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睡夢中無意識地掙扎。
某件事情,纏繞住了我的腦海。
身體在床上四處碰撞,明明身體尚有感覺,卻無法控制自己。
 
這就是夢魘吧,我想。
 
「如果我說──妳要跟我一起走,就要捨棄騎士的身份和理想呢?」
少年蒼白的臉孔浮現眼前。
他拖著恐怕轉眼就會死去的身體,站在我跟前。
為什麼呢。




你回來找我,就是為了問這麼一個問題嗎?
如果是的話,
 
“──我當然肯!”
中氣十足地喊了出來。
 
──當時,本應像這樣喊出來的。
如果喊了的話,至少,你看著我的眼神,不會那麼飄渺。
 
夢境中,三年前的自己,只是拒絕回答。




被夢魘操縱的我,沒法代自己說出心裡面的答案。
 
「我終有一天也會變成星星,在那片星空中飄零。
在那時候,我還是會默默地支持妳的。」
 
才不要呢。
那片星空那麼遠,即使伸盡了手,我也碰不到你啊──
 
很想耍任性。
例如打滾在地上喊討厭,扯住他的衣角把他拖走之類,小孩子才會做的事。




 
「請妳──銘記於心囉。」
 
笑什麼呢,混蛋。
為什麼還要微笑啊……
表情都寫著落寞和無奈了,乾脆哭出來不就好了嗎…?
 
想要追趕,卻直接摔倒在地上。
他卻沒有看到,拖著染血的身體徑直前行。
 
他,似乎回過頭說了點什麼。
隱約的,看到他把徽章丟掉了。
連紀念,也不願意留下嗎?
 
*        *          *




 
「…又,睡晚了呢。」
 
次日醒來,已是上午九時。
已經錯過了晨練和早餐了,我的妹妹,沒有為缺席者留下早點的習慣。
也罷。
被夢魘折磨的身體疲憊不堪,想到夢中少年死樣活氣的臭臉,我也吃不下飯。
 
這三年間每逢騎士工作有什麼進展就會作這樣的夢。
 
也許是,我潛意識裡期待,在辛苦的訓練和實戰之間,可以有一個無條件支持我的人能聽聽我的傾訴吧。
 
明明夢中的對話一成不變,我卻愈來愈認真。
由初時的猶豫不決,到現在毫不猶豫地,說出心底話──
 




「…記憶一點都沒有褪色嗎,真是的。
他都拋掉徵章決定忘記了,我還記著幹什麼啊──」
 
不但沒有褪色,反而愈來愈鮮明了呢。
尤其是──我選擇沉默的一幕。
 
也許,他本來沒有打算走吧?
他不是想走,而是……我沒有拉住他。
 
「在夢中喊得聲嘶力竭的什麼用?他聽不到啊……」
 
說不定這才是自己受夢魘折磨的理由。
讓自己的幸福溜掉,倒也罷了。
可是放任那孤僻的混蛋獨自一人,想到他往後的憂鬱和寂寞,就想代替那個不會哭的傢伙流淚。
甚至自己明明有能力,卻沒有選擇強留他。




 
那身影,現在還流連在冬日的雪景中吧?
不過那隨時就能倒下永眠的傷勢……
我拒絕思考他是否還活在世上。
 
「……但我不會忘記的。你說過,不准我忘記。」
 
那夜的星空,平生僅見。
像是在祝福我們一樣,星辰閃爍。
 
如果真的能重來一次,我不會許願達成自己的夢想,而會選擇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個幸福的瞬間。
 
 少年的語調,依然是那麼的令人感到溫柔。
冷漠的安慰,裝作滿不在乎的關心。
側耳傾聽,耳邊盡是少年的諷刺。




 
看著無憂無慮笑著的我,你想盡辦法弄哭。
但是你愈是努力欺負我,我就愈是湧起笑容。
那垂頭喪氣的少年,愈看愈有成功感。
 
難道。
那片雪景,那個傷口,那份溫柔,都是為了成功哄哭我而假裝的嗎?
 
