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測試隨「陽具號」趕至,會計師亂入和龍友的變節後,鬧劇一般落幕。

至於成功在Shadow和小說家手上活下來的我,拖住滿身傷痕的軀殻回到白樓。 繃緊的神經放鬆後,渾身肌肉酸痛,腫起來的鼻子每吸一口氣都生痛。

但,我仍然活著。

溫暖的陽光灑落在白樓大門外,兩個大男人不發一言,坐在燙屁股的雲石梯級上,看盧大哥指揮著幾個同僚撤走那個臨時更亭。

臨時更亭移除了,它的存在成為我們的歷史。



但,我這一世大概忘不了自己戰勝軍人的奇蹟。是的,曾經有一個只會寫劇本和劏魚的小子擊倒巨人,然後在意想不到的權鬥中存活下來。 

是的,誰都忘不了。

「已經完結?」肥煦凝視不復存在的更亭,漫不經心地搓著勒得瘀青的手腕。

「嗯。」

「你一早估到?」他說得過份簡潔,我卻聽得懂。



「我睇到。」我掃他一眼,緩緩掏出壓得扁塌的煙盒,抽出兩支煙。

一支我的,一支遞給肥煦。 

我點起煙,一口都沒有抽過,任由輕煙在指間飄升消散。肥煦倒是直接點起來,憑他之前那一百零一次的失敗經驗,擺出一副熟練的模樣,看上去超滑稽。

「長官......還好吧?咳咳。」他嗆出一口煙。

「嗯,佢放棄對你報復,已經離開置業島。」我呢喃道。



「咳......咁就好.......」肥煦看著我,我不由自由移開視線。

「Sam,你唔識講大話......哈哈!」

「煙真係好難食啊!」

「難食到想喊呢!」

肥煦一邊咳嗽,嗆出源源不絕起淚水,嘴裡卻發出沙啞的笑聲。直至整支煙燒光,他才平復下來,動作生疏地捻熄煙蒂。

這是他第一次抽完一支煙,也是唯一一次。



肥煦當日回去後,把礙事的天音趕到我和心柔的住所暫宿,害得我的獎勵來晚了幾天。



天音應該慶幸自己是女人,沒有噹噹可以燒。

肥煦足不出戶,住所傳出狗吠般的哭聲。這一邊的天音不厭其煩,重覆幼稚園到護理學校的少女回憶。 

由早到晚,整整四日!

我記得哭泣聲的音律,還有他媽的抑揚頓挫。

我對天音的老師姓甚名誰,哪個同學有臭狐和口氣都背誦如流。

整整四日!

最後,我乾脆跑到對面大門外,用最激昂的聲線高歌劉德華的經典名曲才把肥煦逼出來,完結這場鬧劇。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 不是罪!」

「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

「微笑背後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驚得那麼狼狽!」

「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

「嚐嚐闊別已久眼淚的滋味」

「就算下雨也是一種美!」

「不如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痛哭一回,不~是~罪~」



「Fuck!求你唔好再唱呀!我無事,我真係無事喇大哥!」

止住眼淚的肥煦快被我轟炸得七孔流血,耳朵塞住紙團的天音臉青唇白,灰溜溜地回去自己的住所。

「估唔到你唱歌幾好聽。」心柔當時倚著門框,她這方面很有品味。

「識貨,我仲有好多首,返入屋再唱畀你聽。」我喜滋滋。

「我地做啲正經事先.......做完再唱。」

大門甫關上,我們便低聲合唱。住所內歌聲悠揚,由叫破喉嚨的重金屬風到溪水流湍,鶯聲綿綿的大自然交響樂......

我們徹夜無眠。




悶熱的天氣持續了一個星期,這是暴風雨前夕的預警。

這一個星期一切維持原狀。

距離小說家和藝術家的大婚剩餘最後三十日。同時,意味著我們的逃亡計劃踏入最後準備階段!

對了,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置業公司在準業主的罰則上作出些許更新。

殺人照樣是一場交易,可以用信用值抵消。當然,如果懂隱形行兇,抓不到人就沒有甚麼懲罰可言了。

新增的是傷害罪,若我們公然襲擊其他居民或工作人員,將即時被判進阿俊之前待過的置業監獄中,不能以信用值抵消。

不消多說,始作俑者又是那個藝術家好了。 一如處刑遊戲當日,阿俊、肥煦是徹頭徹尾的衝動派,而我都好不了他們多少。 

換句話說,出手就一定要殺人。

堅持保護天音的肥煦和我自然是藝術家的眼中釘。

至於身上帶著刁班影子的阿俊嗎?

藝術家為了抹滅未婚夫對過去的留戀,阿俊的死亡是必然,情況像天音和我一樣......

我?

