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進雙眼。
腰間,頸椎和雙腿異常酸痛,是早前任務留下的疲勞吧。
還是因為十年來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呢。
即使意識到清晨來臨,仍然不願意從那麼舒服的床上起來。
 
臉上被手指按捺。
如果是以前,身週只要有人靠近我都會即時躍起。
但現在我竟絲毫不想動彈。
也許是因為心裡清楚這是安全的地方,也許是累積的疲勞終於得到解放,我完全放鬆著身體。
臉上被柔軟的手指摸得微癢,我側起身體,臉貼著枕頭摩擦。




 
「哎呀,小絮君可別像貓一樣拿我的枕頭抹臉。」
說話的是誰呢。
只知道是個女孩子,但我已經無法分辨是哪人。
 
模糊中感覺到又過了一段時間。
身體的疲勞雖已大半消除,但幸福的倦怠感仍把我黏在床上。
陽光刺激著閉合的瞳孔,即使睡意未消,也只好睜開雙眼。
 
「醒了嗎。想不到小絮君這年紀了還會賴床。」




「……伊琳諾,我睡了多久?」
「現在已經中午了唷。雖然早上有試圖弄醒你幾次,但都徒勞無功。床鋪很舒服吧?」
 
比起帆布,石筍和滿是蚊蟲的森林,這兒實在能說是天國了。
 
「……抱歉。看來我對柔軟床舖的忍耐力不太高。」
我坐直身子,梳理頭髮。
畢竟在旁人面前,一點點基本儀容還是需要顧慮的。
 
「給你留下的早餐。可惜已經冷了。」




我揮手表示沒關係,順便拿起叉子吃掉半隻煎蛋。
溫暖的被窩,飽足的食物,安全的家園,這些從來沒體會過的事物忽然間一起出現在眼前,我略微覺得不太適應。
雖然培根和雞蛋都放了半天,但久未嚐到的熟食滋味仍讓我意猶未盡。
 
「對了……不用上學嗎?」
「本來是要的,不過教授特地通知我不用上今天的課了。」
「為什麼?」
「因為……呃……」
伊琳諾目光遊移,最後聚焦在我床舖的左邊。
我順著她的目光調頭。
 
「這時候才發現房裡多了一個人?」
「不,妳的存在感實在是……」
雖然本能般的吐出一句譏諷,但就在我床舖旁書桌坐著的蕾蒂雅實在太令人吃驚。
我竟然一直到現在才發覺這女生。




 
「過獎了。以隱密行動為本職的人,存在感愈低愈好。」
蕾蒂雅仍是以看仇敵般的目光看著我。
她過來幹什麼?
似乎她是為了伊琳諾而來。要是她目標是我,我不可能安安穩穩地睡到現在。
 
「呃,蕾蒂雅姐……小絮君的權限可以聆聽剛才的談話嗎?」
「雖然很不情願,但卡羅琳閣下確實把他列為我們的成員之一。」
似乎在我沉睡的時候,她們已經在討論某件事。
而且,這件事跟我有關。
 
「……呼。小絮君,蕾蒂雅姐進房時看見你就睡在我旁邊時,恨不得一刀殺掉你呢。」
「如果不是妳拉住,我已經下手了。」
她這話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
「小絮君入住有經過我的同意喔。蕾蒂雅姐,不用再責怪他了啦。」




伊琳諾似乎誤解了她對我的惡意。
我很想向她解釋,但實際上我也一頭霧水。
我根本不清楚她為什麼憎恨我。
 
「閒話免談。伊琳諾小姐,在確認沒人偷聽的情況下,向這傢伙覆述一次。」
看見我已經醒來,蕾蒂雅好像再也不願待在這房間,閃身出門。
伊琳諾無奈地笑了笑。
 
「從你剛才問的問題開始說起吧……我今天不用上課的原因,是因為蕾蒂雅姐代我請了假。」
「妳本身認識她嗎?」
「不認識呢,可是,感覺是個不錯的人。只是對你就完全不是那回事。」
「……這點就略過吧,我也不清楚為什麼。」
「嗯。她今天前來,是為了傳達卡羅琳閣下的指令……監控院長的舉動,以院長助手的身份。」
伊琳諾臉色凝重地,拿起了蕾蒂雅留在桌頭的一份文件。
 




「話說回來,為什麼妳需要聽卡羅琳小姐的指示?妳是她的屬下嗎?」
我走到桌前,看著伊琳諾翻閱文件。
「首先,她曾救過我一命。而且,我們之間有著共同利益。
院長已經不是我們曾經熟悉的院長。他現在只是把研究院視作提款機,肆意剽竊它人成果的抄襲者。例如我的發現,他就以指導者的身份沾了大半的光,像是沒有他我就沒法成功的樣子。
雖然目前僅僅是一名學生,但我畢竟身為魔女。我不容許自己被人利用。」
伊琳諾綠髮底下露出冰冷的視線。
 
「而且……出於個人立場,我認為研究院的作風要改變一下了。漠視魔法師以外包括人類的一切生物,任意把小動物的生命作為實驗用品,質疑魔法以外的所有科技……院長這個人把他不受歡迎的習慣感染了整個學院。」
 
對這個愛護小生物的女孩來說,她無法接受實驗室環繞著動物的尖叫吧。
我以眼角餘光看了看窗前啄食麵包碎屑的小鳥們。
此外,這女生時常表現出對速射火器的濃厚興趣。
現在的魔法師真是可怕。
 
「妳說妳和卡羅琳小姐有共同利益,那她使喚妳的理由是什麼?」




「……這個你看看就知道了。」
我接過文件,略去不必要的文字描述,速讀重點。
 
「……怎麼最近我身邊什麼事都和芬納家有關?」
又是那個地下組織。
原來Platino每年從政府手裡攫取的預算,有一部分被拿來雇用這伙流氓。
此外,Platino也有巨額不乾不淨的支出,總計遠過於政府所撥款項。
雖然每件事獨立來看都不致於太顯眼,可是在整合了一切線索之後,事情顯得暗潮洶湧。
 
「所以,我們現在應該幹什麼?」
我合上文件,把它塞給伊琳諾。
「啥?有一天假期,當然是出去散心了。」
不料少女竟然不接,並且吐出一句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
 
「……這是不是奇怪了點?明明剛才我們還在討論正事。」
「你才奇怪,放假時誰會討論正事?」
"放假"這個詞語對我來說不太熟悉。
活命和復仇,這兩件事都是沒有假期的。
 
