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馬奔馳,花解語與趙玖豐返回北陵郡,遠遠已見到洛青青與女孩在郡口前等候。兩女跑到馬前,興奮之情洋溢於表,連番慰問說話,領著兩人回到帳蓬。
 
  兩人換過衣服,稍作休息,與峨眉眾人來到帳外。此際星夜深沉,牛羊酣睡,郡裡人人悠閑愜意,殊不知千里崇山之下,卻是戰火交織。花解語述說剛才的經歷,眾人久居峨眉,長年恬靜寡欲,得聞他們逃出狼群,離間馬匪等新奇刺激之事,無不聽得嘖嘖稱奇。洛青青聽畢目光灼灼,對趙玖豐更是仰慕了。
 
  雖是夜深時份,眾人卻睡意全無,期盼著郡主凱旋而歸。倏地遠方一聲尖叫響徹靜夜,花解語臉色一變,道:「豐兒,好好的顧著這裡,我去瞧瞧甚麼回事。」趙玖豐心知不妙,點了點頭,花解語便是朝著聲音絕塵而去。
 
  片晌來到人群附近,只見幾個守衛在巡邏搜索,群眾慌亂驚恐,四顧猜疑。花解語定眼一看,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喉嚨被割,臉色灰白,早已沒了氣息。花解語隨即找個守衛問話,那守衛認得花解語乃郡中上賓,立時恭敬起來,然而一番話語過後,卻無發現。
 
  花解語尋思:「若然郡主的敵人只有那群馬匪,這時他們應是分身不暇。莫非郡裡出現了內鬼?」又見那人頸上傷口窄長且深,該是以刀拖砍而成,但能瞬息間下手又不被人發現,行兇之人該有一些武功底子,手法絕非那些嘍囉雜卒可比。突然想起韓森行蹤不明,心中登時一凜。
 




正要深入檢查,倏爾帳蓬那邊又傳來一陣驚呼,花解語也顧不得此處,連忙折返。只見帳外人影重重,趙玖豐正與一人對峙。注目一看,那人黑衣蒙面,怒目圓嗔,竟便是韓森。卻見他一手脅持洛青青,長刀提到她的頸邊,情況凶險異常。峨眉派等女流武功不濟,雖是驚怒,卻只得退到一旁,倚靠趙玖豐替她們出手。
 
  趙玖豐叫道:「未知閣下是誰,彼此亦無仇無怨,只要閣下願意放人,在下感恩大德,必會相報。」眼見洛青青身陷險境,花容失色,他卻對自己武功毫無把握,只能拖延時間,也不禁暗罵自己無能。殊不知花解語已悄然回來,只見她匿潛人群之中,手握銀針盯著韓森,卻不忙出手,想見識一下趙玖豐的能耐。
 
  韓森冷笑道:「我們何來無仇無怨?我要搶奪北陵郡,你們恨我入骨,本來便是水火不容。如今是我敗了,我無話可說,但要保著這小妞,除非拿碧月郡主來換罷!」
 
  趙玖豐恍然大悟,才知道此人是馬匪,又記起花解語說過被韓森逃脫,便道:「閣下是韓森?」韓森道:「不錯,我便是韓森。」
 
  趙玖豐心念飛轉,道:「我們只是恰好經過的旅客,說道理也不致於捲入你們的紛爭。這般傷及無辜,未免有點冤枉。」
 




  韓森哈哈一笑,道:「這樣更好,你們要怪就怪碧月郡主,好選不選,偏要選此時偷襲。反正成王敗寇,此戰過後,我也愧見故鄉人。這小妞長得如此漂亮,好給我黃泉路相伴!」
 
  趙玖豐也心急起來,衝口而出道:「你好大男兒,豈有如此糊塗之理?」韓森聽他罵了自己,也不禁呆了一呆,道:「我怎糊塗了?」
 
趙玖豐登時後悔,擔心惹怒了他,搜索枯腸,便開始謅道:「人生流長,你既能全身而退,青山尚在,又豈怕無柴?其實好比楚漢相爭,你以為這樣效仿項羽自刎烏江,便有了一代梟雄的氣慨麼?可是你想想最後是誰當上皇帝,快活到最後?」
 
