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伯: （七）
我在雨夜來臨之前作了一個意味不明的長夢，兩名不同年紀的女孩時間不一地分別闖入，試圖擾亂當中的規律，令我永遠迷失在夢中的囚牢。然而她們無法違背善良的本性，導向的結果除了她們本人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感到滿意。即便如此，她們義無反悔地持續下去。
我很希望自己能夠對她們的善良表示感謝，更能夠坦白地承認自己被感動了，但我卻無情地選擇了無動於衷，甚至有一刻的衝動想要嘲諷她們的覺悟太淺。
善良會帶領她們朝向荊棘之途，還會出現攔路截劫的賊人搶走她們僅餘的物資，當絕望地瀕臨死亡之際，她們才發現寬闊且物資豐盛的康莊大道就在伸手可及的側旁，第一個殷勤接待她們的人正是剛才截劫她們的賊人。賊人把搶來的物資跟她們分享，完全忘記了手上的物資本來是眼前的二人。少女無法接受事實，她決心要讉責無恥的賊人。
「這些本是屬於我們的食物，你不應該只是分享，而是歸還。」
「怪了！這些東西什麼時候屬於你們？」賊人一臉疑惑，說話中沒半分虛假，他是思想統一地認為食物的持有者無論何時都屬於自己。
少女不忿，指向旁邊的荊棘之路「我們剛剛在那裡被你截劫了！」
賊人聽了忍不住大笑了幾聲，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無禮，用誠懇的態度向她們道歉「很對不起，原諒我的無禮。」賊人還沒有完全收起笑容，指著荊棘之路續說「那邊是公眾的財產，未被帶到這邊之前都不屬於任何一個。如果我是你們口中所說的賊人，那你們應該感到幸運，因為我沒有硬把你們帶來，否則你們都屬於我。」
賊人攤開手，向她們展示這條路的舒適和背後無遠弗屆的土地。「之前什麼跟什麼的事情，我們實在無必要費剎時間討論。享受才是你們現在該做的事！」
「你要我們學習你們搶掠別人的資源嗎？」她們腳下不敢挪移半步，怕從此按著賊人所說的原則活下去。
「你的用詞錯了！我們不是搶掠，而是賦有，它們就像…」賊人雙手向著鼻孔搧風「就像空氣，你不會因為我正在呼吸而斥責我搶掠了你的份，對嗎？」
「歪理！從別人手上奪去怎麼不能叫搶掠！」
「你又錯了，那裡沒有『人』，既然沒有『人』，又何來擁有權呢？」
「那麼我們算什麼呢？」
「你不了解自己有多幸運，或許是感覺太不真實了，但一切會變好，你們必須學習相信，而且你們需要相信，否則這處美好的地方將會驅逐你們，幸運總不會一直在你們身邊。」
少女終於被賊人的說話觸動了神經，首次認真地消化賊人話語中內含的意味。她睄著始終沒有發聲的妹妹，她握著她的手，把她的思緒從孤獨的枯井撈起來。
她們面面相觀，妹妹慢慢退縮被握著的手，撲向美好世界的懷抱。賊人笑了，像迎接失聯多年的親人一樣喜悅地微笑。少女堅定的心被賊人的真摯打動了，她嘗試以開放的心態活在當下，躺在舒適無障礙的路上，一口接一口吃下陌生卻很親切的人分享的食物。
他們三人透過共同行動愈來愈親密，彼此關係雖然複雜，但有一點能夠肯定的是他們早已經將對方當作最重要的人，任世間再凶險再銳利的刀都不可能將他們分割開來 － 他們以為。
這天晚上他們在小木屋裡過夜，最近幾晚他們都在盤點物資，大概仍能夠支撑約莫一個星期，已經成了燃眉的嚴峻問題。
「我們去吧！」少女說。
「待天一亮我們就去。」
這一夜他們只有兩句說話，待收拾行裝後各自回到床上去，只是終究未能成眠。
接近破曉時刻，他們卻被忽然襲來的睡意擊潰，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正午。
「我們可以改天。」
「不，還來得及，我們現在就去吧！」少女強烈建議。
太陽的熱力令荊棘之路變成了人間地獄，熟悉的氣氛令她們二人的身體不斷地哆嗦。他一邊顧慮二人的身心狀況，一邊小心翼翼地探索前進。遠方吐出烏黑煙霧的煙囪是他們的目的地，除著機械噪音逼近，他知道快將到達。
他們避免節外生支，保持安靜地潛入工廠，在儲存室把物資盡可能放進背包。這程之中如理想中順利進行，他們補充了滿滿三個背包和手提網球袋，趁著未完全入黑，趕快回去。
在再次穿進荊棘之路時，她們因為身體哆嗦而寸步難行。他以鼓勵的形式催促二人前行，可是她們做不到，渾不勁挪動身體。
「我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他努力壓低聲線卻蓋掩不住激動，顫抖的聲音無助她們的行動，更深化她們的恐懼。
「我們需要一點時間。」
「我們必須立即…立即離開。」他壓著太陽穴舒緩頭痛，回首續說「我不可以留下來。」
「我們可以一起離開，只需要一點時間，就那麼一點點而已。」
在漆黑之中，他以死寂和充滿歉意的眼神回應「不行！我要走了，而你們必須立刻跟上。在到達那邊之前，我不會再回頭了。」
他說畢便跑起來，不消半响，她們已經永遠抓不住他的影縱。黑夜把一切全都吞噬，在此處她們不再是以個體存在，變成了無形的意識，她們聽到許多陌生的聲音，有的在失聲尖叫、有的在唸聖經的章節或佛經、有的咆哮狂吼、有的嬌柔地呻吟、有的淒厲地哭喊、有的低聲唸咒語，有的叫著某人的名字，直至某人終於回應。
「我們會無事。」
「我們能動了，雖然並不是以理想的方式移動。」
「對！待天亮了我們就回去。」
「天還會亮嗎？」
「會的，而且我們不會再一次錯過。」
「或者我們不必回去。」
「我們會回去，然後兩個人一起生活下去。」
妹妹沒有即時回答，取而代之只有老人的嘆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