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也就是阿歡的個人演出完美落幕後,阿實參加了電視台的一個諧星甄選。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真人秀節目,然後為大家呈現那些參賽者一步一步過關斬將成為冠軍的過程。真人選秀節目不論在什麼地方都是一種非常受歡迎的類型,人們希望能從電視屏幕上一窺各路參賽選手拼命練習、表現的姿態,而他們之間那些所謂的友誼、衝突也自然會成為觀眾茶餘飯後的話題。
 
海選時每人只有九十秒自由表演時間,雖然走馬看花可能是這世界上最愚蠢的甄選方式,但畢竟參賽的人數眾多,而且套用一句殘酷的說話:如果你真的擁有能紅的實力,那就絕不可能會在這裡被刷下來。
 
阿歡本來也預定是跟阿實一同參賽的,但由於意外地走紅了,接到的工作突然多了起來,結果師兄弟三人最後只有阿實獨自前來,要想辦法從這一千八百多人中突破重圍成為香港人人皆知的笑星。余一丈曾說過他不喜歡別人形容他是一個有趣的人,他認為這對自己來說是一種侮辱,而幽默才是對一個棟篤笑表現者至高無上的稱讚。
 
但當然,這對諧星來說完全是兩碼子事。
 
「香港從來都係一個女多男少嘅地方,以總人口嚟計男性永遠都比女性要少幾十萬,而且傳統社會觀念會令中年女性留喺屋企嘅時間較多。所以,其他地方我唔敢講,但香港嘅電視業界咁多年嚟一直都係以中年婦女作為主要對象嘅,亦即係我哋成日講嘅師奶。」在電視台外,Peter一邊點著煙,一邊細心地跟阿實分析著。「我知你條友仔成日都想將『搞笑』呢樣嘢變得更高層次,而且亦都想令觀眾變得更高層次……但呢樣嘢絕對唔適合喺呢個節目度做。」
 




「意思即係……要我一直用師兄嗰種風格嚟參加呢個比賽?」
 
「嗯……或者加少少囉當係配菜囉,我唔係叫你完全拋棄自己嘅個人風格,」Peter看著頭上那電視台的標誌,吐了口煙。「但你想贏嘅話,咁樣做會穩陣啲。」
 
阿實也抬起頭看了一眼,心中滿是猶豫。
 

九十秒的段子當然早已預備好,以Peter的估計要突破這一輪當然沒有任何問題,但接下來的幾次連續淘汰才是問題。因為賽制上說明了題目會現場派發,然後給予一定的準備時間,說是要考驗參賽者的臨時創作以及應變能力。這表示阿實要不就是翻出以往創作過而且早已放在腦海深處的東西來,要不就是想辦法在有限的時間內寫作,但不論哪一種,Peter認為他最後搬出來的都是那種慣常不太討常人喜歡的風格。
 
工作人員將號碼牌貼到阿實的胸前,然後讓各人散去等待分組進房表現。在寬敞的休息室內可以看到四周都是不同的人滿臉緊張地練習著,有單人的有雙人組合有三人組合,最多的有十幾個人。雖說不是注意別人的時候,但阿實算是那種喜歡觀察別人的類型。




 
在左邊的是一個準備了不少道具的小丑,看起來似乎相當的專業,而且還有著不錯的魔術技巧,光是用看的就覺得有趣。望向前方的牆邊,有一個大叔一直在自言自語,阿實心想可能是同行,雖然冒出了一絲想要上前去偷聽的念頭,不過很快也就遏止住這無謂的慾望。
 
而在阿實右邊一直喋喋不休的兩個男子看上去則有趣得多,他們應該是類似相聲之類的組合,兩人雖然站得很近,但彷彿中間豎立著一個麥克風架一般,語句和語句之間搭配得天衣無縫,而且節奏也掌握得非常巧妙。阿實從未聽過與看過這樣的表現,不由得坐在那裡聽入了神。
 
「多謝。」兩人彎下腰致謝後轉過身來呼了口氣,才發現阿實一直在專心聆聽著。「嗯?」
 
「啊sorry,我……唔係有心偷聽。」阿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
 
「哦唔緊要,」那兩人看阿實坐在一旁沒怎麼練習,顯得有點好奇。「咦睇你坐定粒六咁喎,你係表現咩架?」




 
「吓?哦唔係……」阿實頓了兩秒,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係表現棟篤笑嘅,但無練習係因為之前已經講過好多次,所以只需要喺心入面默念返一陣,確保時間嗰啲都無問題就OK。」
 