因為我是小說家的影子嗎?

大概吧。

這個晚上,我們平日的四人小隊,特別讓阿俊和Rachel參進來。倘大的住所塞下六個成年人後,顯得略為狹小。心柔坐在梳化上,臉容抽搐地聆聽天音同Rachel的少女往事。


一左一右,心柔看來快支撐不住了。

另一邊,阿俊被肥煦綁在餐椅上,說甚麼拆解腹肌之謎。

至於我........

等等,我怎麼要在廚房,幫他們煮宵夜?!

這時候,兩團軟肉貼住我的背,髮香撲鼻而來,心柔探頭看著熱氣騰騰的快熟拉麵。

「煮好未呢?大家個肚都咕咕聲囉。」

「就得喇。」

「哎吔,我唔食,細嘅都要食嘛。」心柔摸住平坦的肚皮,悄聲道。

「你生鼓脹定生蟲?」

「你!你就生鼓脹,一啲情趣都無!快啲煮啦!」她鼓起腮,哼哼兩聲跑回梳化。

我苦笑一聲,想到我們儼如新婚夫婦邀請朋友來House warming一般,頓時甘之如飴。

當大家都吃飽後,我亦簡短地介紹過正在籌備的逃亡計劃,甚至討論公司新修訂的傷害罪。傷害罪矛頭直指我們,所以逃亡計劃事在必行。

「可以嘅話就千祈唔好入去監獄,入去坐啲耐啲都會痴線。」阿俊咬住煙嘴,回憶道。

「我記得你曾經講過,置業監獄無咩咁恐怖,仲可以捉蟲仔過日神呢。」我打趣道。

「屌.....我唔係驚,你有機會入去嘆吓就明。係喇,個𡃁妹一家呢?我地唔帶埋佢地走?」

「工程黃嗎?我已經同佢溝通過,佢一家三口都會嚟。」我指住平攤在餐檯上的地圖,補充道:「前提係我地準備好一切。點都好,佢唔會揭穿我地啦。」

「呸,牆頭草!船頭驚鬼,船尾驚賊。如果唔係見佢個女幾得意,我都唔撚想佢跟埋嚟。」

Rachel 甩一甩額上的陽具,說道:「但.......如果我地有家人同行,可能同黃先生一樣。寧願承受『牆頭草』嘅指責,都唔會想自己家人冒上任何風險。我以前教書,咩父母都見過。但再奇怪嘅父母,都離唔開呢個道理。」

我們點頭思索,一時間靜默下來。

「我地要確保三十日內不被打擾,有件事一定要做。」

他們齊刷刷地看著我。

「利用同意書嘅其中一項條款,每人用50萬信用值,退出業主委員會。去到呢一刻,所謂嘅業主團體已經無用,反而變為我地嘅危機。再者,反正我地都逃走,信用值無幾大作用。如果之後唔夠,我有辦法幫大家賺返。」

然後,我掏出藥丸,放在檯面上。

「我無殺死石原美子。呢啲係鄭醫生開俾我嘅藥。根據天音嘅調查,只係重劑量嘅安眠藥。鄭醫生從來無諗過醫好我。而且,我當日食完藥又點殺到人呢?雖然我未仲清楚一切,但鄭醫生唔簡單。」 

鄭子誠,如果你是殺人犯......

嗯?鐘聲?

滴答,滴答。

我抬頭一瞥,倏地想起當時頭痛發作時的情景......

四點!

「你地走咗之後......我等到四點鐘。」

「四點?」他們聽到一頭霧水,語無倫次的我都搞糊塗了。

「我嗰日坐喺呢個位置食煙,一到四點鐘就突然好頭痛,然後食藥,之後就瞓著咗......」

「四點.......我記得你每次覆診都係下晝四點!」心柔驚呼。

天音聞言,彷彿確定某種猜測,震驚的杏目閃爍不定。

「催眠!我以前曾經聽一個老醫生講過,人腦就好似一部非常精密嘅電腦。人嘅記憶並唔可靠,透過催眠可以扭曲、增加甚至刪除。甚至......喺一個人嘅腦中設置一個閙鐘,只要有特定嘅刺激就會啓動.......」

「刺激?!」

「聲音或者任何物件,例如掛鐘。」

「如果我無估錯,你之前幾次治療中,其實只係一種佈置—」

天音的話還未說完,阿俊和肥煦已經不約而同站起來,眼中的怒火狂噴,將整個空間的溫度拉高十度以上!

鄭子誠果然有問題!

