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警察異聞錄: 最終章：十字路口 (其之四) (完)

自從志叔走來跟我說了他的故事，我放下了部份戒心，但是也不能說是完全放下了。

最少我不會因為編更時遇上志叔而請病假。

我們一直也相安無事，直到志叔最後一天上班。

「阿樺。」

「志叔。早晨－－」





「想不到最後一更會和你一起。」志叔一如以往穿好制服，在警車前等著我。「到了明天，我就正式退休了。」

「退休後你打算幹什麼？」

「我嗎？我打算出家。」

「出家？」

「是的，早陣日子我在街上遇到一個和尚。那個和尚跟我說了很多佛理。接著我又讀了一些佛經，覺得挺有意思。」





「是怎麼的？」

「我在想啊，以前自己一直都是錯的……錯得很離譜。我之前老是在想，勾魂使者奪去我老婆、兒子還有幾個同事的性命，我要活下去，因為只要多活一日，就是對勾魂使者最好的報復，但最近我看完那些經書後，才覺得這種想法很幼稚……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報了仇又怎樣？他們會復活嗎？」

「所謂的報仇，其實只是折磨自己。一點意義都沒有。人活到這個年紀啊，其實也不該貪戀什麼。生又是痛苦，死都是痛苦。早日脫離輪迴，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說到這裡，忽然我的手機震了一下。

我滑動屏幕，見到賽門傳了一條簡訊過來：小心他在最後一日動手。





***
 
「有什麼事嗎？樺。」志叔問：「見你看到那些簡訊就皺眉。」

我關上手機說：「沒什麼，不過是一些問我要不要借錢的廣告。我覺得很煩吧。」

「哈哈哈。」志叔笑了笑，說：「今晚下班後可以陪我喝一杯嘛？出了家以後，我就不能開懷暢飲了。」

「好的。沒問題。」我說：「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打算這樣。」

***
 
我嘗試當作沒有看過那條簡訊。

其實到現時為止，我仍然不願相信志叔打算害我。





但是，這種事誰說得準……

「呼叫，四十三街的十字路口有三車相撞。」總部忽然下令：「最近的伙記請到場指揮交通……」

是巧合嗎？

我望向志叔，見他臉色變得很難看。

「收到。我們立刻去現場……」我拿起通訊器說。

的確，我們應該是最近的警員，責無旁貸。

「志叔，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可以站到一邊……」





「好好好，我明白了。」

說畢我駕車駛向四十三街。

志叔則跟在我尾。

***
 
到達第四十三街時，只見有兩輛車互相撞在一起，另一輛則似乎為了閃避它們而撞向一根電線杆。

兩輛車都在冒煙，但幸好車內的人都已經爬出來。大部份人都是輕傷，而傷勢較重的人也有其他沒受傷的人照料著。

四週的車都亂七八糟，有些想通過十字路口但又礙於兩輛肇事車輛的狀況，只得停在路口鼓噪響安。

志叔見到十字路口立刻停了下來。





「志叔，這件事等我來處理吧。」我明白，他是近不得十字路口。「今天是你最後一日上班，最緊要是平平安安……」

「但是……」

「你留在這裡支援我吧，要是我真的有什麼事你才出來幫忙。」

我把機車泊在一旁，準備走到十字路口指揮。

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嬰兒的哭聲－－

什麼？

我掃視那些傷者，有男有女，但就是沒有像有嬰兒的母親。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但那真是嬰兒的哭聲。

