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夏的偵探遊戲


   

  文化周的第二天,校園內的學生不算多,大多是各個學會的幹事或成員,為將要舉辦的活動做準備。

  紮起了雙馬尾的眼鏡少女,其實是合一書院真正的現屆學生會會長——夏綠蒂,正在校園內收集情報。她一邊看著學生們投入地工作,一邊回想昨晚跟小方的談話。






  「啊,你們回來了。怎樣,有收穫嗎?」比小方他們早一步回到宿舍的夏問道。

  「會長,老校長帶我們參觀的地方實在沒有甚麼值得一提之處,只是...」

  「會讓小方你猶豫的,肯定是有趣的事,對吧?」

  「有趣...不知能否這樣說,這兒的學生會有種很奇妙的感覺,組織雖然鬆散,但很有活力的樣子。」這樣說著的小方,露出了不著跡的笑容。

  「學生會...慢著,會長是叫萬千秋嗎?還有個甚麼『太后』的人物?」





  「啊呀?會長也知道啊?萬會長感覺上只是普通的學生,不過前會長方春華,說起話來充滿壓逼感,應該就是妳說的『太后』了。」

  兩人隨即交換了在中庭和學生會室的情報。

  「除了粒競以外,這兒的學生會還上演了那麼有趣的表演啊?真是精力無窮。如果我是老校長,真會被這班傢伙弄得寢食難安。」小方不禁同情起老校長。

  夏想著的不是那種小事,她更關注的是共和書院的真象。

「小方,認真的回答我,你不認為這所學校很反常嗎?既標榜自由自主,但學生會做起事來卻獨斷獨行。還有,學生的權利大得連學校也要看他們的面色。這樣一所學校,在央國早就給敕令整改了,怎麼可能正常運作,還要說是天宮的名校?」





  夏表面上是指責共和書院的校風,其實她是在埋怨不理解當中緣由的自己。懷著互相理解的希望到來,她抱著成為兩校橋樑的決心,首先就要充分了解共和書院的一切。但只是第一天,共和書院給她的衝擊已經很大,在現場看到的與在央國所學到的有微妙的不同。

  「在央國呢...確實不可能發生。」小方好像在思考著甚麼,緩緩地說。

  「絕對的自由導致絕對的墮落,這是我們在央國從小學到的。」夏急燥地說:

  「就像我剛才告訴你的,那班人在中庭裡鼓動著學生對他人的欺凌,明顯是濫用自由至侵犯他人的地步,群眾的狂熱也幾乎失控。但是...」

  「但是從結果來說,那幾百名的學生居然為學生會的演出歡呼,沒有一人受到傷害。」小方幫夏說出了她難以啟齒的話。

  可以說那是陷於『墮落』的情況嗎?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小方都知道這個是令夏煩惱的最終疑問。


  「就用會長妳的雙眼來證實吧。」兩人沉默了片刻後,小方說。





  「甚麼?」

  「存在即現實,不管它怎樣違反我們既有的常識,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要知道緣由,就只得靠我們去觀察,然後作出推斷。」

  糾纏在是否乎合自己的觀點,並不能解決從未遇過的問題,小方的話就是這個意思。而夏帶著小方的建議,決定明天繼續在校園中探索。



  共和書院本來就沒有穿校服的規定,來往校園的人都是身穿便服,因此夏也不必擔心自己會否與這裡學生的形象格格不入。為了觀察到學生的真實一面,她決定要去看看不同學會的準備狀況。