「Sam,我地出發吧。」肥煦扭頸拉筋,骨頭喀啦作響。

「屌你老母!阿成,呢鑊我撐你!嗱,你出一句聲,我就出去扒佢層皮。」

心柔搖頭輕笑,笑聲中的寒意讓眾人打了一個冷顫。

「大家冷靜啲先。呢個人一定會死嘛,而且一定比石原美子死得更精彩。」

我握著心柔的纖掌,點頭附和:「有人講過,憤怒嘅拳頭,比唔過精心編排嘅小說。我終於明白呢句說話嘅意思,嘿嘿。離開之前,我一定會親自幫佢寫好結局。」

凌散的砌圖開始拼湊,但仍未完整。 

還有靜婷的案件........

我不憤怒嗎?錯了,被耍來耍去的我比誰都震怒,殺意幾乎沖薰頭腦。 

但我絕對不能急。 

已經等了大半年,也不差在一時。

我有一種預感,砌圖完成之時,就是我所有記憶回歸的日子。

這場偵探會議到尾聲,眾人準備離開前,頭腦最為清晰的Rachel拋出一個我曾經疑惑過的問題。

「如果天音無推斷錯,點解鄭醫生要嫁禍於你?置業島上面嘅男人有咁多,控制阿俊容易得多啦。」

「因為我聰明,對佢有威脅?我以前係資優兒童。小說家揀我成為準業主,或多或少因為呢個原因吧。」

不能否認,我對自己的腦袋很有信心。

「世界上有咁多聰明嘅人,點解會係你?你講過藝術家一直想剷除你......真係純粹因為天音?可能係我多心啦,但如果藝術家本來一開始就想殺死你,暗中派一個準業主出手,成件事就合理得多。」

「嗯,所以大家盡量小心。」

我暫時壓下心裡的疑惑,換個話題,好讓大家對未來多一份憧憬。 

「你兩個離開置業島之後最想做咩?」

阿俊呼一口氣,嘆道:「我?金盤洗手啦。阿妮以前都唔鍾意我撈偏,一直都話搵個地方,開一間咖啡店.......所以如果出到去,就開咖啡店囉。」

阿俊千萬不要開咖啡店,肯定不出一個月就關門大吉啊!

「諗到你著圍裙就想笑。」

Rachel說出我們的對白,若有所思地續道:「我呢.....再作打算啦。不過,如果有機會,所有害過湯叔嘅人渣都要償還呢。」

我想起湯叔臨終的模樣,再想到曾經出手偷襲的Ruby........

是的,他們幾個即使回去外面社會,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深夜,Ganga 後巷,我和盧大哥的老地方。

「嗯?這是甚麼?你不會要給我情書吧?」我凝視手中這張摺成三角形的紙條。

「幹你的情書喇!你小子死不了就多話咧?」

盧大哥笑罵,然後收起笑容,壓下聲線道:「你之前拜託我的事情辦到了。這是小說家給你的,你快看,然後把燒掉。」

我點頭,旋即打開紙條,卻發現裡面只有一句簡潔的話,字跡如鐵劃銀鈎,字字有力。

「明晚十點,監獄後方樹林等。」

火光在後巷閃爍,紙條不消幾秒就變成一地灰燼。

「盧大哥,麻煩你了。」

「小事情。怎說嘛,我都是看著小說家長大,他當然記得我。他以前喔,就跟你差不多,都是一個傻小子。他女人死掉的那場遊戲我都在場呢。」

我一愣,認真打量一臉自豪的盧大哥。

「所以龍友和小說家的事,你都知得很清楚?」我試探道。

「當然。小子,你大概想問他們反目的事情吧?」

「聰明,我就說嘛,刀大的書迷都超厲害的!」

「幹,你在讚你自己嗎?他們的事情我當然知道,現在鬧得熱哄哄的,工作人員都一團亂。如果是真的就超可惜啦。」

「可惜?」

「他們以前可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啊!而且,龍先生一直都對小說家唯命是從,誰會想到龍先生會變成這裡的龍經理呢。」

「龍經理?」

盧大哥粗眉一皺,疑惑道:「你該不會還不知道這個賭場是會計師的勢力範圍吧?龍先生現在改跟會計師混,我們都要叫他龍經理呢。」

語畢,盧大哥推門回去Ganga。

道別之前,我問道:「盧大哥,你自己覺得呢?」

「無可能,他們的友情比鑽石還堅固的。這是只有男人才有的直覺。」盧大哥回頭,擱下一句話便消失在門後。

比鑽石還堅固的友情?

我邁起腳步,走向負手佇立在後巷外的肥煦,兩人沿著昏暗的街道並肩回去。

「Soldier,有無嘢硬過鑽石?」我停步。

「當然有。」肥煦不假思索,捲起手袖繼續前行。

「我-嘅-肌-肉!」

我嘆一口氣,搖頭苦笑,追上去搭住他的膊頭:「行啦,猛男。」

有的,我如此相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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