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如過去三場一樣成功,Peter一邊走回後台,一邊心想該怎麼跟阿實說清楚這件事情,然而癱坐在椅子上的阿實扭過頭來懶洋洋地看著自己時,Peter心裡卻覺得他好像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特首有無約你飲茶?」未等Peter開口,阿實已一臉微笑地問道。
 
「約就無約,即興飲咗啦。」
 
「咁緊火?」阿實笑了一聲。「佢講咗啲咩?」
 
Peter輕皺著眉頭,看著鏡子裡一臉焦躁的自己,欲言又止的說不出來。他知道阿實想要答案,但這殘酷的一句話就是難以啟齒,阿實看在眼裡,彷彿心裡有底般坐直了身子,嘆了口氣。
 




「要全面封殺我?」阿實看著鏡子裡說不出話的Peter,直接道出了一個最壞的結果。
 
Peter深吸了一口氣,走近拍拍阿實的肩膀:「聽日可能……會係你最後一場棟篤笑,好好珍惜。」
 
目送著平常總是一臉看穿世事的經紀人步出房間,陷入沉默的阿實又把視線再次移到鏡子上。出道數年,時間並不算長,對比起很多終年鬱鬱不得志的藝人,自己的路走下來已算是康莊大道了,而如今這樣或許也算是一種精彩而亮麗的告別方式。
 
在洗手間小便著的Peter感受到西裝內袋的電話正在震動,拿出一看竟是阿實打來。他抹了抹眼角的淚水並抽了一下鼻子,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接聽了來電。
 
「Peter,我有個最後嘅小小請求。」
 




「嘩,仲嚟?」Peter夾著電話拉好褲鏈,邊走向洗手盆邊笑道。
 
「聽日場演出……我想喺前面加一段大概……我諗十五分鐘嘅稿?我會喺後面減返一啲位,放心我保證絕對唔會超時。」
 
「十五分鐘?」Peter皺起眉頭猶豫了數秒。「你無啦啦邊度變咁大段嘢出嚟?」
 
大部分棟篤笑的表演者都說過創作段子需要非常長的時間,有說要一到兩年才能出一場的,當然更長更短的也有,但要完成一場兩個小時的棟篤笑表演,普遍需要九個月到一年的時間應該算是公認的。如此計算,那十五分鐘的表演起碼也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去創作才能成事。
 
除非你本身有大量的存貨。
 




「有。」阿實如此答道。
 

回到擠迫狹窄的家中,阿實打開了桌面燈和電腦,將褲袋裡那本小筆記簿放在桌上,開始整理著明天要用的講稿。不管對自己的段子如何熟練也好,要在一天之內加入十五分鐘的長度,而且在原有那兩個小時的劇本還要刪減去一些,這是一個非常困難而漫長的任務。
 
電話不斷震動,各種群組和私人對話都圍繞著一則新聞討論,阿實看了一眼,正是特首憤而離場的報導,還沒等他打開細閱,母親的來電卻突然撥至。對話內容大概都是在說阿實惹禍上身的事情,她的語氣擔憂不已,阿實雖心平氣和地跟她解釋自己沒惹什麼麻煩上身,但母親似乎並不相信這個自己養育多年的兒子。
 
最後阿實沒多說什麼,只說了明天是最後一場棟篤笑,妳跟父親跟哥哥都說好了要來,記得別遲到。
 
去廁所的時候住在隔壁房間的大叔們都主動跟阿實搭話,相信大部分都是在新聞上得知他的事情,有的問他是不是真的跟特首對上了,也有的直接問他當時的心境的如何,反而沒有任何人討論與那場棟篤笑內容有關的東西,半句也沒有。
 
在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彷彿成了個炒話題「搏上報」的人,或許有不少人本來對他毫不感興趣的,然後可能會因為這事而覺得「林華實不就是個藉罵特首上位的小丑嗎」。
 