「這幾年來,我哭得很厲害了啊……!該玩些新花樣了吧?!」
 
霧色朦朧起來。
窗外的走廊,浮現出他的影子。
帶著狡猾的笑,像是在偷看我是不是在哭──
 
“終於弄哭妳一次了吧?好啦,玩夠了,放過妳好了。”
 
衝出房間。
 
想拉住少年,想好好傾訴三年來的孤獨。
抱著這樣的祈望,奔到三年前的窗外──
 
 
一個人都沒有的走廊。
清徹得讓人昏眩。
 
裝飾得華麗的窗戶,打掃得一塵不染的地板,和當時一模一樣。
連騎士徽章,也已經領了個新的。
連一點點變動也沒有。
 
 
不過,我長大了,他卻不在了。
 
 
我再怎麼奔跑,方向也與你相反。
我再怎麼追尋,距離卻愈來愈遠。
追趕著星星,卻沒法觸碰天空。
 
我倆的人生,在短短的相交後就再也不見影縱。
兩條交叉線無止盡的伸延下去,也只能愈走愈遠。
 
搖曳的影子,隱隱約約的看見是一對的晃動。
我卻沒有回頭。
因為總覺得,一回頭它就會消失不見。
 
到今天才明白,為什麼夕陽只能模糊地凝視呢…
吶,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會笑我笨吧?
 
*        *          *
 
What if.
 
撒旦的誘惑呢。
每個人閱讀聖經故事的時候,只怕都認為自己能和基督一樣輕易拒絕魔鬼的誘惑吧。
 
“如果,能重來一次”
 
不過,誘惑真正到來的時候,倒是一點猶豫都沒有的陷進去了呢。
放棄所有一切,依從自己的內心,真真正正地為自己活一次,賭一次──
如果──真能重來一次,我會隨著他一起走嗎?
 
我又,會不會後悔…?
「……可是,真的好想見你啊。」
 
簡單而世俗的小小願望。
再見一面,就算沒法再談什麼也好,就算沒法再被你支持著也好,
也許是真的喜歡上了那男孩了吧。
只要能看著你的臉,就能安心。
 
他說,要跟我一起走,就得放棄自己的夢想。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他不支持我?還是他本身就無法理解?
「…笨蛋。若果沒有遇上你,我又哪能堅持自己的夢想啊?」
 
星空下,他無聲地鼓勵著眺望遠方的我。
相信著他的溫柔,能理解我的盼望,於是從未宣之於口的夢,告訴了一個陌生人。
雖然最後沒有留住他,可是,那片星空和他的身影,依舊支持著現在的我。
 
「真晚起床。又在想什麼啦?」
「老師…?」
在我身後,是來我家授課的卡羅琳老師。
她不但是我的劍術教師,更是帕歐斯王國的守護女神。
不過她平時綽約美艷的外表,實在看不出她是由王國創立起一直支撐著王國的女英傑──以及她已經二十八歲。
 
如果不是父親大人的人脈和地位,只怕和她這傑出的女騎士是扯不上關係的吧…?
 
「我問妳啊,是不是又作怪夢了?」
老師把臉靠過來,仔細端詳著我的神色。
「快去洗個臉再回來。唉,還沒吃早餐吧?今天先不要練劍好了。」
 
鏡子裡映照出自己憔悴的容顏。
「……都是你害的,混蛋。」
以粗暴的方式把水潑到臉上。
 
「洗得好隨便啊。妳還好嗎?」
老師一直在門外等侯。
說起來,我實在有點奇怪。
她由於身為女性,受封的勳爵不高,可是由於十多年前自王國草創起就幾乎獨扛了大部分事務,現在還至少掌握著王國的一半實權。
這樣的女性,為什麼會看中我為弟子。
 
說起來,我和老師認識也是因為那次農民暴亂事件。
自王國建國以來,公民們從沒因為稅收而發起騷亂,所以當年父親的領地發生暴亂,可是吸引了全國的目光。
事件平息之後,該地的人權問題逐漸受人關注,當時甚至連老師也前來追究責任。
本來父親並不是王國的子民,在王國成立後不久,他的軍隊向原宗主國倒戈加入王國一方,為王國建立出了一份力量,所以得到了現有的藩屬。
因為功勞很大,所以父親的轄區只是名義上屬於王國,實際上在那兒父親才是統治者,不受王國法規所限。
因此,老師當年必須弄清楚,農民暴亂是不是因為父親的管治發生問題。
 