韓森不以為然的道:「那也好極,起碼死得光明磊落,沒有苟且偷生。」
 
趙玖豐冷笑一聲,道:「世人都讚頌項羽英雄蓋世,我卻說他死要面子,不敢東山再起,是懦夫無能。況且你怎能跟項羽相比?如此死去,也只落得個欺侮女流的馬匪臭名聲。那何不捲土重來,就算當馬匪,也要當上最厲害的馬匪。」
 




韓森陷入沉思,就此一恍神,花解語已閃身繞到韓森後方,左掌朝他背心拍去。韓森鬆懈之際,回身不及,只得放開洛青青,揮刀回擊。趙玖豐也同時衝前,將洛青青抱走,返回人群。
 
花解語讚道:「豐兒,你這口才簡直無可挑剔。」手裡卻沒閑著,只見她白衣盈動,拳掌飛舞,一時間只看得人眼花繚亂。本來花解語打算以暗器取勝,但現場人多,恐怕傷及無辜,只好使出並不擅長的拳腳功夫。縱是如此,韓森起初仍能還一兩下招,可是花解語既有偷襲之利,而且兩人武功相距太遠,不消半晌已是節節敗退。
 
韓森越鬥越是驚慌,心想哪來的貌美女子,有此等身手武功。原本他多年心血付諸流水,早就方寸大亂,如今迢迢遠來北陵郡,也並非破釜沉舟,只以為北陵郡傾巢而出,郡中勢單力薄,來到只為殺人泄憤而已。豈料未幾已被花解語玩於股掌之上,不禁灰心泄氣,卻又心有不甘,猛喝一聲,起勢急攻起來。
 
花解語嬌叱道:「夠了!」不慌不忙,左閃右避,覷準時機探手一指,正中了韓森胸間的璇璣穴。韓森只覺真氣岔道,胸口滯塞,咽喉劇痛,登時四肢無力,跪在地上。趙玖豐見狀連忙找來粗繩,把韓森五花大綁起來。
 
至此馬匪首領落網,花解語便吩咐趙玖豐嚴密看管,自己則到處巡邏。趙玖豐鬆了口氣,跌坐地下,卻見洛青青坐在旁邊,驚魂未定,便安慰道:「沒事了,都怪我疏忽,使得你受怕。」孫子珊和女孩聽見卻是一肚壞心思,悄聲與其他弟子耳語,竟識趣的紛紛上前圍著韓森,留下兩人。
 
事實洛青青並非受驚,只是想起剛才被趙玖豐抱著,突如其來的肌膚之親,不禁發窘。聽得趙玖豐的安撫說話,頭腦一熱,臉上罩了一陣紅暈,竟一頭埋到他胸襟裡。趙玖豐嚇了一跳,心神一盪,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像木頭般一動不動。
 
比起曉紅,他與洛青青更為親密,經歷亦更多,也清楚知道洛青青情致殷殷。然而猶恐自己身世連累了她,又擔心曼麗師太身死的消息傳出後,惹得洛青青厭惡,才不敢流露感情。想到這裡,不禁心中嘆息,卻也暗暗發誓要練好武功,保護親密之人。
 
直至破曉日出,花解語忽爾聽得沸沸揚揚,歡聲震天,便知是碧月郡主人馬回來,才放下心頭大石。走到人群,朝陽之下,遙見碧月郡主青衫熏黃,駿馬獨前,英姿颯爽,領著郡中勇士緩步歸來。勇士們貌相獷悍,昂首傲步,威嚴間卻瞞不著喜悅神色。而馬匪百多餘人手腳被鐵鏈綑綁,連成一線,被王鑑鞭策而行。




 
碧月郡主揮手行禮,坦然接受子民歌頌,瞥見花解語的身影,立時下馬,把花解語拉到眾人面前,高聲道:「我北陵郡多得貴人保佑,先有歐大俠與曼麗師太仗義相助,後有花姑娘挺身而出,終於使得禍害我郡多年的馬匪一網打盡!以後花姑娘的說話,就是本郡的說話!」眾人齊聲歡呼,簇擁二人,臉上盡是說不盡的高興快活。花解語想不到自己的無心之舉,卻為北陵郡做了件大事,也是感到欣慰。
 
