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金細讀著房彥藻帶來的密函,崔知節雖然身在洛陽,卻似是就在身邊,這裡發生的事,如房彥藻唆使李密設局試探翟讓,或蔡建德先殺人後自盡,甚至連咬金的失落,她都了如指掌,或者說,一切都按著她的部署進行。到這刻,咬金才真正體會到她的可怕,和自己的天真。

「皇帝將死?」咬金讀到後半:「洛陽將成為天下競爭之地……奉新君以令不臣?哼,曹操嗎?」

雖然寫的都是天方夜譚,但咬金已經不再懷疑,崔知節所說的,都必將實現,又或許是她會使之實現,而他,只需要忠實地履行任務。

咬金從懷中掏出了兩面崔家的金印牌,一面有著齒印,一面則光潔如新,卻帶著血斑。咬金緊握著金印牌,默念出命令以及回應:「驅虎逐狼嗎……領命。」

密函投向了燭光,燈火雀躍,火光中卻顯得咬金雙目無神。他打開了房門,走了出去,瓦崗寨的空氣似乎變得混濁了,沙塵之外還夾雜著血的腥臭味,讓人難以忍受。





咬金假裝沒有發現躲在暗處觀察的房彥藻,向著魏公府前進。

府裡放滿了盛開的花卉,庭園裡每一寸地方都被洗滌得仿如新建,那日所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場夢一般。

李密在大廳中正襟危坐,儒雅地搧著羽扇。

「咬金,找本座有何要事?」

「程某因抱恙休養了幾日,現在終於痊癒,所以特來向國公請罪……」咬金躬著身說:「……李密大哥你是希望我這樣對你說話嗎?」





「這是自然,本座乃一國之公,不立威,何以服眾?」

「那昔日的兄弟情誼,都只是哄我們的伎倆嗎?」

「此一時,彼一時。咬金,你應該明白本座感受才對。」

「我明白,但你這樣躲在虛無的威信背後根本毫無作用。」

「你懂甚麼!?」李密一掌拍到茶几上,茶具都被震到地上,跌個粉碎。





「我甚麼都不懂,但我知道你在害怕。」

「本座當然要害怕,現在大魏已是天下第一軍閥,憑著本座的智謀和諸將的勇武,天下已是唾手可得!」李密站了起身:「本座是最接近推翻隋朝的人,也因此成為了天下的共敵,七大家族、八柱國等都不欲本座坐大,都在謀算著這顆項上頭顱,本座能不怕嗎?」

「為何李密大哥總想著和那些名門望族為敵?你不也是八柱國之後嗎?難道就不能和其中一些談得來的合作嗎?像我們軍中不是有個來自清河崔氏的傢伙嗎?」

「嘿……」李密突然放下了架子,苦笑了起來:「咬金啊,看來你是真的甚麼都不懂啊。」

「對啊,所以我才要問。」

「唉……好吧,我就和你說說吧。你啊,想必是以為天下間有志難伸者,才是最痛恨七族八柱的人吧?」李密用腳把茶具碎片掃到一旁後,又坐了回去,但姿勢卻自在多了。

「這是自然吧,他們把出人頭地的機會都壟斷了,讓庶民世世代代都只能為庶民。」

「這樣想很理所當然,但卻輕視了人的貪婪。或許單一個人,還能了解甚麼叫滿足,但當一個又一個的人聚在一起,成家、立族後,貪婪和慾望都會失控膨脹。那些家族中人,會將他們的權力連同責任都卸給當家,失去了自我約制的念頭後,只懂得盡情縱慾。」





李密放下了羽扇,用手掩著面說道:「這就是所謂名門望族的真面目,他們才不管你還只是小孩,只要你成了當家,那所有的問題都得由你來解決!你能想像嗎?那些所謂的名門望族、達官貴人,跪在一個十來歲的小孩面前,扯著他衫袖,高呼著其欲求時的那副醜陋的面孔?」

「…… 想像不來。」

「嘿,不過你也稍微懂了吧?最痛恨七族八柱的,是我!」

咬金終於明白,是甚麼推動著李密:「懂了,難怪李密大哥你都沒找自己家族合作。」

「哈哈哈!早在和玄感起兵造反前,我就已經將家裡的財產全都散發出去了,那些渣滓垃圾當時的表情,是我見過最動人的畫面!」

「那為甚麼你還留姓崔的那傢伙在身邊?」

「因為他了解我,他和我一樣,都是高門望族裡的代罪羔羊。」





「他也是承擔了家族醜惡的人嗎?」

「不,他的情況和我有點不同……不過我有點累了,之後你自己去問他吧。」

「好吧,那我不打擾李密大哥你休息了。」

咬金拜別後,轉身準備離開,卻被李密叫住了:「咬金。」

「怎麼了?」

「謝謝你,這樣傾訴後舒暢了很多。」李密笑了笑。

「別客氣,兄弟嘛!」咬金也燦爛地笑。

當咬金踏出魏公府後,笑容便馬上收斂了。





「收放自如,不愧是大小姐賞識的人才。」房彥藻突然出現在咬金身後。

「過獎了,既然這樣,你就不必再監視我了吧?」

「如果真要監視的話,你就察覺不到我了。」

「哼,是想知道我有沒有洩密嗎?」

「安全至上,畢竟蔡建德就在你眼前自盡,誰知道你會不會意氣用事。」

咬金回了回頭,但卻不是望向房彥藻:「用仇恨作動力,可幹不了大事。」

房彥藻笑了笑:「聰明,不過就算你真的想叛變,大小姐也會有對應之法。」





「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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