  「啊!不好意思,妳沒事吧?」一名女學生慌忙的道歉說。

  原來夏準備推門進入一間活動室時,被室內的人先推門而撞到了。

  「不要緊,是我這邊不留神,對不起。」夏也禮貌地回應。





  夏抬頭一望,原來這是糕餅學會。她隨即問道:「可以入內參觀嗎?」

  女學生雖感到有些奇怪,但想到她可能是還未入會的高一新生,便說:「可以,反正也不是甚麼機密,有人來欣賞的話我們還是很開心的。」

  走進室內,夏看到的是各式大小的廚房用具和焗製爐具,不擅此道的她固然不知道用法。不過,更吸引眼球的是房中央的人型模型。

  「這是...老校長?」看到1:1的老校長模型站在那裡,不明他們的用意的夏驚訝地問。

  「哈哈,這是我們糕餅學會今年的傑作!」夏身旁來了個胖胖的男生自豪地說。

  雖然男生誤解了夏的驚訝,但夏又從中收到了震撼的訊息。

  「你是說這個老校長...其實是糕餅來的?」





  「當然!夠吸睛了吧?製作人型糕餅向來是我們學會的文化周傳統,這次由我傾力製作,真正名乎其實的『老餅』!」

  「別在新生前直呼校長的花名好不好?」先前撞到夏的女生拍打了男生的頭後說:「記得上年的學長製作了太后的人型,讓無數的學生在人型前做出限制級的事情來留念呢!」

  男生也回敬了一搥給女生說:「妳不是說別教壞新生嗎?」

  兩人為此一來一往,逗得夏也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可以問兩位一個問題嗎?」

  兩人看夏認真地問,便停止了胡鬧。

  「你們聽說過學校埋藏了的古代遺產嗎?」

  兩人望住了夏,又互相對望,之後便搖頭說:「那是甚麼呢?」





  他們看起來真的不知道,夏禮貌地道別後就離開了活動室。



  第三天,夏在校園繼續遊走,這次走到體育館外,看見不斷有學生運送貨物進內,便覺心裡好奇,想知道是準備舉辦甚麼運動嗎?她想也不想便進去看看究竟。

  當她走過了入口的長廊,推開了主場館的大門,看到的竟是一塊塊在拼砌中的立體模型。仔細一看,這些模型有大樓、有小山、有草地,看起來是一個縮小了的實景。剛才學生不斷搬運的,看來就是這些模型吧。

  夏向經過的搬運學生打聽說:「你好,可以請教你們在做甚麼嗎?看起來不像是要做運動的說。」

  「我們收到社長的命令,要在這裡把一個指定的實境還原。如果你想知道是甚麼,跑上觀眾席往下一望就知道了。」

  夏按照那學生的建議,跑往觀眾席一看,見到的竟是未完成的共和書院立體全境微縮版。這個微縮版佔地約有一個籃球場的大小,內裡的建築物、植物、地形等都是合符比例地建成的。

  「你們是那個學會?建這個東西來幹甚麼呢?」夏又再找一個學生問。

  「也難怪你不知道,我們園境規劃學社在校內都是比較低調。至於說做來幹甚麼?誰知道呢?也許社長是想讓校外參觀的小朋友捉迷藏用吧。對我來說,只要能發揮自己的技藝就可以了。」

  這樣精緻的實境用來捉迷藏?不消一會就給破壞掉了。夏雖然感到難以置信,但對方似乎並沒有騙她的意圖。她又再次提起古代遺產的事,得到了與先前同樣的答覆。



  第四天,大部分的活動已經開始,先前未有回校的學生也多了起來。夏先後拜訪了不同的學會和學生,對了解共和書院來說都是寶貴的資料。首先,是關於學生會的評價:

  「學生會?那個會長只是裝飾品吧?實質都是太后在操控一切。」

  「可愛就是正義,誰管她是不是傀儡呢?」

  「太后根本是個獨裁者,就算退位了也不會變呢!」

  「說起來就有氣,太后因為我們有很多幽靈會員,便狠狠削減預算!」

  「其實太后除了偶爾有些脫線的行為,也沒有干涉我們學會的運作,可以說是相安無事?」

  「雖然每次都有些驚嚇,可是最後都能有驚無險,這算是太后為我們帶來的娛樂呢!」

  「開會?沒有啊。別說全體會員大會,太后連內閣都廢了,怎開會啊?」

  「太后這年就畢業了,沒有了她,我怎麼活下去啊?」

  夏整理了有關學生會的評價,發現九成以上的說法是將學生會等同於太后本人,現任會長萬千秋的存在感僅限於太后的傀儡和樣子可愛兩方面。而對太后的意見非常兩極化,有極討厭和極崇拜,也有人著眼於其無害性而聽而任之,但不論那種意見都有一個共通點:

