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正暑,單以溫度而言,尚不算太熱,但熱氣於石屎森林中的泊油路上蒸騰而起,擠滿汽車及廢氣的單行道讓路過的人偶爾也會眉頭一皺,伸手在鼻子前撥了兩下,心理上總能驅去一些味道。

這裡是鬧市的中心點——旺角,時值假日,本來就已經很窄小的街道上充斥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的身影,把本來就摩肩接踵的行人道擠得水洩不通,已教讓人難以呼吸。

有時候,繁榮和繁囂之間,分別真的不那麼明顯,在這樣的地方走幾分鐘簡直是活受罪。。

行人道上,有一名少年正在一家賣掛飾的小店門口等待着,店目測新開了不久,牆壁也是新刷的,店主是個染了一把綠髮的少女,坐在高腳椅上依著櫃檯按手機。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沒有多少人能注意到它,目測也不能再開多久。

少年身穿白色T-shirt,披著一件牛仔外套,下身則以一條灰白色棉質休閑短褲配搭著銀黑色的休閒跑鞋,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眼睛一直在匆匆經過的路人臉上來回掃蕩。





儘管他確實穿得不甚起眼,這一身裝扮,可是他花了兩個小時,拼湊出來的,平日他可不會花這般心思刻意裝扮。

少年開始緊張,焦慮,手心開始冒汗,他連忙在褲管上擦了擦,又繼續張望。

直到聽到了一把清澈可愛的聲音。

「逸天!逸天!」

出現在男孩面前的是一位嬌小可愛的少女。





大眼水靈,鼻樑高挑,一頭柔順飄逸的及肩長髮,鈴鐺般清脆動人的嗓音必是要從那對桃紅色的櫻桃小嘴里發出,換一張嘴都算不得相宜。佳人縱非絕色,只要不強相比較,還是堪稱美色的。

男孩咕嚕地吞了一下口水,壓制住自己內心的興奮地說道:「梓喬,你今天好漂亮…」

少女被這麼一稱讚,略施過脂粉的肌膚上染上一陣暈紅,腼腆地低下了頭,今天的她也是特意化了淡妝,想要給男孩留下最好的印象。

往下一掃,少女今天穿著一身雪白的連身裙,上身披著一件花色小外套,襯著一對純白的希臘涼鞋,更顯清秀。少女比男孩矮一個頭,大約一米六左右,站在算不上高的男孩旁邊,亦顯嬌小可愛。

「我們走吧,快要開場了。」男孩按捺着心中的興奮,又擦了擦手,輕輕拉過少女的手,她則是「嗯嗯」地點著頭,一前一後走向了電影院。





這就是逸天和梓喬的第一次約會,和很多人一樣,他們看電影去了。

那電影頗為俗套,於是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方手上,因為他們正牽着手,對方傳過來的溫度和手感軟硬遠比商業電影吸引,看到緊張處,逸天更是輕輕一捏,讓手掌緊緊地包覆著梓喬的小手。

逸天和梓喬是在同一間學校偶然被分到同一班而又非常偶然地被編排坐在一起而認識的。兩人的發展如同普通情侶的套路一般,先是同學,再是好友,最後在眾人的祝福和起哄下正式交往了。

當時人群裡有人大叫「吻她」,羞得她紅着臉跑開了,讓逸天至今依然為當時的自己未能當眾吻到她而感可惜。

縱使他們有時候也會吵架,甚至可以為了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冷戰個三至五天不等,但好在逸天的性格比較隨和,也不記仇,對著戀人更是加倍的體貼溫柔,幾乎在每次吵架後都是他主動哄回梓喬。

哄,主要是禮物和賠罪。禮物,基於貧窮主要是便宜的蛋糕。賠罪,基於重複會缺少誠意,每次都要另編一番說辭。

而梓喬雖然性格有點傲嬌,但她生性善良,易心軟的女孩。在逸天認錯后總是嚷著「笨蛋笨蛋最討厭你了」,讓他抱在懷裡撒嬌。

梓喬似乎是出生在中上層的家庭的背景,雖然她並不是那些愛炫耀又討人厭的大小姐性格,但從她對大多數的日常生活技能都一頭霧水以及偶爾會有車輛接送的情況來看,她的家庭背景應該不凡,對此逸天沒有過問太多。