「少部分貪得無厭的暴民煽動當地可鄙的不良份子,在聖誕夜突襲教會,作出了侮辱上帝的行為。他們擄走了領主的女兒意圖勒索,幸好,她獨力脫離了暴徒的掌控,向我們通報了他們的所在地,成功平定了這場暴亂。我們感謝這位勇敢的女孩,艾薇亞.賽林女士。」
 
哥哥是這樣向老師說明的。
老師當時好奇之下,請求和我見面。
       
「啊,好可愛……不對,老兄,這個可愛的女生……也不對,這個女生有本事獨力從暴徒的手中逃出來?」
 
這是老師第一眼看到我時的評語。
老師本來是怒氣沖沖的進來,不過現在,滿腔怒氣似乎都不知飛到哪去了。
她緋紅的長髮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配上魔女般的鮮紅眼瞳,有種像惡魔的妖艷感覺。
 
「啊,我想要跟她交流一下感情……不對,我是要審問出當時的經過,以及安慰一下受害人,去去,閒雜人等都出去等著。」
 
老師應該是很喜歡我吧。
不過,雖然是這樣,她先問的還是幾天前從暴徒手中逃跑的過程。
 
「所以說,妳不是獨自逃出去的,而是有人協助妳?」
 
可是他在當晚的慶祝會上忽然失縱。
在幾天後──也就是昨天,帶著重傷在我的房間上徘徊,然後在雪中消失。
 
「妳的哥哥不知道這人的存在……不,或者是知道,可是隱瞞了他的事情?啊,他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妳可以替我找回他嗎?」
「嗯。也許他知道的比較多……他有什麼特徵?」
「欠揍。……還有,那麼一點點可愛。此外,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包括名字。」
 
也許是這些特徵實在太難找到的關係吧,老師當時也只是草草派人在雪中找了一會。
她更關心的,是我之後的回答。
 
「吶,跟我一起去王城,當我的學生好不好?」
老師溫柔的問道。
雖然,她的表情是“不答應的話強搶也得搶回家"。
 
她對我像那個男生一樣。
喜歡逗弄我,欺負我,有時也會很溫柔,會弄好吃的給我吃,常常陪在我身邊,很在乎我的感受,有時會體貼,以及……喜歡保護我,疼我,發生什麼事時也很可靠。
所以,我跟了她回去。
父親和哥哥也贊成了。
 
後來,在她的培養下,我成為了出色的騎士。
如果那男生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會很羨慕吧。
雖然,他應該還是會欺負我。
如果他還敢這樣,我就揍他一頓。
 
見我精神不佳,今天並沒有練習劍術,只是閒聊了一會。
 
「說起來,艾薇亞妳知道當天我為什麼會誇妳可愛嗎?」
老師忽然問道。
 
「因,因為我很笨?」
那個男孩也曾經這樣說過。
 
才不是,老師輕輕搖手。
 「是因為妳超級笨。」
 稍微有點高興的我馬上又垂下頭來。
 
「自己沒有十分的能力,卻要去追求一百分的願望。即使被旁人勸阻,也不會輕易放棄,直到達成自己夢想的一天為止。的確是超級笨,笨得令人羨慕。笨得令人……有種想要追隨妳的感覺。」
 
「嗚嗚……這是稱讚我有熱誠還是取笑我沒有能力?」
 
「兩樣都有。有點自知之明成不成?論能力,妳現在哪能及上我?除了熱誠之外,有什麼值得我看上眼了?」
 
毫不留情的批評。
嗚嗚,好像當年的少年……
 
「妳要達成願望,必須要有什麼驚人的奇蹟才能做到吧。以個人的身份,追求人類整體的夢想,沒有奇蹟,又怎麼可能呢?」
 
「……對啊。不知道奇蹟,何時才會出現?」
 
「哼,我就是奇蹟。」
 
自信的微笑,輕撫臉頰的嫩白手指。
怎麼說呢……也是因為她感覺上很像過去的少年,我才會毫不猶豫地成為她的弟子吧?
 
