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醒來,兩眼瞬間打開。
白色的天花板。
這裡是……慢著,我怎麼會在這兒?重組一下思緒。
睡著前我在哪兒?做甚麼?醉了嗎?
不﹗不﹗不﹗
我記得了,炸彈,我們要炸掉香港,炸死吃陽具的怪物。
那麼……我在天堂嗎?
怎麼我會躺在床上?
 
當我想起床看過究竟時,發現手和腳都被銬著,完全動不了,只有頭部可以勉強伸起來視察環境。怎麼有點眼熟?這應該……不是天堂……而是……醫院……這間房……我……




我記得了,大概一年多前,我都是在這裡醒過來,應該是這間房,如果我無記錯的話。那即是甚麼意思?成功了?失敗了?
在生?還是死了?
在生的話,我怎麼又回到這裡?
死了的話,為甚麼又會躺在這裡?
但這裡就是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
一個人也沒有。
連多餘的聲音也沒有,我完全聽不到附近有生物或車移動的聲音,就只有自己的呼吸聲。
房間的空氣也沒有流動,空氣靜止到讓我感到窒息,卻能正常地呼吸。
沒有人,沒有動物,沒有微生物,好像就只有我存在於這空間。
 




清脆的「咔嚓」聲,門鎖被扭開。
當我聽到這聲響時,心知不妙,我覺得自己還是生存在那舊有的世界。隨即一股被擊敗的感覺湧上心頭,我知道,我們輸掉了戰爭。
開門者穿的應該是膠底鞋,無論從外面走近門口,以至開門後走過來,他/她都沒有踏出明顯的腳步聲。
終於來到我面前了,噢,是他,教授。
他的臉多了燒傷的疤痕,但並不算燒得嚴重,至少我認得他。對於他的遭遇,我深感難過,他竟然這樣也死不去,已經又炸又燒。現在還出現在我面前,你是怎麼活下去的?當我想問他時,卻發現,我的嘴巴,開不了。我更用力去嘗試張開口說話,還是無能為力。
教授搖搖頭說︰「別花力氣了。」然後把一塊鏡放在我面前。
我忍不住要大笑,但只能用身體笑,先是心笑,再到肺笑,手手腳腳也笑起來,床都被我笑到猛烈震動,卻笑不出聲。我的嘴巴被縫起來,還縫得非常完美,丁點兒空隙也沒有,令我完全沒有機會發聲。
「很英俊吧,我覺得還可以,至少比我的臉好。」教授指著自己被燒傷的臉,「你應該記得吧。」
我當然記得,但此時此刻,我這啞巴未能未答。
「很想回答嗎?不用怕,一會兒你會經歷漫長的問答環節。你還會回答得相當誠實,期待嗎?」




教授問過後,似在等我回應。房間靜了五秒。
「對不起,忘了你暫時未能說話,好了,不要再浪費時間了,我們趕緊開始吧,好嗎?哎……對不起,又忘了你的狀況。」
「啪﹗啪﹗」教授把手放在空中,拍了兩下掌。
門鎖便被扭開。
這次的腳步聲較雜亂,我聽得有兩個人走進來。來到我面前的,是兩個跟教授一樣身穿白色醫生袍的老女人,一個放著一盤手術刀,一個拿著一部似是投影機的東西,我不太確定是甚麼高科技產物,他們可是甚麼都設計到出來。
「我們開始了。」教授隨即拿出一個搖控器,指向我的頭。
早就箍著我手腕和腳腕的鎖突然加壓,我的四肢頓時一點空間也沒有,被完完全全緊緊箍住。
然後小腿、大腿、前臂、後臂、腰、腹、胸、頸、和額頭,都突然被伸出的鐵枝箍著。我被鎖得透得過氣來,卻沒有半點移動的空間,就一點點可動性也沒有,接下來,只有任人魚肉。
當我以為會被切掉身上的器宮時,躺著的床突然彎曲,腰以上的部分向前彎,大腿以下的則向下彎,當我以為他們想這樣扭斷我時,床的彎曲終於停止,原來他們想我以坐的姿態面對他們。早說嘛,大費周章設計這種床只不過想如此,總部總是這樣無謂。
還有沒有更高的科技?給我看﹗快﹗你們也不過想有個活人作測試 ,才留我活口。
當然,我心裡的問題,目前為止,就只為放在心,沒有能力說出口。
「樂勝天,要忍耐,我知道你心中有千萬個問題,一會兒你就會毫無保留去問,也會毫無保留地回答我的問題。」教授好像知道我在想甚麼。
老護士這時遞教授一把手術小刀。剛才他的那句話,就好像是「給我手術刀」的暗號。教授拿著手術刀,眼睛定定的看著我的眼睛上方,應該是頭顱的位置,我知道他不會立刻殺死我,要不然不會留下我的性命,卻真的猜想不到他的動機。我的頭顱,切開後……
是腦袋。
腦袋,他們要拿掉我的腦袋?那為甚麼不直接殺了我?