「……我也是這份文件的持有人之一吧?妳去玩吧,我試著獨自查探。」
「不准,陪我去玩。你以為穿著件學院制服就真能查到機密啊?」
 
「…伊琳諾妳啊,真的是怕生的那一種人嗎?」
繞了個圈婉拒。
因為我實在不擅長陪別人去玩什麼。
「只不過是不喜歡主動而已。而且,小絮君像是很有趣的人啊。」
「我很少娛樂啦。直至前天,也在為了活命東奔西跑。」
「所以你才更需要娛樂。現在你有了家,有了工作,也是時候體會一下休假的樂趣了吧?和朋友一起。」
有點反應不過來”朋友”這詞語。
雖然沒有意識到,但自己的朋友似乎確實不多。
姊姊是親人,卡羅琳小姐是上司,蕾蒂雅是臨時湊合的伙伴,艾薇亞是暗戀……
咳,暗中保護的女孩子。
 
最適合朋友這稱呼的,也就眼前的這個少女了吧。
 
「小絮君。對於正常人的生活和娛樂,你比我這個魔女更缺乏認識啊。既然你視我為朋友,是不是應該讓我幫你一點點忙呢?」
這女孩真是極端。
到底是冷淡呢,還是熱情呢。
不過,有這樣的朋友感覺不壞。
我嘴角微微揚起,點了點頭。
 
「誰幫誰忙還不清楚呢。女孩子出門逛街,聽說最想有一個男性苦力跟在後面。」
「…放心啦,才不會要你提東西。」
伊琳諾沒好氣地嘆道。
 
*        *          *
 
午後的商店街人潮比中午時段要稀疏一點,但仍是人流洶湧。
伊琳諾領著我在鬧市中穿插,順道在各處衣飾服裝的櫥窗瀏覽。
 
人流繁密的商店街是我以前當小偷時常來的地方。
不過因為集中精神挑選目標並計劃逃脫路線的緣故,很少會靜下心來欣賞這兒的繁華。
氣派的雕刻磚石平整地填滿了街道,層次分明的商店和新近落成的一支支街燈讓人感到設計者肯定曾為此下過心思。
 
乘伊琳諾細心挑選飾品的時機,我偷偷溜到了小食攤主視線的死角,偷偷拔出一支竹尖,純熟地挑走了兩根肉串。
偷吃的經驗還在,看來我沒有因為找到新家而鬆懈起來。
 
伊琳諾看來還在苦惱中。
也難怪,綠髮並不方便挑選髮飾。
最後她拿起了一套紅寶石耳飾──以價錢來看,九成是偽造品──跟店主付鈔,戴了起來。
 
「怎麼樣,漂亮嗎?」
「呃,是很漂亮……嗯。」
「我知道啊,偽造品對吧?難道你覺得一個學生有能力買正品紅寶石嗎?」
伊琳諾鼓著腮說道。
那紅潤的色澤一時間確實難以辨別,可是終究是仿製品。
 
「……不,我分不出來。只是在想妳的錢從哪來的?」
大概她也在意這不過是偽物,我假意拉開話題。
「獎學金,和一部分的生活津貼。雖然如此,住在宿舍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開支,所以就拿來這兒花花。」
 
……看來我也得找個收入來源,不能白吃她的生活費。
 
我遞出一支肉串,塞在她的手裡。
「吶,乘還熱快點吃掉吧。」
「啊,謝謝……真體貼呢。不過,你有帶錢嗎?」
「沒有啊。」
伊琳諾也不多問,拿起肉串便咬下去。
 
「…妳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倒是我驚奇起來了。
 
「什麼啊,那家店子不是你開的嗎?拿一兩根肉串,還要錢嗎?」
少女徹頭徹尾的裝傻。
看來艾薇亞曾對她說過我謊稱擁有一座果園的事。
 
「啊,妳說得沒錯。只可惜店主認不出大老闆,我只好給他來個不告而取…」
說著我也吃完了手裡的肉串。
大概是已經喜歡上了這片街道的光景吧,我沒有把木條棄置道上,而是丟進了附近的垃圾桶。
 
「……嗯?」
垃圾桶旁有個裝潢華麗的大店子,有著一般商鋪的兩倍用地面積。
大概是名店吧,櫥窗由漂亮的落地玻璃構成。
在欣賞櫥窗擺設的時候,看見了一頂漂亮的羽飾帽子。
「……在櫥窗裡,沒辦法順手牽走呢。真可惜…」
稍有遺憾地跟著伊琳諾離開。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
邊嚐著免錢的風味小食,邊享受著鬧市的氛圍。
唯一有一點美中不足的是,
雖然說過不會要我提袋子,不過我手上依然拿著三個以上的購物袋。
其實也不太重,只不過提著東西逛街,對男生而言總感覺不太自在。
 
「不會要你白提東西啦。小絮君,打開第三個袋子,看看裡面是什麼?」
忽然伊琳諾回頭說道,邊說邊把一袋新購物袋塞進我手中。
依言伸手進袋,拿出了一頂羽毛帽子。
那是我剛才在櫥窗看見,卻不敢伸手向她要錢買的玩意。
黛白色的絲質禮帽,加上天鵝絨裝飾,肯定不是便宜貨。
我伸手想拉出標價,不過那早被伊琳諾撕掉了。
 
「…妳怎麼知道我想要?」
「要看穿你想要什麼也真不容易。看見想要的東西,你只會偷偷看一眼然後故意避開視線吧?不用客氣啦。」
「妳剛說完沒多少預算……」
「不要?那好,拿回來,我丟進垃圾桶去。」
少女不留拒絕餘地的說道。
看來也只好收下了。
畢竟實在喜歡,我急不及待地戴了上去。
配上皇家學院的紅白色制服,感覺有種精神煥發的感覺。
 
「很帥喔。跟第一次見面時的小混混模樣差太多了。
……雖然帥氣感是來自眼睛就是了。有點羨慕啊,那雙眼皮。」
 
我稍微有點不好意思,不自覺地搖手。
「呃……對了,東西買完了吧?最好在入夜之前回到宿舍啊。」
我生硬地把話題從我的容貌上拉開。
 
「很遺憾,似乎無法在門限前回去了。」
伊琳諾忽然從我手裡拿走了全部袋子,目光盯著遠方。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是個跟我一樣穿著男性學院制服的小伙子。
在站在冷巷,身邊跟著兩個高大男人。
 
