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演講廳,中前排的位置都已被霸佔得滿滿了。女孩子環顧左右,隨意挑了個後排的位置就坐下了。
這門課是大學通識教育裡最熱門的科目--「愛情哲學」。女孩子對它其實不太感興趣,無奈這是一門所有大一生的必修課,女孩子又不想影響自己的出席率,唯有不情不願地來這裡聽課。
講台上的教授眼見座位席上的空椅都已差不多被填滿了,他清了清嗓子,然後便以自己的愛情經歷作為開場白。
女孩子一向都對別人的感情事興致缺缺,但見其他學生均興致盎然,她也不便打擾他人,只好百無聊賴地在筆記簿上畫畫。
這時講廳的大門被打開了些許,外面的燈光便透過那一扇的門縫透了進來。
未幾,一個男孩子便坐在女孩子左邊的空椅上。
女孩子趁那男孩子眼望前方的時候偷瞄了他一下,匆匆看過他的側面後,便又繼續埋頭於筆記簿中。
不經不覺,這一節課就完了。
整節課中,男孩子跟女孩子都沒有交流。不過這也很正常,在大學的飄流教室中,若非經常參與系內或宿舍舉辦的活動,基本上都很難認識到幾個合得來的朋友。
而女孩子偏偏就是那些討厭社交活動的人,所以至今她在大學裡認識的朋友仍是寥寥可數。


 
過了一星期後,女孩子再次上這門課時,碰巧又坐到了上次的位置,而左邊的位置同樣是空的。
教授開始講課的幾分鐘後,門口就輕輕地傳來了「喀」的一聲。
有一個人坐到了女孩子左邊的空椅上,女孩子轉頭瞥了一下,竟然又是上一堂課的男孩子。
女孩子心想:應該只是巧合吧。
於是她就不以為然。
女孩子原本以為他們會像上次一樣,毫無交流直至下課為止,但這次卻有一點兒不同。
當教授吩咐大家抄錄筆記時,男孩子輕拍了女孩子的左肩一下。
「Hi!」
「Hi!」女孩子只是出於禮貌地回應。


「我喜歡你。」
「不要玩吧。」女孩子被這句唐突的說話弄得手足無惜。她以為男孩子只是在拿她開玩笑。
男孩子卻不語。
女孩子膽怯地偷看他的臉,發覺他一臉認真兮兮。
「我是認真的。」
「我跟你完全不認識……」
「我們現在再互相認識也不遲呀。」他打斷了女孩子的話。
「我們來個打賭吧。」男孩子正視著女孩子,「我們不要向別人打聽對方,也不要交換任何聯絡方式。在這十三堂課內,我會令你喜歡上我。」
女孩子心想:他是不是瘋了?這個到底是甚麼人呀?
「怎麼樣?」他等著女孩子的回覆。


「我才不要跟你瘋。」女孩子別過臉,專心抄寫她的筆記。
「你會喜歡上我的。」男孩子在她耳旁輕說。
「再見!」下課時,男孩子留下了這句話後就離開了。
女孩子一臉茫然。
 
到了第三堂課,女孩子坐下後,心裡一直忐忑不安。
「那個男孩子是認真的嗎?」
一會兒後,男孩子果然再次坐到女孩子的左邊。
女孩子刻意把桌上的文具和書本往右挪了挪,儘量跟男孩子保持著距離,那怕只有一點點。
「害怕我嗎?」他也許是察覺到女孩子的動作。
「我才不呢!」女孩子不想承認被他看穿了自己。
「那麼你就來接近我吧。」
女孩子剛一抬頭,男孩子便把她拉近自己。
瞬間,他倆的距離變得好近好近。
近得令人有點心動。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男孩子就放開了搭在女孩子肩上的手,坐直望回前方。
女孩子察覺到自己的窘態,連忙低下頭,拿起書本遮蓋自己的臉。
「他這是在做甚麼?剛剛那感覺到底是……?」女孩子心如鹿撞。
「原來這本書是要這樣看的嗎?」男孩子冷不防地問。
女孩子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書,三秒後才發現原來自己倒轉了來看。
她又羞又怒,以為是男孩子故意作弄了,於是睥睨著他。
「不要對我生氣,」他頓了頓,續道:「因為你這個樣子也太可愛了。」
女孩子頓覺原本已冷卻了的身體,突然又再度發熱起來。
「你今天不要再跟我說話!」女孩子此刻只覺他有點厭煩。
但男孩子真的就不再說話了。
演講廳裡就只剩下教授的聲音,在男孩子與女孩子之間,顯得特別空洞。
過了半堂後,女孩子開始後悔了。明明是她自己叫別人不要說話,但她又想男孩子能跟她說點甚麼,連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下課時,女孩子忍不住問:「剛才你為甚麼一句話都不說呀?」
「好像是你不准許我出聲呢……」男孩子失笑。
「那……那你不是一向都不聽我的話嗎?」女孩子支吾以對。


男孩子卻沒有立刻搭話,只是對女孩子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女孩子再也找不到話說下去,只好匆匆忙忙地離開。
 
一星期後。
本來女孩子是思量著在這一堂課中,男孩子會跟她說甚麼,例如介紹自己、談談這科,或是……
可是沒有。
這一次,男孩子甚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在上課中途睡著了。
而且他竟然把頭擱在女孩子的左肩上。
女孩子推了他幾次,但他每次都總是自動地再次把頭放下來。
女孩子沒有辦法,只好由著他。
她偷偷地端詳著他:迷人的長眼睫毛,臉上的皮膚也保養得不錯,也很白……
女孩子竟然不自覺地有點心動。
男孩子忽然睜開了眼睛。
女孩子嚇得彈了一下。
「你在偷看我嗎?」男孩子坐了起來,竊笑地看著女孩子。


