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17︰59……








嘚!




18︰00




張恩東從床上醒過來的瞬間,時鐘正巧跳到正點。太陽在這時刻已經完全沉入山邊。








窗外的雨仍舊在下,打在玻璃窗上叮咚奏起交響樂,正好讓他清醒了頭腦。




我如今正待在金魚家中,剛才夢的餘味卻仍然殘留在口中。








金魚去了那裡?




張恩東試著在昏暗中叫著她︰「阿魚!?」




沒有回應。














身體一動,身上的各個關節立即霹啪作響,像閒置了好久的老舊機械重新運轉一樣。頭腦好像無法順利去控制各個動作,令人聯想到中風的病人一樣。








待在床上好一陣子,慢慢就感覺到身體開始暖和起來,明顯感覺到心臟在抽搐跳動。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想著,就似能感覺到自身血液在流竄,甚至能隨時堵截血液的流動。








這一發現,讓他感到有一點可怕。










床頭立著自己跟金魚的照片。照片中兩個人看起來都好像很年輕,金魚正挽著自己的手臂在快樂地笑著。








這照片是何時拍下的?想著,卻全無印象。







勉強撐著從床上爬起身,身體感覺比早前變輕了,至少比起今早在山上跌跌撞撞的時候,少了一份黏稠感。




試著伸展每一根手指,那刺痛就隨著活動慢慢減淡散去。




最終我還沒有死掉,我還活著。







摸在牆上,想要找個燈制,卻發現一眨眼之間,空氣之中飄浮著許多古怪絲線。




起初以為只是一瞬間的頭暈眼花,張恩東揉揉眼睛,打算再看清楚,卻發現那些絲線比剛才更加清晰具體。藍色半透明像髮絲一樣幼細的絲線,輕飄飄的浮在空氣裡面,伸手去摸,就發現帶著奇妙怪異的觸感。那不是現世裡面出現的實體物質,那是更接近純粹心靈上的轉化。那當中甚至可以感覺到情緒、記憶、時空等。




張恩東一瞬間糊塗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然後就發現空氣中的絲線在在不斷遞增,顏色更隨著眼睛適應了室內昏暗而改變。那些絲線伴隨著濃烈複雜的氣味傳來,張恩東聞得想要作嘔,那氣味彷彿帶著影像強烈的衝擊著腦袋,過多的資訊一下子讓人頭暈眼花。







張恩東摸著牆邊,向著絲線的源頭走去。然後就發現成千上萬彩色細線正從雪櫃的隙縫伸出,就算不把雪櫃打開,也能從線裡面摸出藏在裡面的種種。




急凍鮮肉的氣味、過了期的咖哩調味磚、開瓶後喝過幾口的可樂、吃剩的幾件吞拿魚壽司……




到底我怎麼了?張恩東怕得全身雞皮疙瘩。










窗外的世界正在急劇轉變,變成一種新的陌生的視覺語言。絲線、氣味、聲音在塑造出新的感官,同時感到自己正在與舊有的世界脫離。那跟從前自己築起城牆跟外頭世界隔絕開去不一樣,如今是世界選擇把我拋棄遠離而去。




萬千細線在窗外飛舞,像生物一樣潛過來緊纏著雙手,從那當中就能感覺到人們的喜怒哀樂。我們從來以為自己只是獨立的個體,絲線卻在肉眼看不見的世界在暗暗交織著命運。那當中蘊含著人生道路的暗喻,卻從來沒人細心停下腳步去留意。




「張恩東……」




正盯著窗外發呆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有一把聲音細碎的傳來。




還未回頭,就已經觸碰到她身上傳來獨有的細線訊息。Amber此刻正靜靜的站在張恩東身後,用那絲線去抓緊他內心的不安脆弱。




昏暗中,Amber的身影正立在房間中央,究竟她是何時無聲無音的潛進單位裡面?




張恩東還未反應過來,Amber已經上前一把拉著他的手,說︰「身體覺得點樣?」




張恩東無法了解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只覺她的心跳在壓抑著節奏追隨著自己,那讓人的心一下子不再感到孤獨。正想要在腦中翻出適當的說話去跟她說,Amber彷彿早就猜透了他的心思,搶在前面說話。




「冇時間喇……我地已經遲咗太多……而家要走喇……」




Amber邊說邊伸手摸著他的額頭,見燒早已退了,才放心起來。




「……去邊到?……」張恩東茫然的答著。




「再問就真係太遲喇……」










升降機在隆隆隆運轉,那聲音大得像用石頭重重轟在腦袋。張恩東撐住扶手,滿身汗水滑落,新生的觸角感官讓他感到異常疲累。




一走動,就發覺身體虛弱的要緊。指示燈的閃動都令他緊張打顫起來。




「忍耐多一陣啦……入黑之後就會好……」Amber憂心的看著他說。




「阿魚呢?……頭先…阿魚仲係到……」張恩東勉力的吐出一句。說完以後,眼中已是一陣暈眩。




Amber沒有回應,只是重新盯著指示燈看。




「我而家帶你去見一個人……」Amber彷彿自言自語的說著。




「……見邊個……?」




Amber再沒回應,然後升降機就來到停車場那一層。







門一打開,外頭的氣味絲線就已經洶湧向張恩東襲來。勉力穩住身子,跟著Amber的腳步趕上去,喘著大氣︰「慢啲……等埋我……」




Amber沒理會,快步轉了幾個彎,最終停在一輛血紅色Range Rover前面等著。













氣味從四方八面指向張恩東,沿著線的方向望過去,只見車門邊站著一個女人,臉上架著太陽眼鏡看不清面貌。但身上的細線卻透露著一份熟悉。




只見女人昂首開口對他說︰「快啲喇!再唔出發就趕唔切喇!」說完以後就拉開車門鑽進了駕駛席。




張恩東心裡覺得不妥,卻又不知道問題出在那裡。只覺車內那個女人有一點面熟,但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車頭大燈此時亮起,強光一下打亂了思緒。引擎發出怒吼轟轟在運轉,似在催促著他加快腳步。




此時Amber已經跳上了助手席,張恩東拖著步伐向著車廂過去。手卻在觸踫到後座門邊的瞬間,心頭像觸電般劇震。




還有另一道熟悉的氣味正躲在車門後面。門後那脈搏興奮得噗通噗通亂跳,呼吸都變得亂序。




究竟是誰躲在後座裡頭,一直興奮的等待我到來?難道Amber說要我去見的人如今就在車廂裡面?




張恩東抖著手去拉開車門,門後就突然間撲出一個身影,把頭臉硬貼在他臉上。同時開口對著他叫道︰「汪!」




此時撲在張恩東身上,讓他一下站立不穩跌坐地上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金仔。




兩個人滾在地上臉貼著臉,金仔舔得他滿面口水,同時抹去了眼角的眼淚。




張恩東抱著牠久久不能說話,同時聽見車內傳出一陣笑聲,駕駛席上的女人此時拉低太陽眼鏡,笑著的跟他說︰「點呀?張恩東?身體好啲未?」




駕駛席上的這個女人,就正是一直音訊全無的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