在場的人卻沒有幾個發現……

我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在車堆裡尋找哭聲來源。

哇哇哇！

－－終於找到了，是那輛藍色的七人車後座。

我走過去，卻發現那不是一個嬰兒。

而是一個失靈的玩具娃娃！

吁，幸好只是玩具，但為什麼會有這個玩具……

我還未想清楚，忽然身後一根斷掉的電纜，失控般像條大蛇在空中亂舞，攔著了我的退路。

電纜頭還不時爆出火花，我再看看地上，油缸破裂了，汽油滿地皆是，要是那些火花點燃了汽油，就會發生爆炸，然後我就會被活生生烤焦像隻燒豬……

為什麼會這樣？

我盯著那個玩具娃娃，忽然想到－－這根本是一個陷阱！

一定是志叔把我獻給勾魂使者的陷阱！

「阿樺！」我見到志叔氣急敗壞的走過來，之後他又說了什麼但我已聽不到。

然後我見到志叔原地結起手印，閉上眼睛唸咒……

這應該是召喚勾魂使者到來取我性命的儀式吧！

枉我這麼信任你……

這個時候，忽然有一秒那根飛舞的電纜出現了空隙！

我遞準那個空隙，縱身像個跳水員般翻滾往前躍出去……

安全著地。

只是臉和手臂有點擦損。

「阿樺。」我見到志叔已停止結印唸咒，急步走過來，想一手抓著我。

我大怒！

然後，我彈起，一下反手抓著他，再往左邊一送，將志叔整個人推向十字路口！

你想我死吧！不！我才不會去死，要死的人是你！

志叔的眼神滿是錯愕……

就在他跌入十字路口的一刻，那根電纜筆直地刺向滿是汽油的馬路。倏然發生爆炸，整個十字路口成了一片火海。

不知道是否錯覺，我見到十字路口中有一隻由黑煙組成的利爪，一下子從後把志叔抓住拖入火海。

志叔在火堆裡掙扎，但無際於事。

我就這樣看著這個人被火燄吞噬得連影子都沒有了……
 
***

志叔的葬禮以佛教儀式進行。

一班和尚在靈堂輪著唸經。

他因為沒有親人，只有我們這一班同事送行。

但我沒有到場。

同事們都以為我是因為親眼看著志叔死掉而難過，沒法出席葬禮。

但其實我根本不想再看這混蛋一眼。

當然，我也懶得解釋，就讓這個美麗的誤會繼續下去好了。
 
***

一星期後，我下班回家的路上，忽然被三個小混混攔住了去路。

我心裡正有一肚冤屈無處發洩，你們來找我幹架算你們倒楣……

突然，第四個小混混從後閃出，以一個麻布袋把我蓋住。

我掙扎。

右腹突然劇痛－－

到我省悟那是電擊槍的時候，我已失去意識。

***
 
過了不知多久，我醒來。

被五花大綁在一張破鐵椅上。

睜開眼，見到一個熟悉的人。

是賽門。

但他不是穿著警察的制服，而是穿一身黑色西裝配白色恤衫以及黑色領帶，就像是剛出席喪禮……

「咦？是你？」

賽門叨著一口香煙，沒有回答。

「幫我解開繩子吧。」我說：「叫人來也行。」

此時，我見到那幾個小混混走近，每個都一副欠揍的樣子。

賽門向他們打了個眼色。

他們隨即走過來……

不是放開我，而是對我拳打腳踢！

我的臉被揍得又瘀又青，眼角浮腫，一隻眼睛被額角的血沾得睜不開。

「住手。」

賽門終於抽完那口煙，開口說話。

我想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已痛得無力開口，只能狠狠瞪著他。

「樺。」

賽門伸手整理我的衣領，然後說：「你好討厭！」

他一記下勾拳轟落我的下巴！

差一點點就把我打暈，但就是差一點點……

一拳過後好像消了點氣，他臉露笑容地說：「好了，我們終於可以好好的談。」

說罷，他示意那些小混混離開。

看樣子，他根本就是老大。

我茫然。

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做了什麼開罪了他。

只見賽門拿了一張椅子，坐到我對面說：「你知道志叔是誰嗎？」

這不是廢話嗎？我跟志叔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

「志叔啊－－是我父親。」

賽門忽然說。

什麼？

志叔的兒子不是已經死掉了嗎？

「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是的，我本應是死掉了。」賽門說：「死於親生父親的交易……但是，勾魂使者讓我回來了。」

勾魂使者？

「那一場在果園外的交通『意外』後，勾魂使者見志叔沒有受到打擊，於是他把我放回來。」

果園？交通意外？那個鬼孩子原來就是－－(詳見前章《母子過馬路》)

「放回來就是為了讓我向他報仇。」賽門說：「其實不必他說，我也打算這樣做。」

「但是那老而不就是不會走近十字路口。他太懂得規則了－－」賽門說：「我試過很多方法都不成功。近幾年他還修習佛法，妄想可以超脫，呸！」

「不過，他有一個弱點。」

賽門指著我說：「就是你，阿樺。」

什麼？

「他視你如兒子一般－－」賽門激動地怒吼：「甚至比我這個親生兒子還要親！這就是為什麼你如此討厭！到底你用了什麼妖法，可以取得他的信任？他可是個為了延長自己性命連親生兒子都不顧的人渣，但他為了救你卻冒著危險走近十字路口，這有什麼道理？你說啊！你說啊！」

什麼？難道說不是志叔害我？

「沒錯，當日我在旁看著。」賽門忽然收起猙獰的樣子，擠出一個虛偽的笑容。「那個娃娃玩具也是我放在現場的。其實我也是賭一局。賭他會為了救你要走近十字路口，雖然我是多麼不願意承認他會這樣做。同時，我也賭你會一口咬定是他想害死你－－結果呢？你也真沒有令我失望。你親手把他推落十字路口！哈哈哈！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啊知不知道－－」

賽門狂笑。

我扭動身體，想要掙脫綑綁然後站起來給他一拳！

但是我做不到－－

繩子綁得異常地緊。我的皮膚被磨出道道血痕……

我快速回想當日的情景，想到事情的真相－－志叔唸咒不是為了召喚勾魂使者，相反，他是為了驅趕勾魂使者，好讓我有機會可以遞到電纜的空隙逃出生天。然後當我成功逃脫，我卻－－

是我害了他。

因為在最緊要的關頭，我沒有相信他。

難怪他最後的眼神滿是錯愕……

「哈哈哈哈－－」賽門喪笑了好一會才停下。只見他擦掉眼淚後，輕輕搭著我的肩膀，在我耳邊說：「嗯，勾魂使者有句話要我傳給你。他說，很感謝你的幫忙，所以如果你有願望想要實現，可以到十字路口找他。他願意給你打折……」

「不！」我大吼：「我才不會做什麼交易！」

「哼－－隨便你吧。」賽門閃過一絲怒意，但轉瞬又回復正常。「我也只是奉命轉告。不過人生很漫長，要是一天你改變主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賽門說畢便離開了，只餘下我一個人對著無止境的黑暗與悔疚。

***
 
那件事之後，我辭職不再當交通警察，甚至搬離了整個城市。

因為我根本無法面對。

我去過不同的地方居住，也做過不同的工作。

差不多整整一年，我也能把思緒平伏。

這一年來，我私下拜託警隊裡的朋友，想要找有關賽門的資料，但一如我之前所料，什麼都找不到。

賽門用的是假名，所有資料都是假的。

他原來在志叔死後第二天已經沒有上班，警隊的人用盡方法也找不到他。

我被毒打那一次，是他最後現身的時候。

***
 
一年後。

我回到城市。

好多景物已經改變了。

我回到警局，發現熟悉的同袍很多已經調走了，新來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之後我又去了探望志叔。

他只有小小的一格靈位，非常寒酸。

臨離開的時候，我乘坐的公車駛過那個十字路口。

我看到，十字路口多了一個路標。

那是一個驚嘆號。

－－代表曾經發生過嚴重交通意外，有枉死冤魂徘迴的驚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