「棟篤笑?」那兩人一高一矮,高的戴著圓框眼鏡身材瘦削,矮的則是梳著大背頭的厚唇小胖子,看起來形象相當鮮明。「咦咁某程度上我哋都算相近啊。」高個子說道。
 
「咁諧星甄選嚟嚟去去都係嗰句樣嘢架啦,」矮個子拍了他的頭一下。「我哋係漫才組合『叉雞飯』,多多指教。」
 
「漫才……?」阿實眨了眨眼,在腦海裡回想著這是什麼,但似乎沒怎麼聽過這東西,不自覺流露出困惑的神情。
 
「哦其實唔知都正常嘅,因為漫才係日本一種好流行嘅……類似相聲咁嘅表演,但同相聲又有唔同,」高個子笑了一聲,托著眼鏡答道。「不過你問我具體有咩分別又好難確實答到你……大概係節奏快啲啊表演方式有些唔同之類。」
 
「不過喺香港地……」矮個子沒好氣地聳了聳肩。「我諗知咩係相聲嘅人都少啦,所以有幾多人接觸過漫才呢樣嘢都唔係重點。」
 
「但我啱先聽你哋表演,好似都幾……搞笑啊。」阿實笑道。
 




「咁係因為叉燒……」
 
「同油雞髀永遠都係絕配啊!」
 
「我哋明明叫『叉雞飯』,你油咩雞髀啫!」
 
兩人先是來了一個類似組合技的奇怪肢體動作,然後高個子接上後半句之際,矮個子看起來很生氣地拍了高個子的頭一下,看得阿實不由得笑出了聲來。


十多分鐘後,他們一組組地走進指定的房間內,大概是三四十人一組,然後在裡頭輪流表演。剛好那小丑是第一個表演的參賽者,如阿實所料,他的表演功力十分出色,多樣化的道具在他手中運用得恰到好處而且出人意料,對節奏的把握也是非常熟練,可以說他天生就是為了舞臺表演而生。
 
其他人見狀都不免顯得有點緊張,心裡頭擔心自己的表演會完全被比下去。一般來說排在比較前的參賽者多少會有點不利,因為隨著時間推移他們的表演印象會逐漸淡化,但顯然這一次沒有人會這麼認為。
 
那大叔的號碼排在阿實前面,直到表演前他還在一直緊張地唸唸有詞,完全沒有理會外頭的參賽表現。
 




「人呢,係一種好偏頗嘅生物嚟,無論你做幾多好嘢、威水嘢,只要你衰一次呢,其他人呢一世就淨係記得你衰嘅嗰次。可能好多人唔知,地鐵油麻地站一開始並唔係叫油麻地站,係叫窩打老站。窩打老道大家應該聽得多,但個名係點嚟架?其實即係滑鐵盧,係英國人為咗紀念當年喺呢個地方擊敗拿破崙軍隊而特登改嘅名,亦即係我成日講嘅『慘遭滑鐵盧』。」
 
其他參賽者都會在表演先說出自己的號碼,然後報上自己的名字,務求給評審留下一點印象以及禮貌,但他卻完全跳過了這個步驟,站到前面拿起麥克風便立刻開始了自己的棟篤笑表現。
 
「咁但係點解後嚟會改咗呢個名呢?因為法國人投訴話佢哋覺得咁樣令佢哋好唔舒服。」他擺出了一個難受的表情。「拿破崙,明明係公認軍事史上最出色嘅軍事家之一,喂巴黎凱旋門都係慶祝打勝仗架,俄羅斯人同奧地利人會唔會你講話覺得唔.舒.服?」
 
大叔的段子不算十分有趣,但誰都能聽出來其功力十分深厚,連阿實這種「同行」都覺得,就彷彿置身於紅館聽著棟篤笑的表演一般。
 
「一零一八。」
 
「我係一零一八號參賽者,林華實。」林華實應了一聲走上前去,並朝在場的評審鞠了一躬。
 
「現代都市嘅男女關係呢係……非常之複雜嘅,所以大家可以見到市面上會有唔同嘅戀愛乜乜學啊、溝女乜乜學啊之類嘅嘢出現。即係以前中國諸子百家,你要去到孔子孟子荀子、孫子鬼谷子韓非子嗰啲先可以叫做大家、叫做學者……而依家你只要識溝女溝仔,你就係大家,你就係學者。」
 
阿實對這所表演的段子可說是已非常熟練了,因為這一段在過去某幾次活動暖場時Peter都指定要拿來開場所用,所以如他所言,在後台時也不用怎麼練習,因為早就在家裡背得滾瓜爛熟了。




