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中短話（短篇集）＿閻王的憂鬱: 地府的末日(2)
地府的末日(2)
閻王此刻正趕往玉京山，為的是要面見元始天尊。臨行前，他交待了五道將軍，要控制住暴亂的局面。他憶起那時的片段：
「大王，如果暴魂有進一步的衝擊，可以開殺戒嗎？」五道將軍向閻王要求明確的指示。
「相機應變吧，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五道你也是高級的專業人士，別讓自己的腦袋閒置了。難道當暴魂要威脅你的性命時，我說了不可殺，你便不會反擊嗎？」
按上級指示而行，對下屬來說是最安全的，但是這樣他們就會失去了發揮自我能力的機會，變成盲從的機器。反過來說，只要是上級指示的，下屬就會感到自己無須承擔責任，放心去做可能是邪惡的事。
想著之際，閻王已到達玉京山，從遠看到了元始天尊。
「閻王，你終於來了啊？」天尊笑著說。
「天尊大人，久疏問候。本王此行實有要事商談．．．」
閻王話音未完，已見天尊旁有一身影，語氣一轉說：
「是你啊，玉帝。」
「閻王老弟，你認為你的想法能瞞過為兄嗎？地藏王菩薩的主意，我已有所聞。」
「既然如此，天尊、玉帝，我就開門見山。」閻王認真的說：
「我要引入佛教的六道輪迴。」
玉帝雖說早有心理預備，但親耳聽到又是另一番震撼。天尊則捋起自己的白鬚沒說甚麼。
「老弟你想清楚了嗎？輪迴非我教的傳統，一旦引入便難以回頭，到時發生的災難，老弟你擔當得起嗎？再說下去，就連你的出身也會受眾仙所非議！」玉帝少有地質疑道。
道教本無輪迴的概念，後受佛教的影響而將之融入道教體系，才有明確的地府形成。如玉帝所言，閻王的原形其實來自印度，非中土原有，在某些純正的仙人眼中，他並非根正苗紅的可靠者。
「幾千年來，我為地府所做的事都是公開，有錯的話就放馬過來！找不著錯處就拿我的出身來編造文章，有比這更無恥的嗎？」
「老弟，你還是不明白啊！道理還道理，人情還人情，你辦事能幹，老兄我會不知嗎？可是，世道不是這樣運作的！我等經數千萬年的修煉而成仙，本享無盡祿壽，與天地共榮，如果你執意引入輪迴，就連眾仙都會天人五衰，你道他們會善罷甘休？為了地府亡魂而與眾仙敵對，值得嗎？」
道教眾仙修成正果後，精神和肉身本都超脫俗世而得永生，但輪迴之說中的天人雖長壽但也有盡時，這就令眾仙都終將跌入輪迴的循環。
「玉帝！我們幾千年前建立天堂和地府的初心是甚麼？」
「．．．為亡魂找歸宿。」
「如今為了維護少數既得利益者的永壽，而踐踏數十億地府亡魂的存在，這是我們的初心嗎？」
「天堂與地府本屬一國，兩者分司其職。眾仙永壽是因為他們修來的功德，地府亡魂受苦是為了補償生前的罪過，這是賞善罰惡，不是很有道理嗎？」
「賞善罰惡是沒錯，但賞罰是我們真正的目的嗎？賞罰不是為了讓人、讓亡魂改過遷善的手段嗎？一旦犯錯，就帶來永無止境的懲罰，真的能讓人改過嗎？相反，一旦修得成仙就得享永生，那種仙人不會變得墮落嗎？玉帝，天堂眾仙平日的生活如何奢靡，你應該太清楚了吧！」
無盡的壽命讓仙人失去了對生命意義的追求，剩下的只是無日無之的享樂宴會。在漫長的歲月裡看得太多生死與災難，在情感上亦喪失了對塵世俗事的興趣和人性，名符其實的變得「離地」，這就是眾仙的現狀。
「老弟，天堂眾仙的行為觀感也許不太好，但他們都是尊貴之人，豈能單憑你說幾句就要剝奪其永生之權？你口口聲聲要為地府亡魂爭取權利，難道就能不顧眾仙的權利嗎？要改變就得徵得他們同意，如果你能說服他們，我也不會反對。」
「玉帝你說得好，要改變就得所有人同意！那我就請天尊為證，為引入六道輪迴做一次公投，天堂地府所有亡魂眾仙都有投票權！」