然而逸天的卻是出生在一個普通的三人家庭,由於父母親平時都要加班至深夜才回家,自己一個人在狹小的公屋單位里照顧自己的起居飲食已成逸天除上學以外的慣例。

這也是逸天份外喜歡約會的原因,他挺怕靜,自己的家裡總是空蕩蕩的,偶爾才聽見一點隔壁小孩吵鬧的聲音,雖然他早就習慣了,但總會想脫離這種狀態。

對於約會的地點兩人最常去的是電影院。電影若是精彩自然是好,能拉着手一起看更好,若是沉悶非常,又可以說些俏俏話,又可以拉拉手,幾十塊錢換個清靜所在,總是不吃虧。

兩人整體而言,十分恩愛,也總是得到許多身邊人的祝福,正值青春花樣年華,在雙方家人知道的情況下也沒有阻止。

這天也不例外,逸天因為遲了起床,讓梓喬乾等了半個小時。如今兩人靜默地走在公園的林蔭大道上。位於港島的動植物公園在晚夏並不是個讓遊客愛不擇手的遊歷地方,偌大的公園偶爾只有幾個背著大背囊的外國人在專心致志地照相。午後的陽光懶洋洋地穿過葉間的縫隙灑落在碎石路上,樹葉在微風的吹拂下沙沙擺動,影子仿佛在地上跳起舞來,好不宜人。兩人就這樣走在樹蔭路下,乘著迎面而來的微風,讓人煩躁的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梓喬也似乎沒剛才那般生氣了。一旁的逸天打量著愛人的神情,見着她一路走來,臉色漸漸緩和,心中暗暗佩服自己帶她來這裡降溫的聰明才智。

「梓喬,我下次不會再遲到了。」

「反正你每次都這樣說吧。」





「不,我這次是很認真的。」逸天抓著梓喬的肩膀,以堅定不移的眼神望著她。

「我發誓,不會再讓你等那麼久了。」

肩膀被逸天這樣一抓,梓喬的臉忽地紅了,腦袋裡的深處雖然知道他一定不會,但潛意識依然讓梓喬忽然心軟下來,以喃喃自語的聲線說道:

「…我相信你哦。」

看來梓喬對逸天發誓的這一套頗為受落,但逸天其實也不是順口開河,確實會在發每一個誓言后努力去實現它們,縱使他完全沒有想像過,不是每一個誓言都能靠努力守住。

兩人就這樣在難得人煙稀少的公園中閒逛,比起喧鬧的市中心,他們似乎更喜歡能讓互相靜下心來聊天的地方,說說些無聊話,去捍鬧市的車聲人浪,似乎更能看清楚看見對方。

直到午後的陽光漸漸又燦黃轉為橘紅,殘陽漸漸沒落在綿延起伏不斷的山脈后,薄薄的雲霧像是為晚霞抹上了層淡妝,讓每個過路的途人都忍不住停下來看看此如畫美景。

梓喬呆呆地望著遠方落入山後的夕陽,過了半嚮,嘴裡才贊歎着,「好美呀。」





「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賠罪禮物。」身旁的逸天得意地點著頭。

「這日落又不是你的,得了吧。」梓喬別過了頭,不讓他看見自己滿臉的笑意,她很喜歡這日落,好想留住這滿天紅霞,只望紅日架在山頭不落下去。

「梓喬,你知道在這般美麗的落日之下該做些什麼嗎?」

看見梓喬望著落日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逸天忽然從後環抱著梓喬,讓沉醉在美景中的梓喬驚醒過來。

「就是要這樣緊緊地抱著你。」

梓喬並沒有掙扎,只是小聲地呢喃著「討厭,那麼突然,笨蛋。」

「我愛你。」





梓喬的心跳加速了,逸天溫柔的聲音讓梓喬大腦一陣溫熱,於是她也伸出雙手環抱著逸天的腰,緊緊地摟住他。

「笨蛋,下次不許再遲到了。」

「嗯。」

口裡雖然這樣說著,梓喬卻是很幸福地笑著。

「梓喬。」

逸天慢慢地看向伏在自己胸口的梓喬,深怕動作太快便會破碎掉這般意景。

梓喬也抬起頭看著正看向自己的逸天,平時很讓人惱火的逸天不知為何現在看來如此順眼,甚至令她想多看幾眼。

兩顆頭漸漸近靠,直到雙唇輕輕地碰在一起。

在夕陽的見證下兩人獻出了各自的初吻。

兩人就這樣在晚霞下輕輕地吻著,十分十分幸福地。

如果可以永遠停在日落前這一刻,以後都這麼簡簡單單、幸福快樂,那就好了。

有很多事,在我們清楚知道之前,都極簡單。兩個人在一起,無非就是一加一等於二,生了小孩就是大於等於三。兩個人互相喜歡,就在一起好了,久了自然也就能結婚,之後就一輩子在一起。

這種平庸所致的妄想,正是千百萬人求而不得的幸福,正是一加一等於二的富足,正是這種沒有「計劃」、沒有「將來」的愛情,儘管短暫,回甘卻久久不散。

殊不知,最美好的一刻,已遠遠落在後頭,到你想回首時,已湮沒在漫天塵埃中。
……
「所以呢,你今天約我出來,到底想說些什麽?」梓喬問道。她今穿的是逸天 第一條送給她的淨色白布吊帶裙,樸素而不失清雅,和少女的清新相匹配,今天她有意無意地打扮得盡可能簡約,平常必備的淡裝也沒化。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年前一樣,像一張白紙,正等着愛情在她身上印上色彩斑斕,油墨宣染,最終構成一幅大作。