我很想很想問他,但無能為力。
手術刀已經放在頭頂,我感覺到刀片的冰冷,說不恐懼是騙人的,但我不能叫喊,身體動也不能動,就只能默默地讓心臟承受這恐懼,雜亂無章地跳動著。
「天,現在要讓你明白,我不能用上麻醉劑,要是用上了的話,腦袋就沒有真切的回應,那麼……留著你的生命就無意義了。」教授像帶著歉意地說,當然這只是虛情假意,讓我更加害怕,愈感難受。
說時遲,那時快,毫無警示下,
手術刀已經把我頭顱的皮膚鎅開,我感覺到。血從頭上猛然流下,眼睛瞬間被血液染紅,鼻子馬上嗅到鐵銹味,嘴巴也嚐到鮮甜的味道。然後我才感受到切口位的痛楚,極度的痛苦,我不知道心臟還可以承受幾多痛苦,我知道,它正失去節奏猛烈地跳動著,頻率快到讓我覺得它會突然爆開。
空氣中的細菌正在入侵頭頂的皮膚組織。
一陣消毒藥水氣味噗過來,老護士拑著沾滿藥水的綿花球幫我清洗傷口。傷口上短暫的刺激,換來清爽、涼浸浸的感覺,痛楚暫時得到舒緩,但十級滿分的話,還是有六級痛。
「人的感覺有倦怠期,比較易明白的兩個字︰習慣。」教授一本正經地說,同時檢查著手上兩塊連接了電線的鐵片。我敢肯定這是用來對付我的,看似是用來對我嚴刑迫供。
檢查完,他微微點了頭,似相當滿意鐵片的情況。然後他看著我,我極力迴避他的眼神,但我愈是避開,愈是讓他知道我有意識,證明我的痛感慢慢減弱。
「看來可以開始了,對不對?」
由他怎說吧,我可是丁點兒話語權也沒有的。
他仔細看過我的頭頂,便將鐵片放在我的頭頂,真的如他所說,我半點痛楚也沒有,只是感覺到有兩片東西放在頭頂入面,的而且確在頭顱內,我感覺到。
「好好看著前面的白牆,你的真心話將會投影上去,我們便可以取得想要的答案。」
甚麼?
牆上投影出「甚麼?」兩個字。




甚麼?
牆上投影多一組「甚麼?」。
甚麼?
牆上再投影多一組「甚麼?」,總共有三組「甚麼?」。
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
牆上投影出「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這句子。
我叫自己鎮定一下,看著牆上的字,好好去想發生了甚麼事情,別慌,別慌。
「鎮定一點樂勝天﹗好好去想發生甚麼事情,閉上眼,想一想。剛才我問自己『甚麼?』,立即投影出『甚麼?』,我問自己發生了甚麼事,立即投影出『這究竟是甚麼一回事?』,投射出來的文字,完全是我所想的事情。」投射到牆上的文字正是這堆,全都是我在想的事情。
「我看你都明白了,所以我不是一直在說,你會乖乖道出我們想知道的事情。你會﹗你一定會﹗」教授突然興奮起來,我從來未看過這情緒之下的他,「你又成為新產品的實驗者了,感到榮幸吧。」
 