「那傢伙是誰?」
「院長的小兒子。旁邊那兩個是新入職的教師。
拜託你,可以為我們存著這幾個袋子嗎?」
後半句是對她認識的某個店家說的。
店家老闆娘親切地對她點了頭。
 
「他們有什麼奇怪?」
「今天我請了假所以出門逛街去了。這個時間,為什麼他在這兒?如果他也請了假,為什麼身邊又跟著教師?」
「可能是被差使去處理事務吧。不過,有什麼事務需要在後巷處理?」
「哼,除了院長,誰叫得動這活祖宗出門辦事?」
看來那傢伙脾氣很臭的樣子。
院長親自差使,地點在荒僻的後巷,令人容易聯想起今早看見的文件。
 
「也就是說,我們最好追縱一下這傢伙的行縱?」
「唉,今天本來打算帶你輕鬆一下,誰料公事始終找到我們頭上。
雖然麻煩,但麻煩事總要有人去幹。不幸地,這次是我們攤上了麻煩事。
所以假期結束了,小絮君。」
 
和略有婉惜的少女不同,我並不怎麼介懷這次假期。
不如說,我需要適度刺激的環境來暫時擺脫安逸帶來的不適感。
我把光鮮的制服外衣脫下,露出內裡貼身的衣物,重新裝成本來的清寒外觀。
 
伊琳諾本來就穿著休閒服出門,也不用多加修飾。
為了不讓旁人認出,我把她買給我的帽子塞在她頭上。
 
「喂!看不到路啦!」
「走在我身後。即使他們回頭看到我們也不要慌張,裝是兄妹外遊就好。」
「真是的。怎麼自居哥哥啦?姊弟不行嗎?」
伊琳諾氣鼓鼓的跺腳。
 
「行行,隨妳喜歡。」
雖然感覺她堅持稱為姊弟是基於過往的回憶,但這時候不該執著於一個稱呼。
我暗握腰間的小刀,刀柄的觸感從所未有地堅實。
行動前的高揚感覆蓋住大腦。
也許是終於有了值得效命的人和組織吧,感覺比以往毫無目標的行動要踏實得多。
 
我倆繞到了暗巷出口,從電燈柱的狹縫裡探頭出去。
少院長,兩個教師和兩個不認識的人在交談。
 
「少院長,這邊走。不過在啟程之前,能夠先換掉制服嗎?」
「嘖,這是魔法師的榮耀,為什麼要無故脫掉?」
「少院長,雖然我們研究院歸屬於政府組織,但卡羅琳的監視似乎從來就沒鬆懈過。假如有人盯上我們,那可不太方便……」
「這位教師說得對。你們研究院已經如此,我們……嘿,芬納家更加不方便了。假如你不換下,恕我們沒有權限領你們到"飯店"裡去……」
「嘖,換就成了吧!小氣。」
 
那傢伙不情願地脫下了制服,塞給旁邊的教師。
 
「哼,如果那傢伙來之前就脫掉了,那還真未必找得到他。」
伊琳諾雖然在我身後看不見情形,但也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飯店"是什麼地方?妳知道嗎?」
「不知道,反正他們會領我們去。」
 
改頭換面的一行人從窄巷走出。
我倆隱藏在附近的店門前假意談笑,等他們走開之後,靜悄悄的緊隨著。
他們走的道路也不算偏僻,但愈走路人就愈少。
 
「停步。這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繼續緊跟會有危險。」
我打手勢止住身後的少女。
眺望著道路終點的大型建築,我感覺那兒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假如沒猜錯,那我們等他們進去之後才接近也不遲。
 
「伏特加酒店。因為早年發生過旅客店主接連暴斃事件,被認為有邪靈居住而空置。Platino社曾經派人前來驅逐惡靈,不過人們依舊不願意接近這兒,更別說收購重建了。順理成章地Platino接管了這片土地。」
伊琳諾見我心有疑惑,就替我解說了下。
 
「可能是聚會的地點吧。如果可以,最好調查一下。」
「小絮君稍等。雖然為了掩人耳目沒派人把守門戶,但這兒有不顯眼的使魔作守衛。我先去解決掉。
──受人類一時所需而被剝奪自由的靈魂啊,解放就在眼前!」
 
伊琳諾閉眼念讀咒文,手裡隱隱透著霧氣。
那霧氣是魔力的原始形態,也就是大氣魔力的原點。
如同大氣魔力會被人體魔力染指一樣,被染上人類色彩的魔力亦能被原始形態的魔力淨化。
伊琳諾正在做的,就是以自身魔力解咒。
她雙手一張,山丘地帶都染上了似有若無的白霧。
這一帶受人類操控的使魔,如果沒有特別頑固的咒縛,都應該重獲自由了吧。
 
「啾啾──」
伊琳諾忽然假裝鳥叫。
她裝得實在很像,要不是親眼看見聲音從她口中發出,真會以為是雀鳥鳴叫。
數十隻天鈴鳥群聚在她面前啾啾作響。
少女掏出鬆軟的小麥麵包撕成碎屑,撒在鳥兒們面前。
 
「餓了很多天吧,真可憐。那群自以為是的魔法師,在它們身上下了監視外人的咒語之後就放任不管……連覓食的自由也被剝奪走,又沒人給它們餵食。
對他們來說,這些鳥兒即使餓死了,也能隨便找別的代替吧?」
伊琳諾憤憤不平的說道。
難怪只需要那麼基礎的解咒就能掙脫,原來小鳥們本身也希望重獲自由。
它們在伊琳諾身邊啾啾鳴叫,圍著少女飛了數圈意示感謝後紛紛離去。
 
「很慶幸我的假期能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小絮君,讓他們知道賤視生命的代價。」
「……魔法師竟然比真正的魔女更自覺優越。大部分魔法師都這樣嗎?」
「呵,確實。所以我才希望作出改變,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更多的生命。
現在我更決意背叛院長了。小絮君,教你一件事,背叛並不總是壞事。選擇背叛的原因,並不需要考慮道德標準,主從關係和利益分配,而單純只是將要被背叛的人對你好不好。
我背叛了研究院,倒向了卡羅琳閣下那一邊。但我可不後悔,就像小鳥們也沒後悔跟隨我一樣。」
少女陰冷的目光射向遠方的飯店。
她的話顯得挺符合她魔女的身份,但我感覺這原則也挺適合我。
 
