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具屍體整齊地排列在鋪上帆布的地上,頭向葉河方向躺着,每具屍體的上首位置各有一位身穿亞麻白袍的中年男子,地上擺放着一對蠟燭和一個銅製鈴鐺。那是奧丹陸葬禮的傳統,以燭火指引迷茫的亡魂,以鈴鐺協助亡魂渡過生死界。

世人相信只要這麼做,亡魂就能夠脫離人間和苦難,前往光明的彼岸,從此過着幸福平安的日子,直到世界毀滅。

這些,夜君龍都在父親的葬禮上了解過,雖然在他認為這只是無稽之談,不過傳統如此他也只好照着辦了。

他和樂悠在眾多遺體中找到了夜梅初晨,這使他心裏僅存的最後一絲僥幸也煙消雲散了。

夜梅初晨的樣子依然美麗,身上穿着夜林鋒的斗篷,只是膚色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蒼白,身體也僵硬起來,明顯可以感覺到她已經失去了生氣,烏黑的秀髮也失去了光澤,剩下的只是一個軀殼而已。





夜君龍在離母親兩步外的地方「砰!」地跪了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甚麼心情,看着母親———確切的說是母親的遺體,他的心裏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好像有點麻木了,彷彿這一切都是虛幻,沒有一點真實感。還是說……他變得無情了?

樂悠也在他身邊跪下來,碧綠色的眼眸望着夜梅初晨,心裏又回憶起她生前的音容身影,那宛如母親一般的慈愛,有點客氣卻又不失親切的笑容。她們天天一起工作,打理小飯館,照顧一心練武的夜君龍,親密得有如一對母女。

早在不知不覺中,她就已經把夜梅初晨當作自己的母親來看待,也正因如此,當夜梅初晨去世時她才哭得那麼難過,心裏好像一下子被人挖走了一部分,空空落落的,叫她難受。

對於夜梅初晨的遺言,她也聽得清清楚楚,對此她思考了很多,想了很多,心裏的一些想法也漸漸成形,只是她還不夠決心去實踐,她怕……

樂悠瘦小的身子隨着夜君龍一起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然後站了起來。





「夫人,」她注視着夜梅初晨平靜的面容,在心裏輕輕地、茫然若失地問:「我應該……怎麼做?」

夜君龍沒留意到樂悠的神情變化,只是默默地上前,在母親身邊盤腿而坐。

輕輕地撫摸着母親冰冷的臉龐,他的睫毛顫了顫,輕聲道:「媽,對不起,是小龍沒用,害妳為了保護我而犧牲掉性命,真的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我應該怎樣去補救,怎樣才可彌補這個過失,好像一切都太遲了……為甚麼我就不能練武呢?只要我有一丁點武士的力量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媽和那些鎮民我都會有能力去拯救……」他低下頭,握緊拳頭,滿心不甘。「我真的真的很沒用,爸有難時我幫不上忙,到現在這次也一樣,練劍十年了,卻一點功用也沒有!」

樂悠聽着他滿懷愧疚的自責,忍不住張了張嘴,想說他至少救了她和洪耀昌,但最終還是閉上嘴巴,別過頭去,心裏沒來由地一陣陣抽痛。

夜君龍深吸口氣,繼續道:「媽,妳和其他人說得對,我沒有練武的天資,這些年來都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卻一直做着武士夢……對不起,請妳原諒身為你們兒子的我這麼愚蠢無能吧……





「媽,妳就安息吧,不要再留戀人間了,殺妳的人已經被洛小姐擊斃了,而其餘的同伙也將會接受法律的制裁,相信在古岩城警察的搜捕之下,即便有漏網之魚也是插翅難逃了。所以,妳可以安心不用惦記着報仇了,去跟父親團聚吧!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讓自己難過,反正父親去世時我就得到了一次經驗,這次大概也是一樣吧~」他故作輕鬆地說,卻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他停下來,吸了吸鼻子,接着扯出一個笑容道:「我還記得昨夜妳對我說過的話,就讓妳的兒子替妳實現心願吧!我不會沉醉在傷痛裏的,我要證明我們夜家不會就此衰落,我一定———一定不會再讓妳失望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事實上他只是暫時壓抑着自己的情緒而已,在內心深處,他脆弱的心靈正被不安、無助、自責等等的負面情緒纏繞着,逐漸被蠶食,待到崩潰的時候就是他墜落黑暗之日。