*        *          *
 
老師臨走的時候,向我交代了一些王國事務。
象徵王國繁榮的王都運河,依山而建的魔學院,提到王都的建設,老師就開始滔滔不絕。
我臉帶微笑,聽著老師半炫耀地說明。
只是,她最後一句話,讓我有點驚訝。
 
「賽法斯王國,打算對我們不利。」
 
我所身處的這個新興小國,在十餘年和平年代過後,終於開始蒙上戰爭的陰霾。
 
「……即使他們有來犯的心,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他們和我們的國土間隔著一兩個國家,不會有什麼大問題的。」
 
「是這樣嗎……」
 
「冷靜一點行不行?本小姐教出來的弟子,和普通人一樣氣急敗壞?」
似乎是看出了我心裡不安,老師皺眉說道。
 
老師是那種天塌下來也不會有一絲慌亂的人。這也許不特別,但她更能獨力把塌下來的天支撐住。
當初就是這種才能,國王才放心讓她掌握實權。
 
「如果他們拉攏了這些國家,那就可能會出問題了……」
 
「懂得回嘴,有點長進了。不過,自己想想,如果我們被消滅了,再滅掉這些國家對他們來說還有難度嗎?我們被滅了之後,唇亡齒寒,之後會不會輪到他們啊?所以,他們怎麼會被賽法斯拉攏?」
 
「唔嗯……抱歉老師,我不是有意回嘴的…」
 
「妳在怕什麼。不願意回嘴,又哪能知道自己是對是錯?我又不是那些心胸狹小的教授……」
聽見心胸狹小,下意識地看了看老師脹軟的胸口。
唔,身為女性,果然還是會有比較心啊。
不止是劍術,連這方面,也得向老師努力鍛鍊。
 
「……不過,機會來了呢。」
因為胡思亂想,沒有好好聽她的話。
 
「老,老師,什麼機會?」
 
「既然不會出兵攻打我們,那就可能會暗中搞小動作啊。我早就想把妳升為聖騎士了。不過妳想想,領主的愛女,還要由我舉薦妳,那些光吃飯不管事的大臣們還不吵翻天?他們可是想破了頭,也想把自己的兒子塞進權力核心裡面呢。要是我開了無功受祿的先例,他們一定會仿傚的。」
 