  「罷免太后?不可能。」

  愈問下去,夏對太后這個矛盾綜合體便愈加煩惱。她認為,如果不能想通太后在共和書院內屹立不倒的原因,自己就不可能完成兩校的相互理解。

  其實,並非夏太愚鈍而不能理解,而是夏在央國合一書院所受的精英教育和理念,令她先入地否定共和書院的校風。因此她在提倡互相理解的同時,其實沒有放棄自己的一套才是正宗的想法,強行以一己的價值觀解釋另一套學校文化。就像是用筷子吃飯的人,雖然嘴裡不會說髒,甚至會高呼文化共融,但心底裡往往會認為用手吃飯的人是低等的,最終應學習使用筷子一樣。夏就是這樣,才會陷入不能理解他人的困局。


  放低太難理解的太后,夏再綜合了學生對共和書院的評價:

  「很不錯,由幼稚園至研究所一條龍,是令人安心的學習環境。」

  「老師從不逼我交功課,真是天堂一樣。」

  「你是轉校生嗎?真罕見。我們大多是幼稚園直升的學生,對這裡很有歸屬感。」

  「這裡的最大特色是自由自主,只要是有興趣的東西,要花多少時間都可以去做,無人阻止,但要後果自負。」

  「聽說不久之後就要跟合一書院合併了吧?我擔心以後的師弟師妹可沒有這種自由自主的空間了。」

  「雖然沒親眼見過創校的法蘭西神父,但容許我們學生這樣亂來,他如果不是個瘋子就肯定是偉人吧?」

  「歸一協議?知道是知道,可是有問過我們嗎?已畢業的學長們也說,如果法蘭西神父還在,決不會簽這種東西。」

  「老校長?那個老餅不行啊。真不知是誰把他推上去的,自上任以來事事管制,誰會理他啊?」

  「那個簽到的制度真是讓人氣結,先不說上課要簽,竟然連下課也要簽,老餅他當我們是賊啊?」

  「這種算死草的方法,九成是劉秘書的主意吧?那個人啊,為了舔主人的屁眼,自會揣摩誇大做事的成效。也許校長只是要學生簽到,他就自把自為地變成簽到加簽走了。」

  夏在對話中強烈感受到學生對共和書院的認同和歸屬感,與之相反,他們對管理層的看法就很負面。

  更令夏不安的是,學生對歸一協議的誤解和反感。

  我們合一書院是共和書院的老祖宗,就算受到戰爭的影響而分裂,兩校都是同源的,終會歸一,是很合理的啊。但是,這裡的學生都誤解了歸一協議,以為是合一單方面吞併共和,又會將他們擁有的自由自主都抹去。到底是誰散播這些謠言的?再加上老校長是歸一派的,如果不能做些甚麼改變這種看法,會對我們合一書院很不利,甚至影響到歸一協議的順利進行。

  最後是關於古代遺產的問題,所有的學生都報以不知道的回應,也有一些人以為夏是看小說太多了才會有此一問。

  為了追求更多的真相而來的夏,結果只招來了更多的疑問。邊行邊想的她,無意識地沿著樓梯往下走。




  「冬至!等一下,你先聽我說。」一道熟悉的男聲在走廊回響,似在叫住某位叫冬至的人。
  
  「呂曉風,你我也算不上熟人,不要隨意直呼少女的名字。」叫冬至的少女無意停下來。

  按理說,身為男生的風理應能追上冬至,可是那位冬至可不是一般的女學生,坐在輪椅上的她,在走廊飛快地奔馳。要說明的是,現代的輪椅已經是沒有輪胎,運用儲存式希比粒子技術的浮游輪椅,它不僅可快可慢,甚至能輕易地上落樓梯。

  「妳知道嗎?太后要在文化周搞粒競大賽。」風一直追著她說。

  「那與我有關嗎?」冬至像配合風的速度,沒有拉開也沒有縮短距離地往前行。

  「合一書院也會參賽,我們的戰力明顯不足。」

  「所以呢?」

  「我想起你是學界的粒競選手,想請你參戰。」

  如果說千秋是文藝少女的代表,冬至更要在文藝一詞上加上病弱才行。風所認識的冬至,是擁有無比堅毅的精神,憑優良的成績和學界粒競代表的身分,由特殊學校考入共和書院高中的唯一案例。為了得到這種成就,她放棄的是與人交往的時間,傾注全力在可以計分和有利前途的事情上。而且操控浮游輪椅本身就和粒競有不少共通之處,也造就了她因利成便。