(「我想的事情,全都被投影在牆上,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得知我所想。
我想甚麼,他們都會知道,都肯定會紀錄在案,我不可能有事隱瞞,除非……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
我要控制自己的思想,我要控制自己的思想,我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思想。
腦袋只可以想著想跟他說的話,我不知道可不可以做到,但一定要辦到,如今的情況,我一定要辦到。」)
 




「你以為你可以控制思想嗎?就是因為不可能,我才發明這部機器,好好享受腦袋被打開的過程吧。」
 
(「你這混蛋,不是要搞革命嗎?竟然又回到總部搞爛鬼發明?當日錯就錯在沒有直接殺死他。這狀況我有責任。當時應該直接殺死他。」)
 
「哦……革命?這年代怎會有革命?革命要死人的,你以為我不明白嗎?革命嘛,在現代文明社會,不過是口號。我在意的是思想,本來只想留住一班有反抗精神的人,讓這思想不致消失。定時搞聚會、一起批判現實社會、紀念以前的社會運動,就已經可以保留反抗精神,我深信,面對極權,我們無能為力,但只要心中有反抗精神,待時機成熟便可以一舉反擊。」
 
(「天呀﹗這傢伙究竟在說甚麼?要反抗卻不反抗?由頭到尾都要人等,那等到幾時?這種思想前後矛盾,立場搖擺不定的人,難怪又重投總部的懷抱。」)
 
「對,我最錯的,就是招攬你回來,你無疑是個特別例子,與很多想反抗的人不同,你不只會想,還真的會實行,還瘋狂到連救過你的革命軍也要毀滅。也多得你對我的傷害,讓我知道,怎樣活下去才對自己有利的。」
 
(「我看他也是維穩機器,革命軍不過用來穩定一班具反抗精神的人。我想不明白,不明白,即是他所做的都是無謂的事情,讓有意反抗者生存下去對他和香港都太無聊,直接讓我們死掉不是更好嗎……唉,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不要再讓人知道我想的事了﹗媽的﹗媽的﹗媽的﹗」)
 
「冷靜點,你控制不了的。剛才你的問題是……對﹗如果要直接讓你死掉,早就可以要你死,為何只切掉你的陽具?為甚麼到了這地步你還是不明白總部?」
 
(「你要我怎樣理解?他們的做法要我怎樣理解?我就是因為不理解才會對抗這極權政府﹗對了,我不只要對抗,還要毀滅這地方,只有香港死掉,香港才有重生的機會,那計劃怎樣?完全失敗了嗎?」)




 
「正如剛才所說,你是特別的人,但跟你一起的人,未必追得上你的思想,他們未必想犧牲,甚至害怕得要跟人傾訴,所以我們早就知道那計劃。樂勝天,你呀,是萬中無一的,所以總部要特別研究你,下次再有你這種人出現,就可以輕易作出防範。」
 
(「他能理解我的問題嗎?我想知總部為何不直接殺死不乖的人,而是留起他的性命,這不合邏輯。」)
 
「這非常合邏輯,你可知道,這城市人太多了,要殺光他們的話,所動用的人力物力太大,那不如集中精力去研究控制市民的方法,洗腦是方法,假陽具是方法。更何況,每個人都會有反抗思想,只是時間長短的不同,有些人出現兩秒,有些人維持九十年,殺不清的。」
 
(「殺不清……?假陽具……?洗腦……?總部一直都是總部……媽的……就算取回洗腦前的記憶,還是改不了口叫總部,以前明明叫他們做中央。這恐怖的政權,由武力控制人民,到由金錢配合武力控制人民,也不特止,他們跨過了邊界,來控制香港人,令這地方跟他們一起淪落。」)
 