「上吧,伊琳諾。魔道以外的生存方式,就讓他們見識看看。」
 
大門已經閉上,但也並不是沒有辦法進去。
外觀上三層高的飯店,應該可以很輕鬆地以攀壁的方式進入天台。
不過身旁的少女未必能夠做到,我輕聲走近飯店,查察是否有別的方式潛入。
 
說來奇怪。為什麼我沒考慮要求伊琳諾先回家,我自己一個行動呢?
把多餘的念頭拋到一旁,我把魔力貫注雙眼,盯視倉庫後門。
「……喂,你在看什麼?我倒不知道你有透視眼。」
伊琳諾極細聲地問道,生怕門後有人。
「門後沒人,不過也不要大意。」
門後沒有絲毫人跡。
這對人特化的魔眼,是血統遺傳下來的魔法之一。
一般魔法師的偵查都是以魔力為根基,以人體的魔力作為線索作判斷,來確定看不見的地方裡有沒有人縱。
但這在遇上普通人,刻意隱藏魔力的魔法師,或者隔絕魔力的場所時會失去功效。
 
而我的魔眼則同時以魔力和人體活動為根基。
滲透了魔力的眼睛會自動過濾一切沒有生命的物件,直視人類的呼吸,心跳,脈動等一個「活著的人類」應該會做的事。
除非是受魔法驅使活動的死屍,或者與人類有極大分別的其它動物,否則一般都合用。
 
我用背輕輕頂住後門,左腕扣緊小刀,悄無聲息地緩緩鋸開鐵製的門鎖。
姊姊的這把小刀實在很鋒利,最重要的是,似乎本身是用無法鏽蝕的金屬製成,刃身也附上了難以磨損的魔咒,因此在我手中歷經十年而不損。
……聽姊姊說好像是名刀,在她得到手之前已經流傳了數十年。
 
眼見即將鋸斷門扣,我收回小刀,右手暗勁一扯,不發聲息地拉下了門扣,緩緩用背頂開後門。
倉庫內裡全黑,是很容易被暗中偷襲的場所。
我再次把魔力集中到眼睛,從微微拉開的門縫裡偷看內部。附帶一提,這次只是一般魔法師也會的技術。
眼見內部除了一個個米袋外什麼都沒有,我回過身推開後門,招呼伊琳諾一起進去。
 
「……好專業啊小絮君。你究竟偷過多少戶人家的財物啊?」
「我預先計劃的犯案有一百五十四戶。一時興起的盜竊不列入計算。」
伊琳諾像是嘆服般的呼了口氣。
 
「妳懂得如何使用魔力在黑暗中視物吧?不要點火或者採用任何光源。我可不想當黑暗中的活靶。」
伊琳諾點頭示意。
 
我倆穿越了那顯得非常非常充足的糧米倉庫,閃到內裡的門邊。
門縫中沒有透出一絲光亮,可以確定走廊也處於漆黑一片的狀態。
可是,門後有人。應該是看管米倉的守衛吧。
他正正站在門後。我示意伊琳諾站著別動,讓我來解決。
 
左手握住門環,輕輕推開。
吃驚的門衛錯愕的轉過身來。
右手一把扯住他的頭髮一拉,同時左手用力關上鐵門一夾。
噹的一聲,門衛失去意識倒在地上。
 
「他……也是新入職的教師。」
「你們研究所薪水不夠嗎,要兼職當門衛?」
「不……研究所最近聘請了大量教師,不過他們一般只是代正規教師缺席時的課,問他們問題基本也是一問三不知。而且,他們的數量實在偏多,甚至是正職教師三分之一數目。甚至小道消息裡,他們連基礎教育的證書也沒有,根本只是請來吃閒飯的。
現在明白了。想來他們應該是院長暗中募集的不法魔法師,以教師身份獲得正當社會地位的同時,為院長當打手和保鏢的工作。」
「哈啊。那碰到別的保鏢時,不用手下留情了吧?」
「呃?這樣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其實我本來打算開門之後,在他轉身之前一刀了帳。
不過恐怕會錯手殺了重要人物,所以才在下手前一刻改為打昏此人。
 
用米袋堆住那人的身體,放在不顯眼的位置。
我再次推開鐵門,穿過走廊,看見一個燈火通明的歐式大廳。
至少有六人在把守,底細不明,以及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令少院長跑掉,應避免正面接觸。
大廳很寬闊,足以掩藏身體的大型裝飾品卻不多,通往上層的旋回式樓梯更是幾乎無法避免潛行上樓途中被發現。
大廳正門的紅地毯處從位置推斷,應該就是緊閉上的正門。
開揚式設計的大廳裡,從二,三樓向下俯視可以看見大廳的大部分情況,不過看來上面沒有人把守。
無法在不減少敵人的情況下避免被發現。
正門處是二三樓看不見的死角。
 
我緊扣著手裡色調暗啞的靛藍小刀,心想希望待會伊琳諾見血不會昏倒。
 
「伊琳諾,從原路出去,在正門叩門。然後馬上躲回倉庫,千萬小心。」
「嘿,你跟艾薇亞不同,放心讓我單獨行動呢。真不體貼女生……不過,這正是我希望的。」
少女細微的踏步聲漸漸遠去,我緊握小刀站在走廊。
因為本意只是逛街,身上並沒帶長劍,對之後可能發生的搏鬥不利。
試著再次製作魔劍──依舊在製成瞬間煙滅,我不耐地嘖了一聲。
那,待會下手得狠一點了。
 
大門響起門鈴的聲音。
六個守衛一同走近大門,由於位置各不相同,他們到達大門的時段也分了先後。
推開走廊門,縮矮身子,模仿四足野獸的奔姿接近目標。
掩住目標的嘴巴,一刀插入他的後頸,隨後把他輕放在地。
敵人共有六人──現在是五人,為了迅捷,我並未確認其斷絕呼吸。
始終這不穩妥,在殺死第三個人的時候,他的喉管畢竟發出了臨終前的喀喀聲。
雖然很微弱,但已經吸引到前頭三人的注意。
 