在旁的天尊一直只是站著聆聽之雙方之話，並未表態。
「等等！我不是這個意思！亡魂多屬生前愚昧才犯下下地府之錯，如今身受刑罰之苦，只會從自身利益的角度投票，你怎能恃著地府魂數較多，來實行多數人的暴政，他們必定會選擇毀了屬於眾仙的天堂！只有仙人才能超然出自身的利益，投出維護整個群體利益的一票！再說，閻王你雖掌管地府，其實也是仙人之一，與我們理應同一陣線啊！」
「玉帝，你先前談到賞罰之時才說天堂地府本屬一國，現在要投票時卻說天堂是屬於眾仙的，龍門漂移得太快了吧？」
「閻王，你說的也許沒錯。但你要知道我是誰？我玉帝作為天堂眾仙之首，決不可能眼白白看你摧毀行之數千年的制度。輪迴是外來之物，你這樣做等於引入外部勢力干涉我們既有文化，勢遭歷史唾罵。」被說中盲點的玉帝沒有再在投票一事上爭辯，他的態度轉為強硬。
「古今萬物，無不擇優而傳續，難道我們寧要保存不合時宜的舊制度，而要萬民受苦？為了眾生的新生，我不得不這樣做。」
「你若一意孤行，要建立你理想中的新秩序，就意味與天堂為敵。」
面對眼前那前所未有地嚴肅玉帝，閻王雖仍有話想說，但也不得不止住。他很明白，再這樣僵持下去，天堂與地府的戰爭確實是一觸即發。而一旦開戰，地府亡魂雖多，卻難是法力高強的天堂眾仙的對手。
「呵呵！稍安無燥，兩位都有道理，都有道理。」天尊氣定神閒地說。
兩人見天尊開口，都暫收火氣，等待他的調停。
「閻王為亡魂著想，想找出解決辦法，為此甘冒大不諱，其心志可嘉，實在難得，難得！」天尊先讚許閻王。
「玉帝你能為眾仙設想，守護他們免遭巨變，也是盡了領袖的應有之義，也是對的。」他又認同玉帝的說法。
「那天尊你的意見是？」兩人齊聲問。
元始天尊作為道教三清之一，如果能得到他的一錘定音，己方的意見就能順利進行。
「天尊，如果引入輪迴，不僅地藏王菩薩會座鎮於地府，就連整個「道」的體系都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到時是道大還是佛大？誰也說不準了！」玉帝提醒道。
「無論是誰大，只要是有益於眾生的，不就是好事嗎？」閻王駁道。
天尊現在處於尷尬的境地，支持玉帝會被指偏幫權貴，支持閻王則會被指出賣眾仙，無論支持哪一方都會惹來另一方的非議。可是堂堂天尊，又豈會作繭自縛？
「猜拳吧。」
玉帝和閻王兩人被天尊出奇不意的說法嚇呆了。
「天尊，你說猜拳．．．？」玉帝先問道。
天尊點頭稱是。
「為了甚麼？」玉帝追問。
兩人其實大致了解天尊想讓他們做甚麼，但始終希望從他口中得知答案。
「你們在煩惱的是甚麼？就是要否輪迴呀。」
「這麼重大，影響數十億亡魂和仙人的命運，天尊你讓我們猜拳決定？」玉帝幾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叫著。
「道是甚麼？它無形、無為卻無不為，無論你們在做甚麼，道都已經在背後運作。」天尊說。
在兩人交換職位一個月的時候，天尊已向兩人說明了道的事理，他們並非不明白，但要像天尊那樣看破一切，卻不容易。
「老弟，難道你甘心就用一場猜拳來決定天堂和地府的命運嗎？不是太兒戲了嗎？
與玉帝相反，閻王那邊卻傳來了笑聲。
「哈哈，這不是很好嗎？以猜拳開始，以猜拳作結。」閻王笑道。
閻王指的是當初決定天堂和地府管治權的那場猜拳。那次由於玉帝強辯要三盤兩勝，最終閻王輸掉了天堂的管治權。
「但是這次，要一盤決勝！」閻王傾注全身的氣勢說。
「一盤決勝，就讓本天尊來當公證人好了。」
就這樣，玉京山上展開了歷來最重要的一場猜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