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司的時候,肥寶已經離開,就連保安室的門都沒有鎖,一看才發現已經接近十時,難怪他走得那麼急。這工作是張恩東第一份工,由第一日開始就只有肥寶一個同事。一直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商場在三年以前連同附近一帶唐樓一拼被收購,原本打算整區拆卸重建。不過後來有幾幢大廈在業權上面有爭議,重建工程宣佈無限期暫定。於是這一帶就一直空置到現在。


商場樓高兩層,一共有三十個小鋪位,由一百二十呎至三百呎不等。猶記得早期還有租戶打開門做生意,

但隨後因為人流明顯減少,陸續關門大吉。有幾間鋪位甚至拉上閘以後就原封不動,一直都沒見過租客再出現。如今就只剩下地下的一間售賣及維修中國樂器的鋪頭繼續營業。商場更變成十室九空,於是業主就把空置的鋪位當做儲存倉租出去。最後更把保安人手削減至兩人。








兩個保安員的日常工作就只是定時巡鋪,確定一下各鋪位已經位上鎖,檢查一下水喉有沒有漏水等問題。其餘時間基本上完全自由,只需要一直待在保安室裡面,靜靜讓時間在身邊流過。


肥寶因為外面租屋住太貴,於是索性買張摺床夜晚就睡在保安室裡面。牙膏牙刷一應俱全,這裡已經成為了他屋企。日間就做另一份工,做Part-time跟車速遞。











「哦!有人遲大到!」這時侯一個女仔站在保安室門外笑笑口對著張恩東說。她就是古箏鋪的店員,叫阿愉。

不過張恩東和肥寶一向都叫她做「金魚」。因為她雙眼位置分得開,而且深近視眼球微微凸出。

金魚跟他們都一樣,整天都沒甚麼工作要做。好日也沒有人會來幫襯,工作大概也只是收下待修的舊樂器,開單之類的手辦眼見功夫。所以金魚習慣時常過來保安室打戥。





聽聞鋪頭是她姨婆開的,不過年紀漸大,金魚畢業後又找不到工作,於是過來幫手看鋪。



張恩東抬頭見到是她,心裡面暗罵一句。只是坐下來就已經周身痛,還要應付這個煩人。不過張恩東還是勉強笑笑。就是這種習慣向人示好的個性,令金魚每天都來煩他。


金魚手中拿著一個保鮮盒,走近的時候才發現他臉上一片瘀青。

「嘩!你畀人打呀?」

「唔係…」

「唔係?瘀到咁都唔係?」





張恩東瞪了她一眼就再沒答話。然後金魚將保鮮盒遞到他面前。

「咩黎?」張恩東望著保鮮盒問。

「請你食。」金魚笑著說。

張恩東心裡暗叫苦。金魚這個人喜歡下廚,時常主動整東西給他們吃,不過她廚藝卻令人不敢恭維。

隨手接過,說句多謝,就把保鮮盒放在桌上。

「你唔食呀?」

「唔係,不過等食完飯先食?」

「唔係呀!你試下先啦!」金魚把膠盒打開隨即遞到他面前。





張恩東望了一眼,見到盒中一塊塊淺黃色,形狀大小不一,濕濕淋淋,外形有點像曲奇餅。但看真一點又不太像,曲奇餅那會濕淋淋的。

「咩黎嫁?」

「曲奇餅囉!」

「曲奇餅濕嘅咩?」

金魚看一下盒中,然後尷尬一笑,說︰「係有少少濕,不過好食嫁。」伸手拿出一塊塞到他口中。

張恩東含在口中,那感覺難以形容……成世人第一次食濕淋淋的曲奇餅。

「OK嘛?」金魚問。





張恩東勉強點點頭,曲奇餅化開黏住上顎,完全無辨法吞下去。

「我斟杯水畀你。」金魚說著就去斟水,然後拉過一張櫈坐在他面前,看著他喝水。

張恩東一口氣喝完,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於是問︰「你望咩?」金魚笑笑的只是一味搖頭。

「仲唔走?唔駛看鋪呀?」

「呀……係喎……」金魚才醒起,即時彈起身跑掉。





到接近黃昏的時間,接到肥寶電話︰





「食唔食飯?」肥寶劈頭一句問。

「嗯……食。」張恩東想了兩秒後答道。

「燒味飯?」

「……都好。」

「好,係咁!」說完就收線。



七點左右肥寶就拿著兩個飯盒回來,張恩東拉出摺枱,二人分工合作準備食飯。兩個人一起工作已經三年,合作起來的時候多少有點默契。

肥寶把手提電腦搬過來枱上,盯著螢幕的問︰「睇咩呀?」

「是但啦……」

「咁睇新聞啦,成日都無睇過新聞……」說著就打開NOW新聞台。



新聞正在播放舊區市民抗議事件,鏡頭影住一列舊商鋪,有橫額寫上紅色大字,有團體示威。接下來鏡頭跳到訪問居民的畫面。肥寶伸手去較大音量。

「咦……喂!講緊街市個邊喎!」肥寶沒回頭的說。

張恩東望了畫面一眼,見鏡頭影住一幢大廈。隨口答道︰「邊度係啫…」

「咩呀?嗱!咪街市個邊囉,喂你睇!?」

張恩東再望向畫面,鏡頭影著一座舊街市,然後轉到旁邊一排舊唐樓。外牆油漆剝落,空置的單位玻璃窗只剩下窗框。

「前個排咪火燭嘅,後樓梯畀人鎖住,之後放火嘅……」

「都唔係哩邊……」

「我知,後面個幾幢丫嘛……好似燒死左人?」

「嗯,唔知兩個定三個……」

「班仆街無人性……」





張恩東沒有答話繼續望住畫面食飯。新聞裡面提到那一帶正進行收購工作,畫面轉到工人在外圍釘上圍板,在地鋪閘上貼上告示。

「而家個邊都收晒喇?」張恩東問。

「應該未啦,不過釘晒板,焗你走。咪好似我地哩到咁囉,搞到死城咁,由得佢發臭,到時你唔走唔得嫁……」

張恩東聽完肥寶的說話,想了一下。才突然想到,社會正像奇行種般急速前進,自己只是被他一腳踢飛的路人甲。




匆匆食完飯,望一望錶,張恩東跟肥寶說︰「喂,我今日有嘢做,早少少走!」說完就起身伸個懶腰,這一動就痛得皺起眉頭。

「咁早走?唔打機喇?」

張恩東搖搖頭。肥寶這時候才留意到他面上一片瘀青,問︰「你塊面做咩呀?」

「無嘢,撞到之麻……」說著脫下身上制服,換上一件黑色薄風褸,戴上帽拉低把臉遮著,一個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