突然馬匪中有人大叫道:「咱們可不是和他們一伙的!花姑娘,你是認得咱們,快救救咱們!」花解語定睛一看,竟是揚州三虎。碧月郡主奇道:「你認識他們嗎?這三人甚是難纏,我費了好大勁才使得他們投降。」
 
花解語沉思片晌,點頭道:「我在黃龍府見過他們……只是他們也不是甚麼好人,而且還有一人是韓森的親兄。」碧月郡主不屑的道:「那即是蛇鼠一窩。」
 
花解語微笑道:「如郡主待會有空,請來我們帳篷,剛才我們辦了一件大禮給你。這裡人多,我不太習慣,還是回去休息好了。」碧月郡主笑道:「好罷,等我安頓一切,便來找你。」
 
當下花解語回到帳篷,峨眉派等人都散去入睡,只剩下趙玖豐的側影,睡眼惺松的坐在韓森之前。女孩從帳中聽到腳步,便知是花解語回來,興沖沖的出來,拉著花解語的手,細聲道:「姊姊過來。」花解語不解,跟著女孩走到一旁。
 
女孩斜眼瞄著趙玖豐,道:「你的好徒弟,與洛姊姊不清不楚呢。」便把兩人同坐的事說了出來。花解語心中了然,道:「他們要是情投意合,我有甚麼好說的?」
 
女孩道:「洛姊姊人很好,我也很喜歡她。不過倘若她們知道師太的事……」花解語一直為此事煩惱,也感到甚是棘手,道:「唉,我也不知道,只盼她們會明白事理……可是洛姑娘是蘇棠的弟子,蘇棠卻是四秀裡脾性最烈的一個。」此番行歷,花解語彷彿和峨眉派眾人有著歷難之交,只是到旅行結束,始終要回到峨眉山,想到屆時反目成仇,心裡就是悒怏不捨,不由得幽幽的嘆了口氣。
 




此時趙玖豐聽到動靜,回頭一望,見是花解語回來,急忙起身,笑道:「師父抱歉,我實在太累,犯睏了。」花解語笑道:「不妨,你們都去睡吧,這裡我看著就好了,反正我也有話問他。」語畢上前在韓森穴位再加勁道。女孩和趙玖豐見狀,也不打擾她,便回帳休息。
 
折騰了一夜,兩人早已疲乏至極。韓森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卻想不到自己下場如何,時刻提心吊膽,不敢入睡。見到花解語,便問:「碧月郡主回來了麼?」
 
花解語頷首。韓森又道:「我的手下全軍覆沒了麼?」花解語道:「都被抓回來了。」韓森喟然而嘆,道:「那麼揚州三虎怎麼樣?」
 
花解語道:「都一統抓著了。」韓森冷笑一聲,道:「我那哥哥果然不成氣候。」又罵道:「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偏愛來多管閑事,要非你峨眉派在此插手,恐怕綁著的就是那臭婆娘郡主。」
 
花解語搖頭道:「我可不是峨眉派的,我姓花。」韓森心中一凜,看著她的美艷容貌,登時想起一人,叫道:「你可是花解語?」
 
花解語道:「嗯,你知道我。」繼道:「那我開門見山的問你吧,如果能饒你一命,卻要聽從了我,你願意嗎?」
 
韓森愣了一愣,道:「甚麼意思?」
 
花解語正色道:「只要你答應不再打擾北陵郡,然後乖乖的跟我辦事,我就可以救你一命。從此以後,你這條性命就屬於我,我要你做甚麼就做。不然你就留在這裡,等待郡主發落,是死是活,都得聽郡主意願。」又道:「至於揚州三虎,他們武功太弱,品性差勁,我用不著。」




 
韓森聽她語氣冷淡自若,說話咄咄逼人,與她容顏毫不相襯,不禁心中一寒。然想到北陵郡上下視己為深仇大恨,巴不得把自己碎屍萬段,就算郡主饒了一命,留在這裡也肯定生不如死,倒不如跟著眼前的美人離去。便道:「既然如此,還是跟你比較划算。」
 
花解語不以為奇,就像早就猜到一般,淡然道:「很好。」拿出一枚丹藥,逼韓森吃下,縱然韓森知其非善物,可是性命攸關,卻也只得服從吞下。花解語道:「此藥不解,真氣難聚丹田,你大約只剩七成功力。倘沒我舒緩之藥,則三日發作一次,每次三個時辰。發作時全身穴位癢痛難當,有如受萬千螻蟻所咬。」
 
