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廢屋的這段日子裡,他經常會發一個夢。
 
他的夢裡有很多細節都是朦朧而抽象的,但印象卻是意外的深。
 
在夢裡,他會看到兩個身影。
 
那些身影是熟悉的,但就好像很多其他的夢,他始終看不到身影的樣子。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遇上這兩個人,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甚至不知道他自己在哪裡。
 
他只知道夢的背景只有黑白,不斷旋轉。
 
其實在他眼裡,有很多事都是沒法解釋的,就如晚上發的夢。
 
但他覺得若果一個夢重重覆覆出現很多次,那很可能是自己的內心在告訴他一些事。
 
 
阿雪說:「或者是因為之前的生活太疲勞了,休息一下就好。」




 
他說:「是嗎?」
 
阿雪說:「有些人經歷過重大事件以後也會這樣,有點像創傷後遺症。」
 
他問:「你覺得我需要看醫生嗎?」
 
阿雪笑著說:「那又不用吧,有我陪著你就夠了。」
 
然後阿雪從後撲向他,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吻。




 
他說:「最好是這樣。」
 
心裡的自己說:「我總覺得不是這麼簡單。」
 
 
可能因為夢的關係,他最近的心神很恍惚。
 
雖然阿雪說那只是暫時性,但他始終放心不下。
 
他不是不相信阿雪,而是他覺得自己的事,還是自己清楚。
 
所以這幾天,為了在睡前放鬆一下心情,他都會走到樹林裡聽風的聲音。
 
站在偌大的樹海裡,被一大片自然包圍,遠離繁囂。




 
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很渺小。
 
因為渺小,他反而不再想世界的事,腦裡的思緒又平靜了一些。
 
 
他說:「那次的事,還真的要多謝你。」
 
老闆的女兒說:「不用多謝,我是來幫阿仁的。」
 
他說:「但怎樣也好,始終你救了我的命,我們算是欠你一個人情。」
 
老闆的女兒聽了只有笑了一笑,他覺得她笑的時候很漂亮。
 
老闆的女兒說:「人情就算了,當交個朋友吧。」




 
他說:「也好也好。」
 
其實從前的他很怕與黑道裡的人交朋友,因為不可信。
 
但他經歷了很多事情,發現有時候黑道裡的情義比一些人的諾言還要堅固。
 
想著想著,就不緊要了。
 
 
老闆的女兒說:「聽說阿仁走了。」
 
他說:「是的。我想他做臥底做太久了,很想要離開。」
 
老闆的女兒說:「有時候我覺得他很可憐,因為身份,很多事都沒有選擇。」




 
他說:「所以現在他離開,也算是一件好事。」
 
老闆的女兒說:「希望他在外地能找到一個愛自己的女人。」
 
他聽著這句說話,又想起阿玲。
 
他很好奇,很想知道這兩個隨風飄蕩的靈魂,最後有沒有在世上的一角遇上。
 
他說:「我想他一定會的。」
 
 
他問:「你不介意我問你一個問題?」
 
老闆的女兒說:「隨便。」




 
他問:「你有這麼好的槍法,為什麼想留在這間大排檔裡?」
 
老闆的女兒說:「因為這是父親的店,不能放手。」
 
在大排檔廚房的一道牆上,有她們一家的合照,上面的老闆笑得很高興。
 
老闆的女兒說:「而且我其實沒殺人很久了,以後也應該不會。」
 
他問:「其實你的槍這麼準,有什麼技巧嗎?」
 
老闆的女兒說:「沒什麼。只是記得槍本身不會殺人,是人在殺人。」
 
 
老闆的女兒問:「如果以後有事的話,可以找你嗎?」
 
他說:「沒問題。」
 
他在想,雖然自己不知道有什麼能幫得上手。
 
但既然別人開得了口,也是一種禮貌說話,不好意思推卻。
 
老闆的女兒問:「你現還住在那間房子裡嗎?」
 
他說:「已經沒有了,反正也被人燒掉得乾乾淨淨。」
 
老闆的女兒問:「那麼你的家在哪裡?」
 
他想了想,然後笑著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那一天,他在大排檔裡吃著粥和炒麵,和老闆的女兒說起事來。
 
