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敏兒的上司,我的長期乘客,蕾當然知道我和她的關係,蕾並無任何表情變化,平淡地道:「恭喜了。」 

空氣便再次彌漫著沉默。 

的士的車速經過了大街後,緩緩減慢,漸漸停下。 

這還是第一次在蕾未曾說停車,而我主動把車子停下來。 

蕾眨了眨眼睛,似是有點慍色,亦有點關心的意味,卻不說話。 





我拉起手制,看了看蕾一眼,煩惱地摸著額頭,苦澀地道:「你有沒有試過一樣期待已久的東西來臨了,卻沒有想像中快樂?」 

蕾點了點頭道:「有。」 

我有點驚訝,但慢慢轉為苦笑,她看到我苦澀的笑容,她便繼續以平淡的語氣說道:「小時候,在我生日,父親說送我最喜歡的玩具,我十分期待,直到我拆開禮物,卻發現是一整套粉紅色的洋娃娃時,我非常失望。這是因為一直期待的東西,原來並非你想要的。」 

我還是首次聽到蕾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說話,但當我聽到她最後一句,我抿著嘴唇,不斷反問自己,我一直期待著和敏兒安定美好的將來,難道…這不我想要的嗎? 

那我想要的是什麼?… 





我緩緩盯著倒後鏡的她,她也凝視著我的雙眼,慢慢的,似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氣氛出現… 

「你擅自停車,車費我也省回了。」蕾突然打破了沉默,拿出錢包搖了一搖,便飛快地下車。 

不知道我眼花了,還是街燈的關係,剛剛蕾的臉孔似是有點泛紅… 

想起剛剛那有點旖旎的氣氛,我不自禁地由心笑著,突然,我有一個讓自己震驚的想法… 

我猛力搖著頭,努力想著敏兒為著自己費盡心力,努力想著敏兒的溫柔可愛,趁著自己還算清醒的時候,便駕車回家去。 





但那個想法,已經猶如幼芽種子般,種植在我的內心極深處。

後來的幾天,敏兒請了三天假,我也在她的軟硬兼施下請了假,晚上的工作也停止,原因是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看傢俱、看地板、看電器、看婚紗、看酒店、看戒指、看喜帖、看旅行資訊、看要邀請誰、父母和伯父伯母吃飯……一切一切,使我感覺就像明天便要結婚了。 


此時,在敏兒家中,她一邊和伯母苦惱著婚禮現場應該要如何佈置,一邊不斷打著打電話告知她的姐妹們這個人生大事,而只懶惰地躺在沙發上,偶爾才給兩句意見的我這時才發現原來秘書這個職業可以把人訓練到能夠一心二用啊… 

我只打了四通電話,通知中學時期的豬朋狗友們,聽著他們不約而同地說著為敏兒大為痛心,似是我暴殄天物的說話,我只好親切地問候他們的母親,然後告訴他們人情最少要一萬塊,他們才勉強說著一些恭喜賀喜的廢話… 

「阿豪,過來一下。」當我笑著把電話掛掉,一張寬厚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我抬頭一看,看見伯父正在微笑,而露出許多皺紋的臉,我立刻坐直身子,點了點頭。敏兒疑惑地看了一眼,便再次陷入忙碌中。 

「來,喝一點吧!」伯父帶我走出了露台,看著夜空,他給我遞向了一支啤酒,我也不客氣地接了過來。

然後便沉默了。 

我想,伯父應該會說一些要好好照顧我女兒啊…還有說些什麼祝你們白頭到老之類的說話。 





「阿豪,老實說,你愛不愛敏兒?」伯父喝了一小口啤酒,眼仍然看著天空,似是隨意地問。 

我幾乎把啤酒噴了出來…這和想像中太大出入了吧,但我還是立刻道:「當然愛!」 

「是嗎?嘿嘿…」伯父眼神有點笑意看了我一眼,然後不知為何有點嘲笑的笑著。 

我當然是愛敏兒的,如果不愛她,我會為了和她的將來而辛苦地做兩份工作嗎?我轉過身子,眼光穿過落地玻璃,看著敏兒正不知和伯母討論著什麼,正咧嘴大笑著,那可愛的笑容,也讓我頓時感到一陣溫暖。

但那個笑容,卻似是幻燈片一樣,不知為何,突然變成另一個笑容,那張平凡的臉孔,忽然變成一張蒼白但美麗的臉蛋… 

我猛力搖了搖頭,想把那張臉蛋甩出腦海,卻發現伯父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伯父彷彿知道了什麼,輕嘆了一聲,他也和我一樣,轉過身子,看著客廳中的二人,便以一種有點遺憾的聲音,徐徐輕道:「阿豪,大家都是男人,我也不妨坦白說,敏兒的母親,並不是我的最愛。」 






我眨了眨眼睛,看著笑容滿臉的兩母女,想說點什麼,伯父卻繼續道:「有句說話說得很對,你最愛的,永遠不是你身邊的人;而與你漫步一生的人,卻是最愛你的。」 

我疑惑地說:「漫步一生的人,是最愛你的,那不可以也是我最愛的嗎?」 

伯父落寞地笑了一笑,輕聲道:「阿豪啊,這個結局太完美了,人生…並不能太完美,有些遺憾,才是人生啊…」 

我搔了搔頭,不知該如何回答,伯父大概喝醉了吧?… 

伯父舉起啤酒,一口氣把它喝光,嘆了一聲,然後有點唏噓道:「阿豪,女兒要嫁出去了,我打擊太大…說了些瘋話,不用介意…哈哈,你們就要結婚了,唉呀…這傻孩子也不知何時長得這麼大了…阿豪,好好對她。」 

我莊重地點了點頭,伯父滿意地笑了笑,然後便走回客廳,只剩下我繼續站在露台上。 

我喝了一大口啤酒,看著星光暗淡的夜空,感受著微微吹來的夜風,對啊…我要結婚了… 

我以不太舒服為理由離開,臨走前看見敏兒不捨的眼神,還有伯父若有若無的微笑,我只能報上一個虛假的笑容。 





我看了看手錶,快要十一時了,便立刻乘車到公司附近,然後取回的士,接了一兩個客人後,便在公司附近徘徊,期間有人招手我也不接,這刻,不知為何,我很想見到她。 

可惜,讓我失望,直到一時多也看不見蕾,或許她這幾天看我放假了,所以便不在此等待的士…或許她一早乘搭了其他的士,她那奇怪的嗜好,遇上了其他司機會是怎樣的場面啊?她會不會無故拔出手槍啊?她會不會又再做出嚇人的舉動啊?她會不會說出一些讓人誤會的說話啊?…… 

我的腦海,一剎那,都是蕾的身影,蕾的冷酷,蕾的甜笑,蕾的迷茫,蕾的笑聲,蕾的冰霜,蕾的羞態,我很想見她。 

可惜始終失望,直到手錶顯示三時半,我才倖倖地回家,我安慰著自己,明天上班時,便可以看見她;明晚上班時,便可以跟她相會。 

當我第二天掛著一對黑色眼圈上班時,卻看見蕾的房間空空如也,老闆忙碌的身影正代理著她的工作,而在那天晚上,我駕著的士,四周徘徊,卻也看不到那個美麗的身影。 

隔天,後天,大後天…陪伴我的,沒有她,只有越來越接近的婚禮,和咪錶寂寞苦悶的嘟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