維持在奔跑的姿態,以扭曲人體極限的角度彎腰,躲過冷洌的冰錐。
速度絲毫不減,小刀化作流星穿過助骨的縫隙,刺進了他的心臟。
我把屍體當作盾牌擋住身後射來的炎彈。
 
剩下的兩個人都是魔法師,似乎還有一定的實戰經驗,兩人分散左右包圍住我。
我以滑壘動作躲到了一支拱柱之後,那兒是左邊那個魔法師的死角。
他揮動魔杖,身前出現了陽炎的防壁。
我躍上拱柱,像是蜘蛛似的緊緊黏附在柱上,朝他的臉上來了一發黑炎。
他揮動魔杖,輕鬆架住了我的魔法。
這只是掩眼法而已,我雙腳一蹬,依賴門柱獲得了足夠的高度跳過火牆。
我四肢一張,把那魔法師撲倒在地,魔杖也掉到了地上。
 
腰部向後彎曲六十度,躲過那傢伙右手爆發的紫芒。
在外人的眼中,我應該就像腰部被折斷了一樣吧。
那傢伙顯然沒想到人體能夠如此彎曲,本擬必中的心靈爆破成了他失敗的最後一搏。
我無視他驚異的眼神,小刀直直刺穿了他的心臟。
 
我著地一滾,身後射來的雷擊不偏不倚地擊中了那傢伙的屍身。
噁心於雷擊下焦臭的肉味,我不耐地看著放出雷電的那名魔法師。
六人現在就剩下他一個,他焦慮的表情毫不保留地說明了他內心的恐懼。
屈服於恐懼的人總是比較易解決。
我一聲冷笑,走近數步──
 
大門忽然被打開。
我和那人同時看著那邊。
門後飛來了千百條魔力構成的虛無之絲,緊緊纏住了那人的身體,其中一條還勒著脖子。
 
「別動唷,薩爾卡多老師。你只要敢張口呼救,我就馬上勒斷你的喉嚨。
要是能坦白一點的話,說不定能留住一命呢?」
 
從張開的大門裡,少女走了進來。
「……我好像告訴過妳,叩門後要馬上回到倉庫待命?」
「嘻,要是我沒及時趕進來,他現在已經是死人了對吧?」
伊琳諾右手一扯,捆綁薩爾卡多的虛無之絲一下把他拖在地上。
他持續著沒有意義的掙扎,伊琳諾微一皺眉,輕輕勒了勒他的脖子。
 
我轉過身來,把屍體一件件拖到倉庫內側。
因為魔法師們有意減輕破壞程度,留在地上的戰鬥痕跡並不過於顯眼。
以及大部分敵人都是一刀斃命的緣故,鮮血並未濺至無法清理的地步。
 
「我,我說。我什麼都說。」
「放心,只要你一切都抖出來,我絕對不會傷害你……首先,少院長今天前來是為了什麼?那兩個小混混又是什麼人?」
伊琳諾似乎已經"說服"那人透露情報。
我邊從裝飾用的水池舀水清洗地面,邊留意二三樓有沒有人經過。
 
「這,這兒是研究院擁有的飯店。芬納家看准了這兒地處王城核心,又不被重視,因而向我們買下了地窖並加以擴建,作為他們的地下司令部……
早,早前芬納家一樁買賣被強盜踹了,研究所收不到應有的後續費用,因而派少院長追討。我,我就知道這麼多。」
一樁被強盔踹了的買賣。想必就是我跟艾薇亞一同清掃掉的黑火藥吧。
院長似乎尚未明白,那宗買賣一旦成功,結果就是研究所被芬納家的內奸們以黑火藥炸成灰燼。
 
這麼那筆後續費用,芬納家自然是沒打算繳付的。
不過研究院沒被成功炸掉,所以結果就是院長懵然不知自己逃過一劫,還下令少院長前來收一筆本應以自己畢生心血為血祭的帛金。
 
想到事情如此荒謬,我不禁失笑。
 
「……哼。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啊,不過你總算沒說謊。
第二條問題。少院長在哪?」
看著伊琳諾嘴角勾起的笑意,我肯定她也知道內情。
印象中蕾蒂雅的報告裡有提到。
 
「少院長現在在三樓觀景台,跟芬納家的兩個幹部商討事宜。」
「嗯。他們談了多久?還沒談妥吧?」
從他們進入飯店起,我們已經耽擱了十來分鐘。
 
「沒,沒。那兩個傢伙一直只是東拉西扯,身上一分錢也沒帶,談到剩餘款項的時候馬上就轉移話題,再談三,四小時都不會有結果。
我看啊,他們根本就不想付錢。那麼大一個地窖……」
這教師碎碎念到一半,突然發現自己說漏嘴,馬上閉口不提。
不過這當然沒逃過伊琳諾的眼睛,她作勢拉扯手裡的虛無之絲。
 
「……那個地窖啊,存了非常多的糧水,足以容納近千人的居住間,一應兵器庫存也很充足。簡直就是個地下宮殿……不,地下軍營一樣。恐怕很快就會成為芬納家的主要基地了吧。那些糧食地下還放不下,要租用我們地面上的倉庫呢。」
原來我們進來時看見的大量存糧竟只是放不下的一部分。
 
「他們是想打仗嗎?」
「這,這我們就不知道了。真的,我被雇用不過是數月間的事,我已經把所有知道的情報都抖出來了,饒,饒我一命……」
「哈。不用擔心,我說過只要你坦白,我就不會傷害你的……對吧?」
綠髮少女笑道。
倒在地上的薩爾卡多並未看到她向我使了個眼色。
我走近她身前,拿起刀柄重重擊昏了教師。
 
「真麻煩呢。這樣我還要洗去他今天的記憶啊。」
伊琳諾收起虛無之絲,蓋著教師後腦的手掌泛起紫光。
這應該也屬於剛才某位教師對我使用的心靈爆破魔法,只不過這比較溫和,僅僅只是一定程度地顛覆記憶。
比起精密的暗示和洗腦操作,趕時間的我們需要一點粗暴的方式。
 
「別裝了,妳也沒打算殺掉他。不然以魔女一貫的冷酷,怎麼可能會對該殺的人守什麼承諾。」
而且,妳要是真想殺人,只要心靈爆破的魔力再加重一點,他就必死無疑。
 
「哼。我才不是殺人狂,別把我和奪走我家庭的騎士相提並論。」
伊琳諾處理完了昏倒的教師之後,獨自走向大堂的迴旋樓梯。
我略有心虛地看向倉庫裡堆在一起的五條屍體,心道她應該不是在譏刺我。
 
三樓的守衛只有寥寥兩人,看來Platino對這兒的重視比芬納家要少得多。
中了伊琳諾催眠暗示的守衛緩緩倒地昏睡,另一名守衛俯身想要解咒,但被我抓住頭顱一把撞向牆上。
 
