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1 教育

靜得見鬼的住所,此際煙霧瀰漫,帶尼古丁的焦味在空氣困在斗室內,沒有消散的意思。

煙燒了一支又一支,我卻沒有多抽,計起來大概只有幾口吧。

葉先生和吳家兄弟等人在今天的活動中被先後淘汰,一個痛死,一個嚇死,還有一個連頭都弄得徹底分家,憑一顆會飛的腦袋震懾全場,一舉拿下死亡創意大獎的冠軍。

當然,被轟炸掉半邊臉的羅先生和人泥合一的樂禮陶也不差。說起來,水泥現在大概開始凝固了吧?



生命只有一次,死亡也是,下世努力。

幹,你是他媽的冷血動物,居然拿其他人的死亡評分,還當笑話看的超級死變態啊!

我知你們會這樣說。

但,在這個鬼地方不把死亡看成笑話,日子會很難過。 看到觀眾席上的鄰居表情由極度驚嚇趨向非常驚嚇,很驚嚇,挺驚嚇,讓我想起一段經歷。

在讀書時期,我在母嬰用品做過幾個月兼職,就知道不能給嬰兒吃重味道的零食和米糊。要不然,他們只會越來越重口味。正確做法只有簡單的四個字,循序漸進。



玩過360度超級旋轉過山車,誰會跑回去玩兒童機動遊戲?

再者,你們何嘗也不是左咬牛油多士,右啃一口火腿,拿報紙看著大格小格的血案當調味料嗎?

但Macy他們死有餘辜?

這座島的鄰居是魚,全都被慾望的魚餌牽引而來,有為置業的;有為避開社會目光的,有為尋仇的。所以,除了工程黃女兒外,這裡沒有一個人是無辜。

包括我在內。 



不過,無辜是一回事,死有餘辜又是另一回事。

在我看來,靜婷遇上變態犯,這種飛來橫禍的悲劇才算得上真正的無辜。

我最關心的是,吳家兄弟究竟是不是我要找的人?龍友曾經承諾過,倘若我要找的目標被淘汰,他們都會把屍首交給我處置。

龍友不像會騙我,更沒有騙我的道理。 

那麼,難道他們不是? 

煙一直燒著。

就在第六支煙快要燒乾淨的時候,房門外傳來一陣腳步和「沙沙」的拖曳聲,叩門聲隨之響起。


打開門,竟然不是肥煦他們,而是龍友和小說家本人。



龍友將用禮物絲帶五花大綁的吳弟丟進來,對我點了點頭,關上門,在房門外把風。「把風」這個詞彙比「站崗」來得恰當。我感覺他們此行不似以「地產公司」的身份而來,神神秘秘的。

龍友關門前,對小說家悄聲說了一句「三十分鐘」,讓我更肯定自己的懷疑。 

「成先生,我地終於有機會見面,我指真正嘅見面。喜歡你嘅獎勵嗎?」小說家一副參觀博物館的模樣,在我的住所來回踱步。

「獎勵?」

我蹲下來,探一探吳弟的鼻息,赫然發現他原來未死。

「未死?!」我問。

「未死。如果我唔宣稱佢嚇死,又點可以留返畀你呢?不過佢醒咗之後變得瘋瘋癲癲,仲以為自己喺一粒鼻屎。我只好餵佢食將粒安眠藥,免得麻煩。」



「你有無問題要問?」

「點解要搵上我?你同陸天音之間究竟係咩關係?」

「重要嗎?」

「我討厭被當槍使。」

「我認為你可以幫我。我比你想像中留意得你更耐,嘿。我地係同一類人。」小說家的目光深邃,使我不禁發寒。

「我唔係癲佬。」

「你仲未係。但瘋癲係活命嘅良方。喔,你報仇之後,仲想置業,逃走抑或自殺?」

我獃住,不知怎地,竟然下意識瞄向攤在檯面上的劇本筆記。



「你究竟想點?」

「嘿,我唔係講過,我送獎勵?殺死佢。放心,今次殺人係獎勵,事後你唔會被扣除任何信用值。」

「佢係?」

小說家饒有趣味地嘿嘿一笑,以玩味的笑容拉起詭譎的孤度,權當回答,而我視之為默認。

「真係你?」我猛然一顫,瞳孔驟然收縮成針芒,拳頭漸漸緊握起來。


「哐噹!」

清脆的聲音迴響,小說家將一把刀柄鑲嵌紅寶石的鋒利短刀丟在我和吳弟之間的地上,刃面如一塊清可鑑人的明鏡。



朝夕想著的復仇對象突然擺在自己眼前,而工具就在自己腳邊。

殺死他?