「老,老師…小心被聽到…還有我還是不明白,是什麼機會?」
 
老師一臉狡黠的神情,把臉靠過來。
 
「想不想封爵?」
 
*        *          *
 
留下了一句“謹慎行事”之後就笑著走掉的老師,和被留下的我。
 
「挑起話題然後就跑掉……」
閒來無聊,唯有義務巡視一下街道。
說來,也快入夜了呢──
 
「艾薇亞(Elvria)!」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我的聲音。
 
「是,是的……啊,妳是伊琳諾(Eleanore)?」
回頭一看,原來是以前的同窗好友。
她亮麗的碧綠長髮被汗水黏附著,大概,跑了很長的一段路吧。
 
雖然我進了騎士學院,她進了魔法研究部門實習之後不同學校了,但依然保持聯絡。
 
「哎…是什麼事?跑得滿身是汗了呢,妳應該知道自己不擅長體力勞動吧?」
 
「呼呼…我也不想啊,但是聽說今晚維蓓卡山的強盜要來洗劫鎮子啊?」
 
維蓓卡山下……不就是我和少年會面的城鎮嗎…?
而那座山……不就是當年……
 
「知道了,我這就去維蓓卡!」
 
不等伊琳諾回應,當即一陣風的衝向那並不太遠的鎮子。
穿過那座山,就能從王都到達鎮上。
 
「哎…等等啊!妳,妳該不會想一人去吧?」
「當然了!還有空叫上別人嗎?」
而且我和她的身份也叫不上什麼能幫上忙的人吧。
 
「我,我只是想叫妳調查一下而已……艾薇亞還是一樣衝動呢…」
 
身影遠去,只留下了不知所措的伊琳諾。
 
*        *          *
 
把身影隱伏在樹旁的屋頂,執起在某處“合法徵用”的長弓,靜侯強盜的來臨。
不知道敵人人數多少,先在暗處觀察才說。
身上沒有穿戴鎧甲,得以安穩地伏在樹幹上靜侯時機。
 
喧鬧的人聲之中,忽然多出了一陣遠處的馬蹄聲。
 
「……要來了呢。」
我從靜侯的伏姿換成便於放箭的姿勢,彎弓搭箭,
 
只見十數人騎馬踏在街道上。
懵然不知的市民們,直到帶頭一人抽出長刀撲向無辜時才迸發出慘叫──
 
挾住樹幹穩住身體。
眼睛瞅準了敵人的頭顱。
手指扣緊了弓弦。
 
咻的一聲,長刀在揮落之前,他的胸口已插了一支長箭。
驚愕的一方,由市民變成了強盜。
 
我更不稍停,拉滿弦的弓箭如同猛虎擇人而噬。
在第四人的額頭也被箭穿過之後,強盜們才終於發一聲喊,向山上逃逸。
 
隨手把長弓箭筒拋下,拔出佩劍,悄無聲息的展開跟縱。
 
*        *          *
 
尾隨分散逃跑的強盜們走到山上。
他們捨棄了會留下足跡的馬匹,步行逃逸。
 
當年的草屋早已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附近草草搭建的木板屋藏身處。
我不發出聲響,悄悄貼近屋外門邊。
 
「真倒楣……老大和幾個弟兄怎麼忽然間就死了?難道是鬼魂作崇?」
「我倒是認為有人走漏了風聲,有士兵在那邊設伏…幸好逃得快,不然他們一湧而上可就糟了。」
 
哼──嘴角揚起冷笑,確定了他們是昨晚的盜賊後,執劍走向小屋。
「即使不是一湧而上──你們就能逃命嗎?星臨九霄──!」
 
流星般的重劍狠狠的接連擊穿了房子的幾條支柱。
從屋企輕輕躍下,把當先逃出的一人順勢斬倒。
 
「她,她是個騎士!」
「是誰泄漏了藏身處啊?!」
還有空多嘴的兩個笨蛋下一刻就說不出話了。
 
空手勒緊敵人執刀的手腕,以他的身體擋住後方劈來的一刀。
而手裡的重劍也毫不停留,接連捲入每個想要逃出房間的盜賊。
 
雷轟電閃的劍光早已折服了對方掙扎的意志,僅一小段時間對方已剩下了五人。
 
失去樑柱的屋子早就搖搖欲墜。
把最後兩根支柱揮劍斬斷。
在房子倒塌的瞬間,飛身躍出。
 
「解決了呢。不靠這群笨蛋引路,還真找不到他們躲藏的位置。」
我也有變聰明一點了吧?總是在自誇的大笨蛋。
這次可是我一個人就做到了。
 
只是。
假如你在身邊,應該會更好得多。
 
「即使你不能再支持我,我也不可能輕易放棄的。
我一個人也沒問題,請你放心。」
身後,似乎又響起了不存在的腳步聲。
這次,不會回頭了。
 
「……」
 
不過,腳步聲卻一直未停。
如果是幻覺,持續得也太久了吧。
而且……還好像不只一人?
 
放眼遠望,只見三個盜賊正在鬼祟地逃走。
「快逃!她注意到了!」
 
……氣又不是,笑也不是。
果然一想到他,我就會呆笨起來……
 
*        *          *
 
“在祭壇的中央,心中想著那個人,然後誠心許願”
“如果那時候對方也在許同樣的願的話,神就會為你們佈置一個舞台。”
 
「……然後就能見面,嗎…想不到,我也迷信起來了呢?」
 
那是連出處的不知道的荒謬傳說。
連傳出這傳說的城市,十數年後也只不過是現在我踏在上面的廢墟而已。
 
我竟然在做和她同一等級的傻事……真是的,愛情是盲目對吧?
「才,才不是吧!正好經過這兒,只是為了解悶而已!」
 
在空無一人的鎮上大吼大叫。
愈來愈像那笨女孩了。
 
「早知道就不拋掉那個徽章……」
心裡取笑著自己的悔意。
既然後悔,當初何必丟掉。
 
少女的用意,大概只是讓我作個留念,叫我不要忘掉她。
但我已經不能再在她面前出現了。
因此,我拋去徽章,拒絕再度回憶。
 
「……如果能連同記憶一起拋掉就好了。」
不過就算身上已無任何和她有關的東西,每晚夢迴,也總是想到她。
生活過得怎麼樣呢,有沒有碰上挫折呢,愛吃的東西有沒有人做給她呢。
雖然已經作出決定,但心裡還是有遺憾。
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為了她,我就必需獨自忍受孤單。
本已作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內心,終究是想和她繼續一起,只有一天也好。
 
叫作艾薇亞的女孩……真的,還能見面嗎?
 
那時候她沒法回答我的問題。到了今天,難道她就能回答嗎?
 
