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放學後,阿閱相約好友肥波去灣仔會展的電玩展。

兩人刻意不在假日時間前去,想避免入場時排大隊,另一方面,根據「玩家」肥波的說法,會場少人時,拍照會拿到更好的角度。

身穿校服、頭戴鴨舌帽的肥波,一衝進會場,第一時間用他那部專業級單鏡反光相機,近距離對著會場內每個打扮性感的女模特兒猛拍,偶爾蹬起腳尖從高處拍她們的胸部,偶爾又蹲在地上拍她們的大腿,女模特兒漫不經意地彎起腰肢,或勾起短得差點見到屁股的迷你裙,他拍得樂此不疲。

見到肥波如狼似虎的狂拍,在他身旁的阿閱覺得很尷尬。他敷衍地用自己的手機拍幾張,已覺枯燥無味。





肥波拍了幾百張照片才罷休,他高興不已地說:「這次收穫甚豐,足以抵消昂貴的入場費了!」

阿閱看看遠處售賣『變形金剛』精品的攤位,這才是他入場的目標。他雙眼發亮地說:「我們現在可看看電玩了吧?」

「我真不明白你,變形金剛到底有甚麼好看的啊?」肥波搖搖頭,憐惜地說:「你的一生最愛柯柏文,全身皮包鐵,沒有胸部啊!」

阿閱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然後,肥波說他報讀了一個裸體寫生課程,問他要不要參加?阿閱說自己毫無興趣,肥波賊賊地笑,「我相信,參加這個課程的男人,沒一個對畫畫有興趣的啦!」他愈想愈興奮的說:「最麻煩是嚴禁帶相機上課。找一天,我去鴨寮街買針孔鏡頭,看看怎樣放在書包或藏在畫筆內!」





阿閱真想直斥他無聊兼無恥,但他又覺得這個人猥瑣得太搞笑,他嘲弄地說:「我終於知道你適合當甚麼職業了!」

「甚麼?AV男優嗎?」肥波興致勃勃地問。

「你也太大想頭了。」他沒好氣地說:「是婦科醫生。」

「婦科醫生好啊!我也喜歡濟世為懷!」肥波興奮地說:「你有甚麼老婆、女友也來看我吧!我倆一場朋友,我決定不收診金!」

阿閱幾乎要對他起飛腳,但肥波搭著他的肩笑說:「好了好了,為了證明我不是小看你的收入,我就收半價吧!」阿閱輕輕用手肘撞他的胸一下,肥波抱著肚子扮痛,兩人都笑了。





兩人去如廁,在洗手盆前洗手,趁著洗手間內沒其他人,肥波脫下帽子,用雙手掬水洗臉。阿閱在旁看看,肥波的頭髮差不多全禿了,頭皮上只剩下幾束像山火燎原後遺下的疏落頭髮。

阿閱不忍看下去,只好與他一同垂下頭洗臉。肥波用抹手紙抹臉後,重新戴好了鴨舌帽,兩人便出發吃飯去了。

他們找了一家價廉物美的茶餐廳,正在接受化療的肥波,有很多食物也被禁吃。最後,他點了一個雜菜煲,而阿閱也特地選了一碟肥波可吃的馬蹄土魷蒸肉餅,讓兩人可共享。

阿閱心裡明白,甚麼東西也不能吃的不好受。身為肥波的好朋友,他只好這樣不著痕跡地有難同當,不致讓肥波更難受。

等著飯菜上桌時,肥波留意著附近一枱的美女顧客,終於,看到女顧客彎下身子整理高跟鞋,肥波居然猖狂得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觀看走光的她。他語帶興奮告訴阿閱,那美女的胸圍是紅色的,胸圍數字約33B左右,但他非常遺憾沒把握時間拍下來。

阿閱沒評語,他始終不希望自己是乘人之危的那種男人。

吃飯時,肥波問:「對啊,那個藍閱山怎樣?」

「她還沒死。」阿閱自嘲一句:「當然,我也沒有。」




 
˙˙˙
 
三個月前,肥波致電給他,大呼小叫的:『藍閱山,你因何事看不開,要走去跳樓啊?』讓他突然注意到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女版藍閱山。否則,沒閱報習慣的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有這件事、有這個人。

「老實說,那簡直是恐怖片的情節!」咬著肉餅,滿嘴是油的肥波,嘩啦嘩啦的說:「我記得那天翻開報紙一看,真的嚇得屎滾尿流!我有一刻真以為你跳樓了!最嚇人的是什麼?是你居然奇蹟不死!我打電話給你,你多悠閒的接聽電話啊!」