因為曾經出生入死,他們可以開心見誠地說話。
 
然後,他發現在子彈與鮮血的背後,她也是一個普通的人。
 
一份安穩的工作,家裡有一個善良的母親。
 
一個還是年幼的妹妹,還有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自己。
 
撇除她手上的罪行不說,他發現老闆的女兒與街外任何一個人也沒有分別。
 
 
他問:「你怎麼這樣也找到我?」
 
黃警司說:「說話已經說了幾遍,我就不再重覆了。」
 
其實全香港也有警察部的臥底,要知一件事,對他們來說絕對不難。
 
他問:「也對。但為什麼找我?」
 
黃警司說:「來看看你在槍戰以後生活成怎樣,要不要我們幫忙或什麼的。」
 
他說:「我們很好,放心。」
 
黃警司說:「聽說那個叫阿雪的女人沒有死。」
 
他聽著,只是沉默以對。
 
 
黃警司說:「你不用那麼敏感,我不是來抓人的。」
 
他問:「是嗎?」
 
黃警司說:「我們這些皇家香港警察也算是個好人,不會亂來。」
 
他看著黃警司,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番話很刺耳。
 
或者因為近阿仁多了,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事。
 
他覺得警察部雖然在明,卻暗地裡做了很多不見得光的事,只是沒被人發現。
 
他說:「她以前受了傷,現在好了很多,和我一起住。」
 
黃警司說:「有一個女人同住果然十分不同,現在容光渙發。」
 
 
黃警司問:「聽說那個爆炸案的犯人離開以前,你很熟他對不對?」
 
他說:「算是認識。」
 
黃警司問:「那你會不會剛好也知道他的行蹤?」
 
他說:「這個我老實跟你說,不知道。」
 
黃警司說:「是嗎?」
 
他看著黃警司的表情,看不穿這個人的內心。
 
或者警察部真的很急於要抓個人來結案,或者其實他們也很焦急。
 
但他覺得若果一個人有了決心要離開,你們是找不到他的。
 
因為在離開的這一個過程中,最難的是決心,一旦有了決心,他們就可以走得很遠。
 
 
黃警司問:「她知道那個女人的事嗎?」
 
他問:「什麼女人?」
 
黃警司說:「阿仁在臥底時救過的,叫阿玲的那個女人。」
 
他聽著然後又冒起一個問題,然後又記起一些話,說了幾遍就不再重覆。
 
他說:「她不知道,但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黃警司問:「不打算找她嗎?」
 
他說:「不了,反正我不能同時愛上兩個女人。」
 
他在想,其實他愛過的女人從來都不是兩個,所以追不追又有什麼分別呢。
 
 
黃警司問:「最後一個問題,我還可以信你嗎?」
 
他說:「那就要看看你想在我的身上得到什麼東西。」
 
黃警司說:「有時候我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想分清身邊的人是敵還是友。」
 
他說:「那你放心吧。我們不會是敵,但也不會是友。」
 
黃警司聽著笑了一笑,看一看手錶。
 
黃警司說:「那好吧年輕人,以後再找你。」
 
 
那一天的晚上,他又發了那個經常發的夢。
 
他在夢裡又看到那兩個重覆的身影,仍然是看不透夢裡的意思。
 
在醒來的時候,他心裡很不高興。
 
他覺得在生活中已經有很多要人不明白的事,想不到連夢也是讓人一頭霧水。
 
而且他的夢不是斷斷續續的往前播,反而是在重重覆覆的在回播著同一個片段。
 
他在想,要是夢會向前走,起碼有一天會完。
 
但要是只會來來回回的重播,這是沒完沒了,看不到盡頭。
 
然後他看著這輪迴,不其然地覺得有一種嘔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