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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處於一個亮著白光的房間,身邊圍滿穿著和服的人。這些人大概是我的親戚,又或是認識或跟我有關係的人。為甚麼要穿著和服呢?我稍微想了一下。


抬頭望望四周,眾人把四百呎左右的空間塞滿,到我留意到的時候,才發現這就是林光正家中。大廳中間放著一副棺材,四邊圍滿拳頭大小的紅色木綿花。






身邊的人都在悄悄的交頭接耳,談話的聲音被刻意壓抑在唇邊,那碎碎諗的說話方式被困在這封閉的空間裡面,聽起來就像咒語一樣。眾人的眼光不時向我偷望過來,然後就在跟我目光接上的時候,像躲避痲瘋似的急忙轉開去。


我知道他們正在談論我,只要留心豎起耳朵,就能夠聽見他們在唇邊低聲說著︰


「…佢…殺…咗…人……」






「…佢…殺…咗…人……」


「…佢…殺…咗…人……」


「…佢…殺…咗…人……」








我試著提起腳步,想要向著房間中央走過去。卻在這時候發現自己的四肢全變成機械部件,當踏出每步,膝頭裡面的摩打啟動,帶動著齒輪運轉,發出尖銳嘰嘰嘰的金屬生銹磨擦聲。這刺耳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恬靜,人們全都紛紛轉頭過來注視著我。各人都不自覺的散開退後半步。


這時侯有一個矮子推開人群滿臉堆笑搖擺著企鵝的姿態向我走過來。那個人身高大概只有三呎,穿著黑色燕尾服,頭頂光禿禿一片,跟林光正一樣是個Barcode頭。我回頭望向各人,才發現眾人也不知何時也通通變成了一樣光禿禿的髮型。


那矮子走到我身前,熱情的握著我的機械手臂搖晃。一面以誇張的聲線大聲說︰「歡迎!歡迎!」但話聲當中卻不帶著半點喜悅。


矮子拉著我向著棺材方向走去,當人群散開,這時候就可以看見棺材後面臨時搭建了一個講台。有工作人員從深處的房間步出,把一張扶手梯架起在講台前面,再在旁邊放上一支Mic Stand。


「Testing! Testing! One, Two , Three......」






頭頂的擴音器響著,卻不見正在試音的工作人員的嘴唇在動。




矮子一直拉著我來到講台前面。從衫袋裡面抽出白色汗巾,一直在沫汗。室內的氣溫不算太熱,但矮子的頭頂卻一直冒出汗珠。再過片刻,那汗珠就在身上每一吋皮膚上浮滿現,變成密集式的小圓點把矮子整個人覆蓋住。然後才發現,廳中每一個人也被這些小圓點覆蓋。


這時候矮子把汗巾收回衫袋,艱難的一步步爬上扶手梯。伸手去抓起咪高峰,誇張的清一清喉嚨大聲說︰「今日我哋好慶幸請到殺人犯張恩東為我哋致詞,請以熱烈嘅掌聲歡迎張恩東!有請!」

矮子說著就用力的拍著他那雙小手,廳內眾人也跟著鼓起掌聲。同時擴音器大聲播放著嘉年華音樂。


我一步步提著沉重的機械義肢向講台走過去。為甚麼要致詞?那是甚麼意思?我在這裡究竟在幹甚麼?從這些人的眼光當中,就知道我並不是受歡迎的一份子。但眾人卻仍然堆起一張友善的臉在裝著笑。那笑容藏在那些密集式小圓點後面,更覺詭異恐怖。身後的嘉年華音樂把氣氛推向熱鬧的高峰,身處在這當中,漸漸連自己的立場都變得模糊不清。我在這裡究竟有甚麼意義?