「好漂亮啊,小絮君。你看,從這兒能夠俯瞰王城呢。」
三樓的觀景臺顯然是刻意選址的,從高處俯視金碧輝煌的王城,確實有種舒爽的感覺。
當然,作為秘密基地使用時,這兒也是非常優秀的瞭望台。
首先外觀上絲毫沒有軍事氣息,又是早已落成的舊建築,沒有人會馬上想到這兒藏匿著敵人,可以大搖大擺地觀察敵情。
 
如果黑火藥成功運入城內,芬納家的人一定就會在這兒品著酒細看王城陷入火海的光景。
 
當然少院長並沒呆笨得在露天地方進行機密會議。
他們在觀景台附近的一個咖啡室裡交談。
 
「我忍夠你們了!說,今天到底打不打算付錢!」
少院長高昂的吼叫整個三樓都聽得見。
「錢,談錢傷感情,我們不如再喝一杯……」
「喝你個頭!今天不交錢,芬納家別想再踏進飯店一步!」
 
「嘿。小絮君,你看他們的關係也不太親密嘛。」
「他都說了啊,談錢傷感情。」
我和綠髮少女在窗外竊笑。
 
「少院長,不是我們不想給,最近生意被踹了,錢一時拿不出來……」
「好啊,終於說真話了?拿不出來不要緊,地窖的糧食和武器充公,我想賣光了之後差不多也夠付錢了!」
「混帳,我們給你面子,你竟然得吋進尺?你敢動我們地窖裡的東西一絲一毫,我們砍你全家上下雞犬不留!信不信我們現在就先宰了你?」
 
某位芬納家成員意作威脅之後,咖啡室裡就寂靜無聲。
「伊琳諾,妳是院長的助手是吧?是研究院的重要成員?」
「呃?是啊,為什麼這樣問……」
「我想到一個挺有趣的念頭,妳看可不可行?」
我盡量快速地把心中所想告訴了伊琳諾。
「……哎嘿嘿。小絮君的壞腦筋也動得挺快。好吧,就試試看,反正也沒有損失。」
 
我把先前擊昏的兩個守衛拖到門前。
忽然,伊琳諾一把扯住了我的脖子,然後用力敲門。
「少院長!少院長在裡面嗎!」
少院長神色慌張地打開了門。
「妳……妳是伊琳諾?來這兒想幹什麼?」
「我,我從這個芬納家混混的口裡得知消息,他們想要綁架你!」
喂。雖然主意是我提出的,但我可沒叫妳直接拿我當現成演員。
 
「什麼?說詳細一點!」
少院長充滿敵視的眼光看向那兩人。
「是真的!他們已經派人打倒了研究院的守衛,佔領了這兒!再不走你就要被包圍了!」
伊琳諾摔下了我,並指著地下的兩個守衛。
他們就是跟少院長一起前來的兩位教師,負責在商談時擔當守衛工作。
而我自然躺在地上裝死。
 
「你,你們……!」
「少院長,別聽她胡說!我們……」
芬納家的一人意圖辯解。
「你們?你們打算把黑火藥運進城內,然後炸毀我們的研究院!」
伊琳諾沒有給他們狡辯的機會。
 
「妳怎麼知……」「噓!」
性急的一人口疏透露了真相,另一人趕緊掩住他的嘴巴。
這根本比親口承認更有說服力。少院長已經對伊琳諾的話深信不疑。
 
「現在他們計劃失敗了,想綁走你勒索院長!快點,用重力魔法跳下去,趕回去報告院長!」
「好的,妳替我擋住他們,小心些!」
少院長急衝出門,以重力魔法控制降落的力道跳下地面,頭也不回地急速奔逃。
 
「哎呀,叫一個女孩子為他斷後,少院長還真不紳士啊……喂,你想要裝死到什麼時候,快給我起來!」
伊琳諾一腳踢向我的腰間,我摸摸痛處,緩緩站起。
 
「……你們兩個是什麼人!」
「嗯?這還重要嗎?」
我聳聳肩。
 
「妳等著,只要抓住妳,等下我們就會叫少院長回來對質……」
「哎呀,你覺得他還敢回來,不怕被你綁票?」
伊琳諾嘻嘻笑著。
兩位幹部臉上肌肉扭曲,同時重重跺了跺地面。
不對,有點奇怪。
如果這是憤怒之下的自然反應,不會跺腳跺得那麼整齊。
 
樓底下隱約傳來警鈴聲。
直覺感到這是機關陷阱,我伸手抱住伊琳諾的腰,飛身一躍撞開室門。
椅子下噴出催眠氣體,我按住伊琳諾的鼻,閉氣急奔。
 
那兩人沒有追出來,大概也怕催眠氣體噴到他們吧。
伊琳諾伸手推開我的手,意示並未失去意識。
 
「小絮君,那恐怕是他們預料談判破裂時準備的……」
「危機還沒過。伊琳諾,妳聽到警鈴聲了吧?」
「嗯。……難道?!」
 
伊琳諾回頭一望通往三樓的樓梯。
一人手執彎刀正快步奔上。
不,不只一人,地窖裡被警鈴驚動的衛兵們,現在全都衝過來了──
 
伸手抓住他揮舞彎刀的手,翻身一腳把他踢下大堂。
不是魔法師。想也當然,芬納家幹部召來的守衛,不可能是研究院的人。
我還好,身旁的綠髮少女,卻是不擅長近身作戰的魔法師。
 
我腦筋急速轉動,要不讓芬納家幹部活著回去澄清騙局,又要擊倒眼前不下三十人的衛兵,又要保護伊琳諾,手裡又僅有一把小刀──
可惡,我恨還無法使用魔劍的自己──!
 