 
「但大家有無諗過點解會有呢個情況出現呢?因為人類係有慾望,係有供給,同埋需求。」阿實純熟地以肢體動作和表情配合著。「所以男女之間嘅戀愛本來就係經濟學、廣告學同市場營銷學嘅結合體。試諗下,當人哋都送花冧女嗰陣你係送樓嘅,喺『金錢』呢一忽嘅供給上你已經係比其他競爭者出色咗一大截,而喺個女仔眼中,佢亦都可能因為咁由對住樓無需求變成有需求,由對你無需求變成有需求-呢啲咪營銷學囉。」
 
九十秒的長度不足夠讓阿實把這梗延展下去,但Peter相信這一段已足夠讓他突破海選了,所以便一直建議他用這一段來參賽。阿實有留意評審們的表情,從他們露出的笑容來看評價應該不錯,雖說有點不服氣,但他也相信Peter的選擇是正確的。
 
阿實之後大概有十來個不值一提的參賽者,有些是笨手笨腳地玩著道具,也有些是來純粹賣蠢的,做著各種令人感覺尷尬的奇怪動作,又或是穿著暴露而滑稽的衣著,將那大大的啤酒當做自己的武器來表演肚皮舞,而表現漫才的那兩人則被排到了最後。
 

「各位評審好,我哋係一零三三號,組合名『叉雞飯』。」
 
「啊係呢,你細個嗰陣有無諗過話大個之後想做咩啊?」「哦『我的志願』下話?有,梗係有啦,作文都作過啦。」
 
「哦?咁你細個嗰陣嘅志願係咩呢?」「數碼暴龍嘅馴獸師。」
 
「妖!」伴隨著眾人的笑聲,矮個子又是用著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拍了高個子的頭一下。「你不如話拯救世界!?」




 
「喂係啊雖然小五之前我一直想做一個數碼暴龍馴獸師,但升中學之後呢,」高個子一臉無辜地答道。「我發現自己應該係做法師嘅料。」
 
「係先奇啦!喂你個人可唔可以現實啲啊?你唔好成日掛住打機得唔得啊?」「咁你問我志願啊嘛,我照答你啫。」
 
「唔係呢啲啊,嗱就好似我咁,我細個嘅志願係做個警察,可以除暴安良。喂呢啲先係正常嘅答案啊嘛係咪啊?」「喂我做數碼暴龍馴獸師同做法師唔可以除暴安良咩而家?」
 
「咁你可以係一個邪惡嘅數碼暴龍馴獸師同邪惡嘅法師架啫!」「喂邊有你咁架,一開始就已經預設人哋係邪惡嘅,你完全係喺度侮辱緊細路仔嘅夢想啊下我同你講!」
 
「哎好啦好啦我唔同你講咩正唔正義,我問得簡單啲,你有無想做啲咩係現實存在嘅職業啊?即係你可以喺勞工署又或者係求職網站度搵到嘅嗰種啊?」「嘩咁高要求啊?等我諗諗先……呃牧師算唔算?」
 
「哦算算算,咦乜你有宗教信仰架咩?識你咁耐第一次聽喎。」「哦唔係啊但我覺得企喺後面幫人補血呢件事都幾有趣啊。」
 
「喂乜你又扯返去嗰邊架!?就算你喺勞工署搵到牧師呢個職位空缺啊,佢哋喺工作需求嗰度都唔會話要求識補血、咩技幾多幾多lv,要識咩技能咩技能咁啦下話?」「哼仲叫我唔好打咁多機,喂你自己如數家珍咁喎。」
 
「咁你就應該認真啲答我啦!嗱我講先啦,中學之後呢我就放棄咗做警察……」「因為太矮啊呢?」「唔關事……」「係就係啦!」「都話唔關事囉!」「得一米五幾行出街賊都唔驚你啦。」
 
「喂!」
 
矮個子喝止拍擋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聲,然後略顯尷尬地看著其他評審。
 
這時在場的所有人才驚覺,時間早已過了限定的九十秒。其中一名老評審如夢初醒地按了按桌上的鈴,他倆這才鞠躬致謝並走回自己原來的位置。阿實也是早早便看得入了神,恍若深陷他們的世界當中一樣,完全意識不到時間的流動。
 
阿實徹底被震驚到了,說起剛才這段表演的內容,雖細想起來也沒有多少的「內涵」,但實際上確實很有趣,真的很有趣,這是他心裡真切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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