當下,他對此還是一無所知,只是感到心裏有點麻木,沒多少情緒起伏。他退後一點,再次給母親叩了三個響頭。與此同時,主持儀式的書記發話了,示意那些白袍男子開始儀式。

他們答應一聲,動作一致地拿起地上的那對蠟燭,隨後圍繞着面前的屍體和親屬緩緩踱步,口中念念有詞,不知在呢喃着甚麼。

夜君龍沒理會他,只是靜靜地注視着母親的容顏,看着她彎彎的眉毛,閉上的眼睛,眼角那幾條辛勞的皺紋,筆挺的鼻子,失去血色的嘴唇,消瘦的臉頰。他努力地把她的樣貌深深刻印在腦子裏,不捨之情溢於言表。

「媽、媽、媽……」他喃喃着。

白袍男子完成後回到原位,放下蠟燭後又拿起銅鈴,一邊搖着一邊念道:「銅鈴輕鳴,放下執念,淨空心靈,以心感應,隨鈴而去,跨越生岸,投入光明,祥和繞身,苦難逐離,靈間永恆,平安吉福,祝爾好走!」





「一路好走。」夜君龍和樂悠同時在心裏默念。

「叮鈴鈴……」

念完,白袍男子又輕搖一下鈴鐺,然後放回原位,朝死者鞠了個躬。

見狀,書記官知道儀式結束了,便對前來哀悼的家屬說道:「我相信你們現在必定非常難過,但你們要明白他們的死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命運,誰也無法改變、逆轉。面對天意,我們要做的不是去抱怨,而是接受現實,擁抱現實,克服不幸,希望你們能夠早日走出哀痛,保重身體,勇敢地面對前路重重的挑戰和考驗。」

夜君龍聞言,不禁撇了撇嘴。甚麼狗屁命運!父母雙雙被人殺害是做了甚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嗎?我們兢兢業業、腳踏實地地工作、生活是錯了嗎?為何死的不是壞人?

這樣的命運,這樣的天意,我接受不了!

他不屈地在內心吶喊,牙齒狠狠地磨着,怒火在熊熊燃燒卻無處發泄,胸口感到異常鬱悶。





突然一雙手伸入眼簾,驚醒了怒火中燒的他。定睛一看,只見樂悠正在解開夜梅初晨繫着斗篷的繩子,想要把它脫下來作紀念物。

當下,他立刻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道:「不,這是爸的斗篷,就由它陪着媽吧!」

樂悠臉蛋一紅,迅速從他的掌中抽回雙手,然後心慌地扭開腦袋,輕輕「嗯」了一聲。

我這是怎麼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她對自己的反應感到羞愧不已,心裏的想法卻越發堅定起來。

夜君龍沒有看到她的反應,因為有人前來抬走母親了,看着她和其他人的遺體一起被放到柴堆旁,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媽媽,再見了。

眼角滑下一滴淚水,他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去。「走了。」

樂悠匆忙把思緒拋開,跟上他的步伐。





遠遠地,夜君龍就看到一個身穿亮銀色盔甲的人正一手抱着頭盔,跟白裙飄飄、宛如仙子的洛紫櫻交談,從她們的身體語言中可以看到那人對洛紫櫻的恭敬。來到近處時,正好聽到那人說:「是,隊長,我先去辦了。」聽聲音,好像是個女子。

她瞥了靠近而來的夜君龍和樂悠一眼,眼神戒備,卻在洛紫櫻一揮手之下收回目光,恭敬地低頭退後數步,然後戴上頭盔,邁開大步而去。

「所以,」洛紫櫻轉過身來,挑起一邊眉毛道:「距離火葬還有幾個小時,你們接下來打算做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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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修修改改的關西,這章遲更了。。。

夜君龍和樂悠的心態那裏有點無從下筆,但又無比重要,這關係到他們的成長欸,不過寫來寫去始終都有點不合心意呢~( TД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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