧。」

「哦。」

在餐店裡坐了下來,二人爽快地點了餐。Hugo問:「這次專誠來展覽的?」

「嗯,明晚回香港。」

「那麼……」Hugo提議:「今晚一起吃頓飯?我男朋友也想見見你。」



見我?你確定他想見我?要求見自己男朋友的前性伴見面,有那麼大方嗎?

看見程曦疑惑的眼神,Hugo笑道:「他對好看的人過目不忘,其實他在機場見到你就嚷著要我介紹你啦。」

程曦心想可真詭異,牽強笑道:「那你安排吧,吃頓飯也行。」本來還想著自己今晚去夜市呢。

「嗯,那我告訴他。」Hugo問:「最近……找到別的伴嗎?」

程曦乾脆地回頭:「嗯。」

「果然是質素高的人的專利。」

程曦不禁冷笑:「你應該也另找了吧?」像你這種條件的,不介意你有妻子的大有人在,想爬上你床的人肯定要排隊。

千猜萬想亦想不到Hugo會交出這樣的答案:「沒找,還是你最好。」

程曦瞬間窘紅了臉。

從前聽這種話會自豪自己在床上的姿態太吸引,如今卻只覺得尷尷尬尬:「說這個有意思麼?」

Hugo突然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有意思的,回來吧。」

程曦嚇得有點呆,他又哪會想到今天平平淡淡會貿然出現這種戲碼?連忙欲抽掉被抓住的手,卻被更用力的捏住了。

「為甚麼?」程曦衝口而出。

Hugo:「我在辦離婚。」

程曦的確對這信息量有點吃不消,更騰不出任何情緒來為他離婚而作出任何反應;勉強掙脫了手,說:「與我無關。」

「以前的事能不能抹掉了?我希望我們重新來過。」

「Hugo,我談戀愛了。」

「哦,是麼?」Hugo仍然保持誠懇笑容:「我也在談,但不阻我們吧。」

程曦現在可是打從心底厭惡這個人,尤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堅持扭曲愛情觀念,更讓他懊悔當初怎麼會甘願招惹上這人。

「Hugo,我真的談戀愛了,很認真那種。」程曦保持一貫的冷靜:「我要玩可以玩得很濫,這個你也知道,但我要認真起來,我不會對另一半不老實,你明白嗎?」

昔日歡場萬人迷在自己面前大談戀愛的忠貞,Hugo覺得有點好笑:「我覺得你應該對自己誠實一點,撫心自問,你能對一個男人忠貞到老?你的身體,或許我比你更熟悉。」

程曦冷臉說:「但你不熟悉我本人。」

天氣變得愈來愈翳悶,反常得游晉行幾可衝動得想在家甚麼都不穿,但要是程曦在還行,當下在家的卻是楊展樂,無論如何都不能太放得開,唯有在睡覺時才自在地脫了上衣。

一直以為可以相安無事,游晉行夜裡在房裡正想入睡時,門無聲無色地打開了。楊展樂把自己脫個清光,懷揣著慾望與激動竄到床上,拉開了被子便把游晉行緊緊摟住:「別不要我,好嗎?」

游晉行反射地把他推開,喝道:「你幹嘛?」翻身下床把房燈開了,便看見楊展樂赤條條地坐在床上,雙目無神地呆望自己。

楊展樂吞吐著說:「阿行你別不要我,我們再在一起好不好?」

游晉行繃緊著神經:「別胡說了,沒可能。」

「怎麼沒可能?你還喜歡我的是不是?」楊展樂甚至放下了僅有的羞恥心,肆意在他面前擺弄起自己的身體:「你要了我吧……」

游晉行又怎會沒有生理反應,但這刻他知道理智有多重要,便直接說:「你快穿衣服,我在外面等你。」說罷把門關上,坐到客廳的沙發上。

五分鐘後,楊展樂總算把衣服都拉扯好了,心虛地走到游晉行面前。還以為游晉行打算直接罵自己不知羞恥,誰料他沉默好一會後開口的第一句是說:「是你先不要我的。」

是你先不要我的。

是你當初突然認定我們的關係「不正常」而離開,是你說我跟你一起的未來太模糊,是你把別人的眼光都先於我。

我們憑甚麼談誰不要誰?

楊展樂也料到這畫面,滿懷愧疚地說:「對不起……可是以後不會了,我們重新開始吧,我以後都聽你的話……」

游晉行皺著眉:「樂樂,我們已經過去了,別固執好嗎?」如此親暱的稱呼,是從前表達親密的日常交流方式,現在聽在楊展樂耳中,卻諷刺得很。

「你還喜歡我的……」

「我已經喜歡別的人了,我們相處得很好。」

「……」

「我能祝福你找到更好的下一個,而不是跟你重新開始,這根本沒有意思。」游晉行由衷道。

楊展樂靜了好一會,小聲說:「對不起。」

「沒關係,只要你願意,我們還可以當朋友。」

「我可以抱一抱你嗎?」楊展樂補充:「友情的,不是那種。」

游晉行不回答,直接站了起來,雙手把瘦小的他擁入懷中,平靜安然;楊展樂在他懷裡仍未解心鎖,但至少平定了內心的激動,在他懷裡偷竊僅餘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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