  「對我有何好處?」

  「這...可以幫助我們贏過合一書院。」風勉強地擠出一個理由。

  「無聊。先不說能不能贏,就看合一早晚吃掉共和,要賣人情也先賣給合一才對吧?」冬至說著時已到了樓梯邊緣,逐停下來聽聽風的回覆。

  風慢慢走近,有點迷茫地說:「是呢,幫我們也確實沒有甚麼好處。我想不出甚麼好的辦法,才唯有拜託冬至妳,沒體諒妳的情況真是對不起。」
冬至看著落寞的風,他眼裡看著的不是自己,不知為何有一道怒氣升上來。


  「決定了要拜託我的,就好好地做到底!提出我不能拒絕的條件!要不就顯出最大的誠意,跪地也好,叩頭也好!像你現在半桶水的方法,一開始就不要過來,根本就在浪費我的時間!」

  事實上,風本人對於對抗合一書院學生會一事還是未能下決心。雖然太后已向各人傳授了比賽時的秘策,但不足以令風安心。這次他來找冬至,多少是抱著盡力而為的心態,而遠未達至冬至要求那種一往無前的堅決精神。

  冬至受不了現在的風,與她以往所知的有很大差距,一怒之下拋低了風,加速爬樓梯往上層去了。沒料到,在樓梯的轉角處,剛好遇到往下走的夏,來不及煞停的冬至竟把夏撞倒了。

  冬至與夏相撞的聲音驚醒了在下半層的風,他只見一名少女從樓梯失足跌下來,反射性地衝前護著對方。碰的一聲,兩人都著地了。

  「你們沒事...吧?」撞到夏的冬至急忙回身過來看看兩人的情況,不過她一開口的聲調由緊張變成了冷漠。

  「呂曉風,你這接吻魔要做到甚麼時候?」

  剛回神的風和夏急急分開。原來在救人的時候,兩人竟意外地接吻了,還要一直維持到剛才冬至發現才分開。

  回想起來,風為了護住夏,作為肉墊擋在下方是正確的。另一方面,夏失足跌下時迎面被風接住也是情非得意的。不過,正當的動機和正確的行為也會有陰差陽錯的時候。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同學,妳還好吧?」風立即向對方道歉。

  夏剛剛在想事情想得入神,突然卻陷入與陌生人意外接吻的尷尬情況,在看看風之後,臉頰更忽然紅了起來。

  只想快快逃離現場的夏,急著說:「我沒事,對不起,我先走了。」

  看著夏急急離開,冬至留下一句給風說:「關於你借事故奪取少女的第一次還要弄哭對方一事,你要自首還是由我來舉報你?」

  「冬至大人,請饒恕我!」風已無暇抗議冬至自行扭曲的內容,只得全面投降。



  「嗄~嗄~嗄。」帶著急促的喘氣聲,跑了不知多遠的夏,靠著牆邊停下來。

  依然漲紅的面頰,不知是因為逃跑還是更深層的原因造成。

  稍得喘息的她,手指不自覺地觸摸嘴唇,原以為已冷卻的感覺,又再火熱起來。

  冷靜!夏綠蒂!冷靜下來!那不過是意外,甚麼也不是!她雙手放在胸前,不停命令自己的心跳慢下來。

  過了不知多久,夏終於恢復了。她看一看四周,沒有一個人,是她未到過的校舍。

  「不要緊,就在這裡從新探索好了。」夏自言自語說。

  她望向最近的一道門,門上寫著「表現藝術學會」。是與美術有關的學會嗎?過去看一看美好的東西,也有助舒緩心情呢,夏心想。

  就在她打開門戶,走進室內時,她看到數之不盡的奇異服飾,這是她看到的最後景象,因為她隨之就昏倒了,迷糊間聽到的是警報聲、關門聲、氣體噴出的聲音,以及一位女性的話:
  
  「這孩子,素質不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