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7 約會

置業餐廳是置業島唯一的餐廳,聳立在島上西方的懸崖,從白樓步行需要接近二十五分鐘腳程,幸好道路平坦,秋夜晚風輕撫,總不算走到滿身臭汗就是了。

不知怎地,浪漫聖地跟「隔涉」這個詞語老是掛上等號。當然,這一點跟商業性質脫不了關係,不然啊,馬爾代夫又怎會閒得搞甚麼海底餐廳,貪過癮嗎?

至於為甚麼我會說這間餐廳是浪漫聖地,並非因為它純白而典雅西洋佈置;不是因為潔白暗花檯布上的燭台;更不是因為這裡可以眺望到高牆外的無敵海景,能夠聽到綿綿不斷的柔和波浪聲。

置業餐廳右側有一間沒有用途的時鐘酒店。



要做愛,不用到時鐘酒店,我以為。

被綁架的人上時鐘酒店,邏輯上說不過去,我以為。

幹,我曾經以為。

這時,我坐在餐廳二樓的窗邊的兩人桌,外面是一個像圓拱形大露台,一塵不染的白鐵欄煞風景,一望無際的汪洋以浪濤流露出無比惋惜和感嘆。

沒辦法,這也是慎防居民自殺的必要措施吧?



我走出露台,慣性地點起煙,微微吸了一口,憋住氣,然後向外一噴,讓輕煙回應伸手無法觸及的大海。

呼。

靜婷,我跟其他女人約會,你會介意嗎?

「Sam?」


我回頭一看,美子終於到了,臉蛋略施粉黛仍然不能掩飾天然的紅潤。雖然她的裝扮跟監控中沒有分別,但我還是不禁多看兩眼。



我趕忙把乾癟萎縮的煙蒂捻熄,打了聲招呼,然後跟美子一同坐下來,拿起餐牌,點了幾道價格不怎相宜的套餐,一枝襯搭燭光晚餐的餐酒。

當酒杯清空,菜終於上桌,我們在酒精的作用下,擺脫尷尬的氣氛,開始自然地交談起來,從以前的生活一直到置業島發生的事,算是交換情報吧。

美子和優子在置業島中擔任文件翻譯和配音工作,主要是中日和英日。從她口中得知,「地產公司」滲透世界各地的各行各業,甚至以我們熟知的名目暗中壟斷性商品和AV業。以她所知,操控這些生意是公司的會計師-Aki。

Aki,日文中的秋。

「我同家姐都無見過會計師真人,只係偶然喺工作人員口中聽到呢個名。」

「會計師,將Rachel變到宜家咁嘅變態吧。」我想起Rachel額頭的獨角,忽然很想笑。

「哈。」對不起,我還是笑了出來。

「我唔想變到Rachel咁......仲有八個半月,我地隨時會......。」美子憂心忡忡說道。



「死。雖然我好討厭呢個地方,但因為嚟呢個島,我明白一件事。你覺得置業島點解要佈置到周圍都有消費設施?信用值好重要,關乎我地生死,正常唔會奢侈到鋸扒囉。」我不徐不疾地切開碟上半熟的牛扒,肉汁沿粉嫩的肌理滲出。

美子微微搖頭,呷了一口餐酒,等待我把答案揭開。

「將存在賦予價值係死亡。正因為死亡隨時來臨,人類先會努力活著。『及時行樂』係應對死亡嘅其中一種消極式手段。我估呢個係設立置業島的目的,掘開埋藏真實人性嘅土壤,又或者係掘開土壤,埋下活著嘅種子。」

「我唔明…..」美子顯得困惑。

「總之,能力範圍之內,我會盡力減少死亡人數。」

此際,一陣喧鬧聲在餐廳的另一端響起,吸引我和美子的視線。

湯叔獨自坐在四人餐檯前,跟一個身穿白色侍應服的工作人員爭執,前者激動得青筋暴現,後者卻是冷冰冰的撲克臉。




「我今晚一定要食粥同油炸鬼!」

「Menu上面無呢項菜式。如果要特別菜式,需要支付額外信用值。」

「信用值.......我有!幾多都要!總之我今晚一定要食到粟米粥同油炸鬼。今日係我結婚週年啊!」湯叔雙目通紅,拍案大叫。

工作人員像機械人短路般一怔,點頭,收起餐牌轉身離開。

粟米粥?油炸鬼?

我忽然想起當日殺死吳弟後,龍友一邊替我拍照,一邊嘀咕的話,其中一句就提到湯叔的故事。

「自殺之前仲落街買粟米粥同油炸鬼,奇怪。」

我將這件事先擱到一旁,不由自主說出一句:「人生無常。」



我和美子各懷心思,默默吃光檯面上的食物,把整樽餐酒清空,飲得一滴不漏。當我們呷著最後半杯的餐酒時,餐廳已再次剩下我們這一檯客人。

「Sam,我地........要及時行樂嗎?」酒後的美子臉泛紅霞,迷離的視線由我的臉頰飄向晚風徐徐輕拂的露台。

「你想嗎?」她呢喃著。

即使再蠢,再神經大條的,都聽得出美子話中的含意好了。被一個樣貌甜美的女生挑逗,正常男人也禁不住心頭燥動。Rachel有的我都有,而且我的長對位置,所以我也絕不例外。

不過......


「美子......你飲太多。夜喇,我送你返去?」我訕笑道。

美子抿唇,擺在檯邊的粉拳微微緊握:「你唔想咩?我唔想到死嘅時候都仲係處女。」



見鬼了!聽說日本的女中學生如果畢業前沒有初體驗,就會被同輩恥笑。在香港長大的美子竟然都有這一套想法嗎?難不成這是源於大和民族的優良血統?!

「你同你講過.......我有女朋友。」我一再守住那一條快要斷開,名為「理智」的線。

「你女朋友已經死咗,而可能我地聽日就會無端白事被收樓,Sorry.......」美子為一時衝口而出的話道歉,不再說下去。

美子歉然地點頭,站起來,轉身離開。

不知怎地,也許是酒意發作,又或者是想起了靜婷,想要保護的補償心理投射到美子身上,我居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下腳步。

聽到她直說靜婷已經死去,我卻竟然氣不出來,反而萌生出一股性衝動以外,難以明喻的悸動。

我知道,我不愛這個女人。

我知道,在這個見鬼的置業島上跟一個相處一餐飯時間的女生做愛,簡直鬼扯。

我知道,自古以來大多享負盛名的藝術家性生活放縱,是集郵家。

我知道,這以上都不能成為藉口。

但,正正因為沒有愛情,因此也沒有負擔。我可以把性慾和那一份補償心理宣泄在美子身上。如果眼前的女人是經常跟得抬槓的單心柔,我可能辦不到。

幸好,眼前的女人是石原美子。

「你趕唔趕住返去?旁邊有酒店,或者我地可以去......傾多一陣?」我到底在鬼扯甚麼。

「咳,你唔好後悔。」

美子回頭看著我,像A片被導演街頭的素人,羞怯地「嗯」了一聲,垂下頭。

餐檯上,一個杯緣印著桃色唇印的高腳杯,一根倚著金屬煙灰缸,寂寥地燃燒著的煙蒂,座位卻空無一人,任由曖昧與尼古丁交纏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之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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