殺死吳弟?

我嚥了一口口水,半跪在地上,手緩緩伸向短刀。短刀沉甸甸的,在綁了一支無形的錨,需要千斤力氣才能穩穩拿緊。

畫面像神秘宗教儀式中,像我讀過網上某個爛作者的爛異能小說,畫甚麼爛爆的六芒星之眼,進行血腥獻祭,召喚出滿天超屌的妖魔鬼怪。

那個爛作者的筆名我記不起,大概就是患中二病寫出來的爛小說,跟我現在的心理狀態一樣爛得透頂。

我打量短刀的鏡面中,這個年輕男瀏海濕透,皮膚黝黑,雙眼佈滿血絲,猶豫不決。這個窘困的男人肯定口裡嚷著要殺人,然後機會突然到來,才發現自己沒膽,我猜。

「講一套,做一套嗎?我記得你講過要親手毀滅仇人。大好機會擺喺你面前,仲猶豫?殺啊!」小說家蹲在右邊,食指在吳弟的脖頸上虛劃。

「瞄準喉嚨,一刀插入去攪兩下。哎,術業有專攻,你劏開魚又喺島上做狩獵三,呢方面係專家吧?」

「點同?!親手殺一個人同劏一條魚又點會一樣?我......只係......只係緊張。」我被逼急。

「你都已經殺過樂禮陶。」

「我無親手殺死佢。」我試圖反駁,語氣卻充份流露出濃濃的無力感。

「結局都係一樣,快少少。」他眼光餘光落在牆上的掛鐘,開始不耐煩。 

我滴汗,手顫抖著,遲遲未能動手。

我不是殺人犯,殺一個人絕對比想像中困難得多。這跟電影中那些經歷初夜的女角相像,都是幹,一個被人幹,一個是幹掉人。

第一次,總是特別緊張,怕自己痛。 

殺人倒是相反,怕別人痛。

或許知道我不是賤骨頭,又或者覺得嚴厲的指示不比誘惑來得有效,小說家沒有掏出殺死羅傑的雕花鎗抵住我的腦袋,讓我動手。

他換了一個方式。

「你女朋友俾人強姦,你可以忍受嗎?」

「你女朋友身體上上下下俾人舔乾淨,體內注滿精液你能夠容忍?」

「你姑息一個將你女朋友分屍嘅惡魔?!」

「殺啊!」

無可否認,小說家成功了。

他的話語成功反覆撥弄,刺激我的神經,積壓在心底的怒火迅速蔓延,燒光我僅餘的恐懼和猶豫。

是,為了報仇,我可以殺人。這不是打嘴炮,隨便說說而已。

我會用行動證明!

這個人渣一定要死,而且由我親手殺死!「呀!!!!!」我反手高舉短刀,刻意不去看刀刃反映出來的那隻嗜血惡魔。

嗖! 