她當時期望着,愛情會是她生命中,用暖色印出的其中一頁。
 
「我們做個了斷吧,這樣下去大家都只會幸苦。」逸天低下頭說道。
 
他不想讓梓喬看見自己的表情,他其實也沒有想清楚到底為甚麼要分手,他也知道這個理由很爛,但終歸要有個能說得出口的理由,整件事才不致於有始無終。
 
「……」
 
像是早已察覺到逸天所想說的話,梓喬靜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她看着逸天身上的淨灰色t-shirt,她記得這是她送的禮物,她覺得如果她願意抽泣着拒絕,他也不會忍心決裂。
 
只是她想起了近來逸天的笑容總是帶有一刻苦澀的凝滯,她也是因而對今日他這番舉動有所預感。

他快樂嗎?

我又能快樂嗎?

兩人的愛情,一開始像是蜜糖,甜密總能一口接一口地延續下去,後來有點像蜜糖水,雖然略有些淡了,但還是滋潤甘甜。

那個笑容,好像已經揭示了這罐蜜糖變質了。
 
 
「恩……如果你想的話,我也不能反對。」
 
沈默了好一陣子,直到大風撩起她髮尾驚醒了她,梓喬終於說道。
 
她知逸天 言不由衷,但他既已開了口,也就留不住他了,一直以來為他的事悶悶不樂,如今也許是個解脫的機會。兩人從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來,或許才是兩人的命運。
 
「那麽……我還有點事,再見。」
 
逸天心如刀割,胃裏一陣翻騰,然而他還是選擇捨割這段愛情。
 
「恩…那麽再見了…」
 
梓喬轉身就走,她不想再在他面前多待一刻,這讓她透不過氣來,一呼一吸都開始費力無比,她只知道不能再留下來,更不想在他面前哭,但胸口的白衣最後也濕了一片。
 
為甚麼我美好的事物,總是逃不過時間的流逝,轉瞬即逝?
 
聽著梓喬漸漸遠離的腳步聲,逸天終於鬆了一口氣,縱使那並不是他所期待的結局。
 
至於後來,也沒甚麼,不過是梓喬消失了,她父母也找上門了。四出尋覓無果後,他只能內疚。悔恨驅使他不時無故淚垂,他只覺是他害了梓喬。
 
有時侯,他照鏡時會覺得倒影面目可憎至極,恨不得代梓喬扇他兩巴掌,他一個決定,就毀了她的人生。

可幸的是,梓喬的失蹤,對眾人沒有造成甚麼影響。

校內各大小圈子只花了兩週就充份發掘了此事的所有閒談價值,換了另一個話題。

校方在充分檢討和反思後,證實此事和校方完全無關。

警方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嚴肅處理此案,終於成功把此案列為懸案。

時間果然會沖淡和填補所有傷痕,至於留多深的疤,那是因人而異。

對大部分人而言,船過水無痕,甚好。
 
時光飛逝,花開花落,日長日短間把不少事物都改變了。隨著時間的洗滌,逸天期待這也許哪一天他也會忘記梓喬-那個一年前無故消失的愛人。然而,梓喬在逸天心中的地位可重來都沒減弱過,用力洗刷傷口只會裂開加深,根本無法使其愈合。
 
「 我…到底怎麽了…」
 
逸天望著自己眼前的景色,意識到他又無意中走到了一年前他們分開的地方。蔚藍清澈的天空,只有寥寥數人的散步道,發黃的樹葉緩緩飄落在行人道的兩旁,是散心最適合不過的地方了。
 
「這原本不是應該是天橋來的嗎…奇怪了。」
 
然而逸天卻沒這個心情,因為他發現了就在這條兩旁都由花草守護的散步道的盡頭,卻成了一條放滿雜物的小巷。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逸天抱著小心翼翼的態度走了過去。看著眼前兩尺左右遠的盡頭,兩旁四處都擺滿了雜物的小巷,逸天不禁開始感到了少許慌張。
 
「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吧…」
 
而就在逸天轉身的瞬間,身後的墻上浮現出了一個熒光綠的光圈。
 
「這是…」
 
逸天被突然浮現在眼前的光圈嚇到,圈中發出的強光使逸天無法直視圈中一探究竟。
 
 
低沉的鳴叫聲從中幽幽地傳出,仔細一聽像是幾把聲音低聲細語般,發音卻又顯得陌生,讓人不由得打個冷顫。
 
逸天被嚇得向後打了個蹌踉,轉頭環顧,只見四周依舊平靜,鳥語花香。
 
「到底是什麼東西…」努力壓制住不安和對未知事物的恐懼,逸天鼓起勇氣伸手碰了碰浮動在半空的光圈。
 
一陣強大的吸力忽然傳到逸天指尖,把他整個人拖進光圈中。
 
「啊啊啊!」
 
逸天從睡夢中驚醒,張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