「小絮君,你能保護自己對吧?」
哎?
正當我在苦惱的時候,伊琳諾忽然笑著問道。
「這應該由我來問吧!」
「那就沒問題了。我現在從這裡跳向大門,小絮君請把守倉庫出口,別被任何人溜掉。」
綠髮少女似乎絲毫不覺身處危機,自信地吩咐著我。
「……喂,妳行嗎?」
「當然行啊。開闊場所內的混戰可是Combat Magic的基礎,我反而擔心你沒帶刀劍,擋不擋得住他們呢。」
「……我當然沒問題。」
「那就這樣決定。上面那兩個大人物必定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不會猜到我們兩人會反過來困住他們。把守住兩處出口,他們一個都逃不了。」
「不怕他們像少院長一讓從三樓跳下去?」
「嘿。我可不認為那群人擁有專業魔法師才擁有的技巧。
要去了喔,小絮君!」
 
伊琳諾甩開我的手臂,快速奔至三樓的護欄處飛身躍下。
「風之檻啊,請為我吹拂現世的牢籠!」
一陣柔和的微風托住了伊琳諾,她像風箏般平穩地滑向大門。
「魔界的螢火蟲,在現世綻放光芒吧!」
少女握在一起的雙手忽然一張,數十道黃色的光點劃著金色的軌跡無定向掃射在地面。
那是一般魔法師慣用的雷光彈。不過伊琳諾並未瞄準,又是數十發一同齊射,無導引的雷擊為少女魔法師清出了一條血路。
散亂的雷光在大廳刻下焦黑的印記,走避不及的人們紛紛倒地。
 
在柔風的輕托下少女平穩著地。
我身前的敵人被剛才的雷擊嚇呆了,我乘勢一腳把他踹下樓梯,撞倒了幾個正在上樓的敵人。
我右手在欄杆上借力一翻,在空中雙腳踏住樓底使勁一撲,飛撲向倉庫的門前。
不懂得像少女或少院長使用魔法著地的我只好比較原始地以翻滾卸去著地的衝力。
 
「星塵在我的手中坍縮。向世人展示渾沌初開的威嚴吧!」
伊琳諾身前凝聚三顆黯藍色的重力球。
她揮出三根虛無之絲牽引三枚黑球互相靠近,電磁波形成的風暴震懾著眼前的敵人。
這只是開始。在互相擠壓之下黑球愈縮愈小,質量和引力卻愈來愈強。
隨著外觀的縮小,黑球色調漸轉純白,甚至散發出刺眼的光芒。
三枚白球縮得無可再小的時候,同時開始崩壞。
 
「與世界的法則一起煙滅吧──Core Code Gamma!」
虛無之絲形成的圓環包覆著三枚重力球。
透明絲線像是為即將到來的毀滅鋪路一樣指著環形樓梯,但忙著躲避不規則爆發的電磁波的人們並未留意。
圓環在一瞬之間重新由白轉黑,噴涌出強大的黑光奔流。
 
重力崩壞引發的強烈衝擊波所到之處連空間都開始坍縮。
區區的樓梯在一擊之下瞬即崩裂,上面的人們自然不甚樂觀。
畢竟這是行星誕生之際,刻在星球上原初生物心中,創世的魔法。
幸而伊琳諾理應有控制力道,否則恐怕連飯店的外牆都得被吹走。
 
「……其實再來一次雷光掃射不也同樣能達到目的嗎?」
「對不起,人家就是喜歡大場面。」
 
樓梯崩潰的碎片造成大量煙塵。
至少二十人被直接命中,被三重重力牽引下絞成了基本原子。
被黑色重力波直接命中的樓梯部分連煙塵都沒有留下,上下兩部結構在失去基點後崩潰倒塌,壓傷了僥倖逃過一劫的數名幸運兒們。
不過,仍然有幾個遠離樓梯口的人並未受傷。
伊琳諾收回導引重力波的虛無之絲,冷冷的看著自己所造成的破壞。
 
少數尚餘行動力的敵人面面相覷,思考著到底要一起上去拚命呢,還是奪路逃走。
我跟伊琳諾各自把守一處出口,不論他們採取什麼舉動,都在我們掌握之中。
對峙的狀態維持沒多少時間,伊琳諾雙手火光閃動,又一輪無導引炎彈打破了僵局。
三人被流彈擊中倒地。剩下來的八人也很清楚繼續對峙的話,只會在一輪掃射下坐以待斃。
 
被魔女的魔法震懾,再也不敢正面瞧伊琳諾一眼的敵人同時向我衝來。
只要與我拉近距離,伊琳諾就不能亂用大範圍的魔法攻擊。
正常來說這是正確的選擇。只是,他們挑錯對象了。
 
我反手扣上倉庫的鐵門,側身閃過劈來的一刀。
我縮低身子,腳步錯動,在八人的圍剿中穿插。
似乎各自都是身手不凡的傭兵,可是由於僅是被聘請的關係,他們之間並沒有默契和配合。
這在群戰中是致命的缺點。八個沒有配合的人一起作戰,實力並不是乘以八倍,而是隨時比一個一個上更差。
 
感覺到身後有人一刀劈來,我輕巧的繞到前方一人背後。
在我後方的人來不及轉身對付我,只是急忙揮劍擋住同伴劈空的一刀。
我頭也不回,反手一刀刺進了他的後心。
並沒有互相搭配,他們所做的只是八人同時使用單對單的戰鬥技巧。
沒有事前訓練,他們只覺得同伴礙手礙腳,在顧及不要傷及同伴的同時又得注意不要被同伴擊中。
而我,只是穿插在他們之間,像獵人尋找下刀的機會。
現在已刺出四刀。每刀都貫穿心臟,絕不虛發。
也許,他們一個一個上,至少比這種打法撐得稍微久一些。
 
拉過某人作盾擋住左側劈來的一刀。
我揮出第七刀,刺穿了為我擋刀的"盾牌"心臟。
左側那人似乎已經失去理智,連同伴的安危也置之不理,發了瘋般的亂砍亂殺,只求奪路出門。
我故意留下他的性命,讓他繼續破壞敵陣的團結。
 
「嗯……?!」
從斷裂的樓梯上跳下了兩人。
那是先前在咖啡室上的幹部。
他們手上同時拿著武器和盾牌。
多來兩人,只不過是拖長一點點戰鬥的時間而已──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兩人竟不是向我撲來,而是衝向伊琳諾。
 
魔女臉作無聊表情,隨手把心靈爆破也當作散彈使用,六七道紫光眼看就要擊中他們。
魔法在他們的盾牌面前消失無縱。
不妙,看來盾上鍍上了減輕魔法威力的金屬。
伊琳諾有危險。要是魔法無效,她擁有的就只有普通少女的戰鬥力,這樣跟兩個各持武器的強壯男人拚鬥的話……
 
我得趕去救她。
我一反先前以逸待勞的戰術,撲向身前揮刀砍來的瘋子。
單手以臂力揮動短而薄的小刀正面強行架住厚重的砍刀。左手毫不留情地向他胸口發出黑炎。
那人拍打著燃燒的身體倒地。很好,應該還來得及救伊琳諾──
 