韓森面如死灰,心想果然天下間沒有便宜之事,卻倏見花解語笑靨如花,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不過呢,若然你乖乖從良,替我好好辦事,我就當交了你這個朋友,事成後就幫你解毒了罷。」言畢秀眸迷離的與韓森凝神對望,調皮的眨了眨眼。
 
韓森面對此等絕色美人,只聽得全身酥軟,心跳加速,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花解語深知男人心性,也懂得運用自己的先天本領,眼見韓森發怔,便知道他已被迷得頭暈轉向,必會死心塌地。也再沒有看他一眼,逕自回到帳內睡覺。
 
過了半天,已是日上三竿,花解語等人才悠悠轉醒。一輪梳洗過後,聽到碧月郡主來到的陣勢。花解語等人外出迎接,只見碧月郡主也換過衣衫,一身碧綠襦裙,穿冠戴佩,縱使略有疲態,仍不阻其英氣逼人。碧月郡主一眼便看到韓森跪綁一旁,登時如釋重負,喜道:「花姑娘,你說的大禮便是這個?」
 
花解語笑道:「這個自然。」碧月郡主道:「方才我收到通報說郡中有人被害,還擔心韓森是否已潛入我郡,也不敢太過高興……想不到你已把他擒下。」說罷走到韓森面前,睥睨道:「你我纏鬥多年,終究是我贏了。」韓森只瞪著她,一語不發。
 
花解語道:「郡主,我的禮物卻不是他的人。」碧月郡主一愣,道:「那是甚麼?」花解語微笑道:「是否我說的話,便是郡主的話,絕無反悔?」碧月郡主聽她煞有介事的語氣,只覺突兀,卻礙於眾人面前不好反駁,只得道:「當然,花姑娘是我郡的恩人。」
 




花解語道:「我可答應郡主,韓森以後不會犯郡,他的人我卻要帶走。」此言一出,眾人都甚為愕然,尤其是峨眉派弟子,均是疑惑不解,議論紛紛。碧月郡主遲疑道:「可是……他是我郡的仇人,如此放走,實在有點難為了我。就算我答應了你,就只怕郡中的人都不願意,畢竟他殺了我們許多子民。」
 
花解語道:「他已被我餵了特製毒藥,如無我解藥,每天只會痛不欲生。此人定會受盡折磨,郡主大可心寬,也為了各位出氣。」又悄聲道:「若然郡主害怕向人交代,我以韓森模樣製作一塊面具,套在其他馬匪臉上,當即萬無一失。此際武林危急,我正需用人,還請郡主網開一面。」
 
碧月郡主悻悻然看著韓森,她不想就此放過仇家,卻聽花解語語氣誠摯,又不敢開罪恩人,只得細聲答應。對外口頭卻道:「此事重大,須得與郡中長老商議,還是容後再說。」又叫道:「借著來賓福氣,今天是我郡的好日子,我想各位勞頓多時早已饑餓,請各位到敝帳慶功,綿肉清酌,聊酬雅意!」
 
慶功宴間,趙玖豐又回到上次的帳中,只見物事依舊,卻是人面全非。還想當初與歐白水、曼麗師太等人坐在席上,也是何等融洽高興。如今曼麗師太戰死異地,歐白水身在曹營,種種生離死別,只覺無限惋惜。然而再看身邊的花解語與洛青青言談歡暢的樣子,心裡驟然升起一陣溫暖,便想前事已過,不可追憶,該當好好的活在當下。
 
慶功酒席過後,眾人又因宿醉多留了一天,已是耽誤了不少時間。翌日早晨,花解語決定出發,碧月郡主便即出來送行,贈了不少衣衫糧食,馬匹銀兩,已足夠一路的盤纏。臨行前,只見碧月郡主猶豫良久,才特意上前,跟花解語道:「勞煩花姑娘替我向歐大俠問好……還有曼麗師太。」神色閃過一絲尷尬。
 
花解語自然明白,微笑道:「我會的。」心中卻是唏噓不已。當下眾人告辭離去,碧月郡主也怔怔的留在原地,哼著那首幽怨小調,望眼欲穿,想著遠方的一個人。她開始有點後悔,那次為甚麼沒有出來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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