「一場朋友,你就放過我吧!」藍閱山無奈苦笑,「萬一我真的去跳樓,身為好朋友的你,一定不會像閒人那樣,在報紙上才讀到我的死訊。」

「呃?真的嗎?」肥波半信半疑。

「對你不尊重嘛!」阿閱老老實實的說:「在我死前,一定會傳一個whatsapp通知你。」

「我感動到想哭了!」肥波露出一副哭喪著臉的表情,然後,又燦爛地笑,「那麼,我等你的死亡訊息囉!」





阿閱沒好氣地說:「我快氣死了,現在就傳給你!」他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機。

肥波也拿起手機,挖苦著說:「好啊,你一早寫定遺言了嗎?我等著接收啊!」

阿閱按了幾個鍵,威脅說:「我要傳送了!」

肥波捧著手機,金睛火眼地盯著熒幕說:「死神來了!我興奮到想拉屎!」

這時候,雜菜煲上桌了,兩人被蝦米的湯頭香味吸引,雙雙放下了手機,不再嬉笑。吃著熱騰騰的雜菜,肥波又興趣滿滿的展開話題:

「對啊,你跟那個女版藍閱山在玩甚麼『假設我倆拍拖了』的遊戲,你總不會以為,你倆會玩出真感情吧?」

「只是遊戲。」他強調一遍:「朋友之間的一場遊戲而已。」

「自問高攀不起啦?」肥波饒有深意的盯他一眼。





「你就不要提醒我好了,我會自量!」面對老友,阿閱倒是老老實實的:「再說下去,我的心會碎。」

「你把她形容得又美麗又有仙氣,找一天,你帶她出來給我見見啊。」

「她又不是我女友,怎樣『帶出來見』?」

「就當作偶然遇上啊!」

不知恁地,阿閱有點奇怪地生氣,「免啦!偶遇你這個變態佬,只會想盡辦法偷窺人家走光!你給的評語,若不是『34C』,就是『岩石胸』!」

「噢!那都是極佳的評語啊!」肥波瞪大雙眼的說:「好東西就該拿出來分享,不要自私自利嘛!正所謂『來時無一物,鹹片帶不走』啊!」

阿閱無可奈何地翻了翻白眼,這個死肥波若生於古代,鐵定是淫賊之首!
 




 
4
 
不出所料,不肯處罰阿閱的Miss Woo,很快遭到學生們的處罰。

翌日早上,阿閱一踏入學校門口,馬上收到一則由陌生號碼傳來的手機訊息:

「獨家消息!陳X文老師七年前做過援助交際,潛伏的愛滋病毒開始爆發!各同學要小心!務請轉發此短訊!」

阿閱慘笑一下,第二個短訊馬上又來:

「各位同學,我有個當護士的親友,她向我證實陳凱X老師上星期到醫院取藥!她的身體已出現潰爛的跡象,恐防大限已到,大家切記要跟她保持著安全距離啊!」

阿閱知道,只要去買幾張全新的儲值電話卡(俗稱「太空咭」),誰也可以大玩這種把戲,根本無法追溯到源頭。

早上第一課,就是Miss Woo的課。阿閱如常在上課鐘響過後才踏進課室,當他慶幸自己的書枱椅子尚在,他卻乍然發現眾人已為作弄老師而準備好道具,他心裡暗暗叫苦,想要制止也太遲了。

Miss Woo甫進課室,便看見教桌上放著一個寫著「愛滋病者關懷募款箱」的曲奇餅鐵盒,裡面放著幾枚一元和五元硬幣。Miss Woo當然也有收到短訊,當她憤而伸手拿起盒子之際,眾同學紛紛搖頭,深深嘆息。

「是誰做的?」Miss Woo一張臉脹成了血紅,她憤然地質問最前排的一名女生:「妳說!」

阿閱瞧見坐在中排座位的一個男生,已在桌下偷偷擺好了手機,把鏡頭對準老師,把全程錄影下來。阿閱心裡在重重嘆氣,但他卻無法提醒Miss Woo,她接下來的每一句說話、每個舉動,即將都會放上網絡去,給各大網民進行無情的公審。

「我們全班同學回來時,盒子已放在這裡了。」女生慢吞吞地戴起了口罩,向著只相隔一張教桌的老師,狀甚恐懼地問:「對啊,Miss Woo,妳的身體真的沒大礙嗎?」

配合著女生的行動,坐在前排的學生也逐一戴起口罩,彷如面對恐怖的帶菌者。

Miss Woo明知不可能揪出真兇,但也無法獨力對抗全班共犯,只好把鐵盒連同硬幣用力擲進垃圾箱內,發洩心頭之憤。

一把男生的聲音響起:「老師,妳不要發怒了,抵抗力會下降的啊!」

一把女聲也說:「我們會勤力讀書的了,老師,妳也要好好照顧身體!希望妳有機會出席我們的畢業禮!」

然後,班上的學生,皆一致露出了痛失良師似的虛假表情。

阿閱冷漠地看著眾人一致的行動,他忽然明白,即使他剛才來得及阻止,但真的可以阻止嗎?要是誰替Miss Woo出頭,那個募款箱,明早便會落到他/她的桌上!