忽然,已經變成火人的瘋子捨命抓向我的腿。
跟小刀不同,黑炎的威力雖然致命,但很少會導致即時斃命。
因此黑炎時常只是我作為牽制或遠距離攻擊的手段,極少當作最後一擊使用。
要是被這傢伙抱住腿,直到他斷氣為止都別想甩開,這樣必定趕不及救下少女。
我心裡祈禱伊琳諾能多撐一秒的時間,迴身一腳把瘋子踢得口吐鮮血翻滾在地。
 
回頭一看,兩人與伊琳諾的距離只有一步之遙。
只要再給我一秒時間,我必定能及時擋在伊琳諾面前。
我俯身全力一撲,但無論如何,和少女的距離仍差三步。
 
「不勞費心,小絮君。」
伊琳諾右手舞動虛無之絲,捲住前排那人的雙腳一拉。
那人失去平衡,面朝天摔倒,但伊琳諾仍然繼續拖動他的身體,然後……然後使出了女子防身術秘要──踢下體。
某種東西破裂的聲音,和那人抽搐的嘶喊,讓我感到胯下一寒……
 
另一人眼看形勢危急,也不顧同伴的死活,一腳踏在同伴的身體上揮刀砍落。
伊琳諾退後一步躲開,然後右手鬆開虛無之絲,再次以集束心靈爆破反擊。
大概是想拖延時間讓我接近吧,少女明知魔法無效,仍然轟向他的盾牌。
 
「不,小絮君,站著別動。」
伊琳諾自信的語氣止住了我的動作。
她左手不停地以魔法射擊,但右手仍熟練地從腰間皮革處拔出了什麼。
她把某物握在手裡,瞄準。
 
一聲轟鳴。
硝煙的氣味傳來,讓我不自覺地咳了一聲。
敵人的圓盾上穿了一個大洞。他不可置信地用手掩住頸側大量出血的傷口,然後倒地身亡。
伊琳諾手裡的東西冒著煙。這東西,我好像在哪兒看過。
 
「這,不就是艾薇亞口中的……」
記得了,是早前商隊任務中看過的短管火器。
握柄被設計得適合以單手穩持,以火藥的威力彈出彈藥的防身短鎗。
不,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伊琳諾手裡的短鎗感覺要比上次見過的落後一些。
 
「現代的魔法使也需要一些魔法以外的方便武器,來應付突發情況。」
「……魔法師究竟是一個怎樣的職業?」
先前被踢中要害的人已經昏過去了,大廳裡除了我倆,已經沒有其他醒著的人。
警鈴也早已停止,沒有更多敵人將會出現的先兆。
 
「小絮君,要一把嗎?我隨時可以向研究部多要一把喔。」
「威力是很不錯……可是,這東西只有一發,要再次射擊需要填裝火藥和彈丸吧?不然妳也不用起腳,直接兩槍就解決了。」
「當然只有一發啊。不要就算了。」
伊琳諾把短鎗塞回皮革。
 
老實說也不是沒有考慮過。
槍支的威力有目共睹,一名平凡少女用上它一瞬間就能當場擊斃一個健壯男子。
可是那過大的聲響,刺鼻的硝煙,以及最重要的是,不能連發,都不適合暗殺者的行動。
即使熟練後能在零點五秒內迅速完成火藥的填裝,從引燃到鉛彈射出的這一段時間依舊無法縮短。
有這時間的話還不如用魔法或者短刀解決敵人。
 
不過,如果這東西缺點真的那麼多,艾薇亞也不會那麼重視它的影響。
從商隊處繳獲的火器,後來被蕾蒂雅拆開研究過。
似乎那是新式火器,已經不需要手動填塞火藥了,推進藥預先填塞在彈殼裡,只需要扣動扳機,撞針就會擊發子彈。
因此只要有多發子彈,連續發射也是可能的事。
 
日後拜托艾薇亞,讓她從蕾蒂雅或者卡羅琳小姐手裡拿幾把回來研究看看。
說不定可以作為新裝備使用。
 
「……火鎗的事等下再說。伊琳諾,上彈,待在門後。」
大廳的正門傳來異響。
魔眼的藍光刺穿了門後,看見了數人的身影。
我把還不熟練實戰的少女推到拱柱後,自己閃到門側,後背貼牆埋伏著。
 
「小絮君,小心牆後!」
魔眼捕捉到了牆外若隱若現的人影。
伊琳諾突然高聲示警,心知不妙的我迅速轉移位置,半伏在地上。
上一秒仍然堅固結實的厚磚牆,在外側被多束雷射分段切割而發出高熱,繼而被一把鐮刀輕鬆劃斷。
 
閃身躲過仍然非常高溫的磚牆碎片,我急步後退,不料牆後的偷襲者比我更快,鐮刀的刀身已經劃到眼前。
偷襲者的身影即使在魔眼透視下仍然非常模糊,完全不像是擁有實體的樣子。
考慮到這可能是幻影,我再度縮身閃過漆黑的刀光,同時短刀向後反手刺出。
 
正面揮來的一刀沒有改變動向,連同身影一同化成黑霧消失;反刺的短刀也正好架住了身後又一次的偷襲。
 
「蕾蒂雅小姐,可別告訴我,妳沒來得及看清同伴就貿然出手。」
雖然時機抓得準確,可是刀刃短薄的小刀要架住長柄鐮刀實在略為勉強。
幸好身後的蕾蒂雅也沒有繼續襲擊的意圖。
 
「我收到消息,伊琳諾在這兒遇到危險。到達這兒的時候看見有人在牆後鬼鬼祟祟的,就破牆而入了。沒受傷吧?」
蕾蒂雅掛著一副毫無笑意的笑容說道。
 
「……非常感謝妳的關心。幸好反應還算敏捷,不然現在我多半被碎磚壓在地上,要不然就被鐮刀分成兩截。」
「我可是計算過,不會輕易致命的。聽艾薇亞閣下說,如果是你的話能夠看穿我的偷襲,於是心血來潮就試著測試了一下。很敏銳的魔眼呢。」
……似乎她認為只要沒有當場死亡就沒有問題。
黑衣少女收回了鐮刀,然後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到伊琳諾跟前。
 
「……我明明直到今天為止都沒向旁人透露魔眼。這女孩,究竟為什麼知道我那麼多的事……」
伸展了一下微微發麻的手腕,我忍不住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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