矮子裂開一張嘴在向著我笑,舉手示意請我開始發言。我望望大廳上眾人,他們都向我投以期待的目光,在等待著我說話。


我用機械手臂抓著咪高峰。「喂……」那聲音帶著刺耳的迴聲刺痛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眾人都痛苦得掩著耳。


「喂……」我再試著發聲一次,眾人就眼中痛得流出一灘血水。


矮子見情況不妙,示意工作人員趕快把音質調好。然後示意我再試一次。


「喂……」聲音就終於回復正常。這時候廳中各人都抹去眼中血水,熱烈的鼓掌歡迎。








「…我…殺…咗…人……殺…咗…林…光…正……」


「…我…殺…咗…人……殺…咗…林…光…正……」


「…我…殺…咗…人……殺…咗…林…光…正……」


「…我…殺…咗…人……殺…咗…林…光…正……」






我一開口,舌頭就變成機械,轉動著齒輪,迫著我重覆這句說話。


然後廳中各人也跟著一起默念。眾人的聲音聚集在一起,變成一種邪教式的傳播,在密封的斗室裡面迴盪。




忽然間砰砰幾聲巨響,大廳的四個角落突然爆出煙花。頭頂的燈光一下熄滅,強勁的節拍音樂響起,雷射激光在室內舞動。一瞬間大廳閃著藍綠光線變成熱鬧的舞池。


這時候的我,正躺在廳中央的棺材裡面。到一留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肢解成十四個部件。從切口當中可以見到壞死的肌肉以及骨頭。


從棺木裡面望出去,只見久違了的林光正在外頭光影之中,瘋狂擺動雙手跳著舞。頭上仍舊像Joker一樣套著女人的絲襪。




棺木的蓋子在這時候蓋上,眼前一黑,我張開口呼叫救命。耳中卻聲見棺材釘在四邊角落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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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林光正以後,連續三個晚上,張恩東完全沒法入睡。只要一進入夢,各種離奇古怪的影像就會向他襲來。每一次都迫得他發出慘叫從夢中掙扎醒來。


林光正的死如今正把他迫向精神崩潰的邊緣。張恩東痛苦的抱著頭,一樽又一樽頭痛藥狂吞下去。就只想要壓止那痛苦的幻覺。




牆後面有聲音在說話。

他們都在悄悄談論著我。





整晚困在家中,一直盯著牆角上的那個小黑點污積。看著之間忽然就覺得那黑點正在默默擴散。二變四、四變八,無限的增生下去。在黑暗之中有甚麼一直在默默盯著自己的背脊看。那東西正在等待,在等待我頭腦突然鬆懈的一刻,就會把握機會向我猛撲過來,然後入侵我的頭腦,徹底的把我變瘋。


想著,就突然發現手背上有一個小黑點迅速劃過。那瞬間一閃即逝,但張恩東卻看得清楚明白,那東西正穿透手背上的皮膚,鑽入血管裡頭。


張恩東用力握緊自己的手腕,想要阻止那東西向上游。心神全都集中到血管上面去。不自覺的在黑夜之中痛苦大叫著。我的頭腦要變瘋了!我的頭腦要變瘋了!想到自己即將精神失常,那恐懼令身體發冷抖顫。


然後到回神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站在廚房裡面。媒氣爐的藍色火光在卜卜跳動,自己的手卻正放在火頭上烤著。只有那劇痛能讓他集中精神,重回到現實裡面。


張恩東用冰水泡浸著手,想要哭但眼淚卻沒有流出來。再長久一個人留在黑暗裡面,也許我就會再受不了而自殺。張恩東趁著冰水清澈了頭腦,默默對自己說。





凌晨二時,一個人胡亂的在街上走著。街燈被樹影遮去一半,路旁有一輛的士靜靜駛過,除此以外就再沒半架車。


停在過路處,頭頂的綠燈公仔正在快速閃動,一面發出急速的「嘚嘚嘚嘚嘚」指示聲。

張恩東合上眼,默默跟隨著那指示聲的節奏。心卻突然像踏下油門般急劇跳動。然後那抽離的恐怖感又再次襲來。


正當手心因為悸動而出汗,綠燈迅速換成紅燈。張恩東睜開眼睛,卻見對面馬路出現了一個人影,正在向自己揮手。


「喂……」


那聲音在對面輕輕飄過來。張恩東揉揉眼睛,那人影卻轉眼間就已經跑到身前。臉頰上透出焉紅,瞇起眼睛在笑。



那人個就是Amb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