小息時分,Miss Woo被傳召進校長室。小息過後,Miss Woo在接下來的課堂缺席,從校務處得到的消息,Miss Woo被暫時停職。

阿閱一直默不作聲,忍受著罪孽的煎熬。第二次放小息時,他終於按捺不了,走到課室的最後排,對一名被大群同學圍攏著、正談論著最新手機功能的女生說:「COLOUR,我有話想跟妳單獨一談。」

COLOUR抬起頭,瞄了阿閱一眼,彷彿早已料到他會來,她微笑著說:「好啊,跟我去殘廁gathering!」

各人聞言,饒有意味地鄙笑起來。

阿閱有求於人,再壞的條件也得接受,他硬著頭皮點一下頭。

走到學校內唯一一個的傷殘人士廁所內,拿著化妝袋的COLOUR,一走進就把門口鎖上,她走到洗手盆前的面鏡前,一邊撥著長髮,一邊的問他:「你想談甚麼?說吧!」

「妳明知Miss Woo是個具正義感的年輕老師,這種好老師也是唯利是圖的社會上已買少見少,你們玩弄她一下便算了,沒必要逼走她吧?」

「你能證實她沒有愛滋病嗎?」COLOUR從鏡中盯著站在斜後方的他。

阿閱苦澀一笑,他不想跟她胡鬧地糾纏,他直截了當的說:「就當我請求妳吧,你們已狠狠地『懲罰』了她,請替她出面澄清一下,別害得她連工作也沒了。」

COLOUR扭開一個眉掃的木柄,從裡面掏出兩粒白色的藥丸,問他:「你要嗎?」

他一臉木然地搖搖頭,她牽牽嘴角地說:「既然只是無根無據的流言,她應該一笑置之,為何要在全班同學面前發難呢?如果她真的被辭職,也是自取滅亡。」她把兩顆丸子一併吞下,輕鬆地說:「很遺憾,我幫不到你。」

「妳太過分了!」

「不,是你太善良了!」

一陣苦澀味,從藍閱山的喉頭湧出,他實在不吐不快:

「我真痛恨自己當時幫忙了妳!如果給我多一次機會,我必定會棄妳的死活而不顧!」

COLOUR側著頭,彷彿好好地想了想他的話,然後,一臉遺憾地說:

「唉,真可惜,你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

藍閱山心裡有堆積如山的憤怒,即使是他自己被欺凌,他也從沒這樣生氣過。他用力一腳踢在地上一把通渠棍上,把它踢到牆角,發出砰一聲巨響。

「你要明白,我對你已手下留情了。」COLOUR看著他的瘋相,臉上無半分懼色,有恃無恐地說:「要是我高聲大喊非禮,你的處境會非常不妙的吧?」
「很抱歉,但我必須提醒妳,就算我真的非禮妳,妳也不會叫出聲來。」

COLOUR用挑戰的眼神看他,示意他說下去。

「萬一妳玩得太過火,我會給校方勒令停學,你們便會失去一個最有趣的玩弄對象了。」阿閱用直勾勾的眼神看她,用冷酷的語氣說:「到了那時候,你們便會在班上挑出另一個欺負的對象。就像拋出了一枚無從預測路向的回力標,不知最終會砸向誰,有可能是課室內任何一個同學,但也可能回到妳頭上。所以,無論我對妳做甚麼,妳也會包庇我,不敢作聲!」

「哎呀,居然給你發現了這個要點,原來你不太笨!」COLOUR一臉欣賞的看他,把雙手疊在身後,露出少女的媚笑,「那麼,你準備向我做甚麼嗎?」她一連踏前兩步,把豐滿的胸部移近他胸前。

「不,妳讓我太噁心了。」阿閱一臉失望的看她,「很難再叫我對妳做甚麼!」他用力地搖搖頭,扭開了門把,第一時間走出了殘廁。

COLOUR臉上一直保持微笑,目送這個可愛傻瓜揚長而去。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