她還是,更重視她的夢想吧?
 
那麼,難道我還要阻礙她?
 
「停停停停!我又不是一定要她跟我走……只要能在遠處守望她就很夠了啊!」
 
……誰都騙不過的謊話。
如果是她的話,一定會笑著敲我的頭,取笑我不誠實吧。
 
無論怎樣,始終還是──
 
 
「想見妳一面,呢。」
 
眼睛微微一痛。
潔白柔和的光輝,在雲端的空隙中射了過來。
 
追逐這道光的少女,和在旁諷刺她的自己。
平和的祝福灑到了我的頭上……不,在同一天空下的少女,也有受到祝福吧?
所以──今天的黎明,已經是誰也無法奪去,只屬於兩人的新回憶了吧?
 
銀白的雪開始降下。
因為無人而荒廢的街道,似乎甦醒過來了。
 
一行清淚滑過臉頰。
稍微的,有點茫然若失。
 
「我到底在迷茫什麼……又錯過了什麼?」
 
層層積起的白雪,掩蓋住了荒廢的街道。
染上白雪的大街,似乎又回到了十數年前的景貌。
連同堆積起來的思念一起,被埋進了厚厚的雪堆中。
 
堆著積雪的街頭,看起來很像歡樂的旋律。
堆著積雪的街頭,看起來很像人們的笑語。
 
「這……是妳嗎?」
我回頭望向城鎮廣場的中心點。
那兒的祭壇裡,寄宿著某個少女的幻影。
 
她,似乎是這個已經毀滅的城鎮裡,唯一存活的人。
不,不能說是存活著,她存留下來的,只有思念和靈魂。
所以,我初到此地時也沒有發現她。
 
大概是我對人類的思念有種獨特的感應吧,當時我下意識地把魔力聚焦在眼睛裡,注視祭壇。
像是知道被我看見了,女孩怯生生地躲開。
 
不想再回到人群中的我,在這兒一待待了三年。
畢竟屋子雖然倒塌得差不多了,但總有一兩座現成的可堪居住。
每天除了搜集食物,就只有拚命練劍。
雖然年紀漸大,劍術也漸有進境,只是沒有教師,我能模仿的,就只有姊姊過去的技術和指導。
 
那個女孩對我也逐漸放下戒心,每天就只是看著我練劍。
她不是人類。也許她曾經是,不過現在已經是沒有魔力的人看不見摸不到的存在。
要說的話,是魔物。好聽一點說,就是精靈。
 
現在她微笑著,看著默默許願的我,雙手一揮。
眼前的光景,似乎有一點改變。
 
被白雪反映的陽光,有點像人們的溫柔的視線。
微笑著的人群,留下了對我們的祝福之後,逐個離去。
 
數年來堆積起來的思念,超越時空傳遞到我的手裡。
荒廢掉的城鎮,留給未來的希望。
 
「舞台搭好了呢。但為什麼……妳還不來?」
 
帶著同樣的微笑,悠然離開廣場。
 
正要離開的時候,聽到祭壇方向傳來一聲倒塌的聲音。
 
「逃到這裡夠安全了吧……」
某個像是強盜的傢伙說道。
他們跑得很快,其中一個還撞倒了祭壇。
老朽的石製品在地上碎裂。
 
我回頭望向失去寄宿地的少女,她雙手掩著嘴巴,好像很吃驚的樣子。
「……稍等。我替妳教訓下這群傢伙。」
武器也懶得拿了,我五指緊握成拳,一步步走近他們。
 
*        *          *
 
狠狠地把他們打得落荒而逃。
「妳還有地方可以回去吧?小女孩。」
她點了點頭,臉上帶著微笑。
這就是OK的意思吧。
 
「……怎麼了,笑什麼呢。」
她竊竊而笑。
好像是我身後出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大哥哥,你的願望實現了。」
正想回頭時,小女孩三年來第一次向我開口說話。
我嚇得像是看到鬼一樣死盯著她。
不對,她本來就是鬼。
 
「這時候幹嘛還看著我啊。吶,你朝思暮想的人啊。」
她不斷伸手指向我背後。
 
「這位老兄,有沒有看見三個強盜走過?」
 
回頭一看,是怒火甚熾的少女騎士。
小女孩噗的一笑,又再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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