鋒利的短刃輕易刺破皮膚,接下來是相對紮實的肌肉,繼而被一層更堅硬,也許是軟骨的物體阻隔下來。

不過,在強橫的力度與恨意之下,區區軟骨並不夠看,短短的半秒間便放棄抵抗,老老實實的讓刀刃通行,直至刀尖「鏗」地接觸地板,徹底貫穿吳弟的喉嚨。 

這時,溫熱的鮮血不要錢的噴濺我一臉,使視線模糊不清。或者是頸動脈被割破,違反地心吸力往上猛噴的血泉,大概最少50.......60cm遠。

「屌......」

我嚇得鬆開手,氣喘如牛地退開兩步,抹走臉上的血水,目不轉睛地看著吳弟一度緊繃的四肢微弱抽搐,在死邊緣下意識划腳,猶如我在砧板上活劏的田雞。 

他的血比田雞多。

我親手宰了一個人,以第一身,非全知的角度捅穿一個活人的喉嚨。

點起煙,我以嗆壞喉嚨的力度吸啜,讓煙劈哩啪啦燒著,感受喉嚨間的炙熱感,好等自己知道喉嚨的真實感。

小說家看著我,笑了笑,也抽起煙來。兩個人,一條脖頸插住刀的死屍,在這個宛若冰天雪地的空間中。

「你睇,做得唔錯嘛。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呼出一口煙,活像一個人類。

「我終於殺咗人。」我目光仍然呆滯,看住漸漸僵硬的吳弟。

「嗯嗯。報復嘅感覺如何?興奮,緊張?」

「........」

我瞥看雙手,搖了搖頭。

變態犯已經死翹翹了,我卻沒有得到半點解脫和暢快,只有沉重。

「殺人的確唔會令人快樂。」

小說家頓了一頓,接下來的話像凍肉櫃直接拿出來一般,使我血液徹底凝固,心跳一瞬間停頓。

「佢唔係你要搵嘅仇人,今次只係練習。」

「你玩我?!」

「哎,我好似從來無講過獎勵係你嘅仇人。你真正嘅獎勵係得到免費殺人嘅機會。你明白報仇無法換取任何回報啦。」

免費殺人?!

幹,這個瘋子絕對是真正的惡魔,將生命當作練習工具的魔鬼! 

「你搞咁多,就係為咗同我講殺人無補於事,叫我放棄報仇!?以為自己喺神父?屌你啦!」我顧不得他會不會將我殺死,扯住喉嚨向他咆哮。

「我無叫你放棄。世界上總有一啲事情即使知道無回報,都一定要做。」

我現在很想打人!

小說家站起來,轉身離去。我急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朝他那張討厭的面具揍過去!

拳頭未至,鎗管先到。

我的拳頭跟小說家的面具近在咫尺,懸在半空。同時,冰冷的金屬貼住我的前額。

面具下的眼眸可怕森寒,凝實的壓迫感像漫畫中的霸氣,使我動彈不得。我知道,這一拳要是揍下去,他肯定會痛死,甚至打得他大牙飛脫出來。

我呢? 

我肯定會死。

「憤怒嘅拳頭,不及巧妙安排嘅小說節奏。你聰明,尚存幾分正義感。但欠缺經驗,狡猾以及狠辣。你知劇本」

「今日如果你無將提示機會轉讓,你早就可以分出勝負。過剩嘅正義感招來致命,不論置業島抑或外面嘅社會。」

鎗管遠離額頭,我登時無力地往後退,跌跌撞撞,直至被吳弟的手絆倒,一屁股坐在血泊中。
「我曾經都有一個女朋友.......我係親眼睇住佢死。你知道睇住自己心愛嘅女人笑容漸漸僵硬,曾經溫暖嘅肌膚慢慢失溫,喺幾痛苦嘅事嗎?」

我抬頭,沒有回答。小說家的身形好似變得巨大無比。

「我將出手嘅人銷毀,用一個小說家嘅方式,為佢生命寫上句號。橋段比你想像中更加有趣。」小說家扭動門把。

「你已經報仇?」我明知故問。 

「一切未完........你只好保護好陸天音,我嘅故事將來或者會成為你劇本其中一道扣人心弦嘅橋段。」

直至換龍友進來清理現場,順道替呆滯渙散的我拍了一輯硬照,我久久也不能回過神來。 

這場教育課來得太猛,太過過震撼,這天之後我病倒了,一病就是一個星期,不得不到鄭醫生的小診所一趟。

幾天後,我收到龍友拍的照片,照片後方題名:《蛻變》。

大病一場,我隱約覺得自己某個地方改變了,不是吃了變成超級英雄的藥丸或者甚麼基因突變的老梗,而是比之更深的地方。

更深,更深。

我想,是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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