那些住客們還一直在稱讚他因為此事而成為傳媒焦點了,日後肯定會人氣大漲,而且普遍評價也會上漲,因為目前香港支持這名特首的人還是佔少數的,阿實有點心不在焉地笑著點頭示意。
 




「我覺得你唔駛在意其他人點睇你,」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從阿實身邊走過,手裡拿著一個不小的背囊,不知要到哪裡去。「只要你相信自己無做錯到,就唔好在意其他人嘅眼光。要抽秤你嘅人,點都會搵到位入你。」
 
阿實扭過頭去看著他,似乎沒什麼印象,畢竟自己沒跟這個「家」裡的「室友」怎麼交流過。
 
他打開木門,將背囊背上,回頭看了阿實一眼:「搞笑嘅人,最緊要就係勇氣,如果你連相信自己嘅勇氣都無,咁你就無資格叫自己做搞笑藝人。」
 
阿實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他曾經也是個渴望成為喜劇演員的人,但因為怯場而錯失了很多機會,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做一些簡單的工作維生。就像現在,其他鄰居說他現在任職的是一所商業的大廈的夜更保安,偶爾巡一下樓打個卡,每天就這麼坐等天亮。
 
類似的故事深水埗多的是,他相信光是這劏房裡就會有兩三宗,這個區本來就是人生失敗故事的聚集地,有從高處墜落的,有從未逃離過貧窮線的,但共同點都一樣-此刻他們都是失敗者。
 
「然後佢放棄咗?」正想回房繼續寫作的阿實停下了腳步,問道。
 
「佢話佢嗰陣喺電視台衰咗好多鑊啦,試鏡又試過,即場上場試下做又試過,真係唔掂先搞到今日咁嘅田地啫,」其中一名住客笑著答道。「呢個世界係咁現實架啦,個電視台唔會再有人畀機會佢架啦,呢啲嘢會跟你一世架嘛。」
 
阿實若有所思地喝了口水,跟眾人點頭道別後便又走回自己的房間。




 
是呢,這世界從來都是這麼現實。
 

阿實放下筆伸懶腰的那一刻,初出的曈曨已映照著整片藍天,他推開窗戶,感受著清晨的寒氣與冷風,嘗試讓自己清醒一點。Peter發送whatspp通知阿實可以睡到中午才出發也沒問題,反正不需要綵排,倒不如好好休息來準備這次最後的謝幕。
 
雖說一直有著心理準備,但阿實直到入睡前的那一剎那,都依然很難接受自己將要迎來最後一場棟篤笑的事實。曾經第一次踏上台拿起麥克風、第一次開個人演出、第一次到文化中心、第一次到伊館;那些在酒吧面對著尷尬而友善的氣氛、在年度酒會上說著自己不擅長的段子、在經紀人面前被說教得無言以對、在電視台裡為了知名度而接下一份份自己不想做的工作……這些經歷在他眼中看來都是朝夢想一步步邁進的實感,是自己努力奮鬥與掙扎留下的鐵證。
 
想到一切都將要化為泡影,換作是誰也會難以接受吧。阿實如此想著。
 
鬧鐘將自己從睡夢中扯回現實的時候,阿實感受到眼角似乎有淚水殘留著。電話顯示阿璃發來過幾道訊息,都是一些替他打氣的說話,與家人一樣,她之前也答應過這一天會到場支持,阿實在對話界面猶豫了十幾二十秒,還是想不到該怎麼回答。
 
Peter在車上也同樣沉默無言,昨天各種各樣的新聞肯定讓他應接不暇,阿實心裡知道公關團隊應該做了不少措施,只是自己什麼也不知道罷了,相信Peter不多說話的用意也是希望自己能好好集中不要分心。
 
在紅館啟用以前,伊利沙伯體育館曾經也是一個重要的表演場地,當然現在紅館早已成為各界表演性藝人所憧憬的場館,但阿實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曾經也成為過不少天王巨星的演唱會場地。當然自己的偶像余一丈,也曾從這裡一步一步地走,才獲得今天的地位。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