(「哦……怎麼他不說話?認真點看教授,被燒傷的地方確實恐怖,就像《猛鬼街》的Freddy。其實比Freddy更可怕,這種面孔真適合在總部工作。媽的﹗但我被他搞得很亂,他是設計洗腦程式的人,也是假陽具發明者,又是革命軍領頭人,然後又來搞我的腦。對著我說甚麼要穩定就要反抗,要反抗就要控制反抗,要控制反抗就要生存,要生存就要受到控制,所有人都有反抗精神,人死了就沒有意義……唉,我很亂。看到牆上打出來的訊息更亂,我不想看到自己想著的東西,我知道我在想甚麼的。好,我閉上眼,甚麼也不去想。媽的,我又想起我的頭,腦袋呀,他們硬生生打開了,不知放了甚麼東西進去,怎麼我完全不感到痛楚。我動不了,這輩子我就坐在這裡被研究嗎?唉,他媽的,連自殺也不行,嘴巴不能張合,不可能咬掉自己的舌頭,究竟怎樣才能死呢?我現在連去死的能力也沒有。哎呀,怎麼我要張開眼睛,又看到自己想的事情,我要一直閉上眼,嘗試控制思想。像和尚一樣打坐,甚麼也不想,可以嗎?我可以嗎?他怎麼沒有出聲?原來他已經背向我,看著不斷出字的白牆。唉,我一定要學習放空,甚麼也不想。放空,放空,放空,放空……」)
 
(「有人拍一拍我,是教授。」)
 
「以你的能力,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成功放空,進入佛境。但任你能力多大,也不會是短短幾小時的事。我們要開始了。」
 
(「開始?」)
 
「對,開始。要不然為甚麼要打開你的腦袋?我們要知道一切。」
 
(「大概是新的審犯方法。」)
 
「聰明,但你不要視自己為犯人,我們只視你為一般平民。」
 
(「你們本來就當所有市民是犯人。」)
 
「哦。樂勝天,你學習得很快,已經可以用腦袋直接回答我的問題,相信之後的表現會更好。好了,在我問問題之前,想知道你有沒有疑問?我們可是非常人道的,不會亂來。」
 
(「媽的,又跟我來這套,我的腦可是被打開了,身體被你們綁死了,人甚麼道?」)
 
「好,非常好。第一條,先熱身,你知道自己叫甚麼名字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會答的,我知道我一定可以做到。不要想樂勝天,不要想樂勝天。啊﹗仆街,提自己不要想也會想到答案的,不要再這樣想了。」)
 
「哈哈,樂勝天,你明白為甚麼我頗有信心嗎?就是這樣。萬無一失的設計。好了,我也不浪費大家的時間了,護士姐姐要下班的。樂勝天,你知道你爸爸已經離開了香港嗎?」
 
(「原來他離開了香港。」)
 
「哦。那我可以不再問他的問題,現在我只想知道,你跟他最後一次見面的事,聽說有點不愉快,對不對?」
 
(「你們根本就知道,還問甚麼?」)
 
「哎呀,我們只是大概知道,但不知道詳情,所以要你親身的記憶。」
 
(「被迫做愛,然後被掉到商場,最後我自宮。他們去了哪裡?老爸離開了香港?帶著她?唉,慢著,只要他問,我的腦海就閃過相關畫面。在這情況下,我沒有隱藏事實的條件。騙不了他們的,唉,騙不過他們的,他們就像走進我的腦袋中左穿右插,相要甚麼就偷取甚麼。好吧,教授,我屈服了,我的腦袋不能說慌。我輸了。但開始之前,可否讓我知道,有沒有一顆炸彈成功被引爆?」
 
(「他沒有說話,被燒傷的臉只是對我面露和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