「你想多了!我只是看見有隻蚊子在你臉上,打算替你拍死牠而已。」
「是嗎?那麼你為甚麼不拍呢?」
「因為你剛好醒了。」
男孩子沒有出聲。
「他相信了嗎?」女孩子心想。
未幾,男孩子再次在女孩子的肩上睡去。
聽到他均勻有致的呼吸聲,女孩子猜想他應該是真的睡著了。不過她卻沒有勇氣再次偷看男孩子。
「睡得真香!」男孩子動作誇張地伸了伸懶腰。
演講廳裡的人都已走得七七八八了。
「你就睡得香,可知我的肩已麻痺了一整堂呢!」女孩子指著自己的肩,冷不防地被男孩子從後抓住了。
「但我看得出你很享受呢。」男孩子替她揉著肩膀,所以女孩子看不到他臉上無賴的表情。
「發神經!」
 
女孩子跟妹妹聊天時。
「我告訴你,最近我在上陳教授的『愛情哲學課』,第二堂就忽然有個男孩跟我表白,而且還打賭他會在這科結完之前令我喜歡上他!」女孩子一臉鄙視。


「聽聞大學裡有很多讀書讀到傻的瘋子呢!姐,你小心點呀!」恩恩說時一副見鬼的樣子。
「你聽誰說呀?那個之前在補習社裡很照顧你的名校生帥哥嗎?」女孩子沒好氣地問。
「明明是你的事,怎麼又扯到我的頭上呀!」恩恩鼓起腮子跑開了。
女孩子又問了自己的同學。
「你有沒有試過轉座位呀?」Kenny說。
「有呀,但轉了還是一樣的。」女孩子攤開雙手。
「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Phyllis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難道他是吸血鬼,因為你的血特別香,所以才吸引著他?」Kenny湊近女孩子使勁地嗅。
「別玩啦!」Phyllis拍打了他的頭一下,然後再次望回女孩子,道:「依我看,他應該是沒有惡意的,說不定對你是真心的呢!哈哈!」
女孩子只好苦笑。
「記得遲一點要請我們吃『出pool飯』呢。」Kenny認真地說。
女孩子毫不猶豫地摑了他一巴掌。
 
快將上第六堂課時,女孩子忽然想到,每次男孩子總是在開始上課後幾分鐘才走進演講廳,因此他才可以每一堂皆坐到女孩子旁。若是她比男孩子更遲走進去,男孩子豈不就沒有機會坐到她身旁嗎?
於是女孩子刻意待到開課後十分鐘才進演講廳。
果然,不出她所料,男孩子已選了一個位置坐下。
女孩子懾手懾腳地走到跟男孩子相隔數排的位置。
正當她以為這次終於可以甩掉男孩子時,卻沒想到男孩子在發現她後,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走過來,並請求女孩子旁邊的同學跟他掉換座位!
女孩子頓時感到面紅耳赤,但又不好意思叫旁邊的陌生同學留下,只好眼睜睜看著男孩子再次坐到她身旁。
男孩子微笑地看著女孩子,目光一直沒有移開過。
這一次,女孩子終究是忍不住,趁著眾人的焦點再次放回教授身上時,斜眼瞪著男孩子,悄悄說:「你到底有甚麼企圖?」
沒想到,男孩子竟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作出「安靜」的動作。
女孩子實在是氣憤極了,但卻又無可奈何。
男孩子玩樂過後,終於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說過,我喜歡你。第一堂課時,我的確是偶然才坐到你的身旁。但那次後我就已經對你一見鐘情。」
「可別想著用甚麼偶像劇的對白便可以敷衍我!甚麼?一見鐘情?我才不相信呢!」
「信不信由你,但我信我是喜歡你。」
男孩子的大膽與自然令到女孩子尷尬得不敢直視他。
從小到大,不是沒有男孩追求過女孩子,但像男孩子這樣認真、大膽、直接表白和追求的人,他是第一個。
但她對男孩子的陌生,卻使得她不敢盡信。畢竟,她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我知你在想甚麼,你在想我們仍不了解對方,怎麼就能談得上喜歡,是嗎?」
女孩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你又怎能確保,即使我們互相了解得很清楚後,就一定會在一起?有很多人,正是因為了解,所以分手。我只是覺得,如果最後不管怎樣都會在一起,是先了解還是再戀愛,抑或先戀愛再了解又有甚麼分別呢?」
「不過……」其實女孩子本想說點甚麼,但她又彷彿被男孩子說服了。
「所以,你喜歡我嗎?」
「不!」雖然女孩子覺得他的話有點道理,但她確信自己並不喜歡男孩子。
「是嗎?」男孩子明顯地一臉失望。
女孩子看著他的臉,竟有點歉疚,但又不想欺騙他。
 
隨後兩堂,雖然男孩子都有來到,但他的話卻明顯少了。
以前一向都是男孩子主動逗她說話,所以女孩子都不知道該怎樣跟他打開話題。
「或許這樣會更好吧?」女孩子覺得,只有這樣才可以令男孩子死心。
接著,第九堂,男孩子第一次沒有來上課。
「終於都能享受到沒有他在的一節課了。」下課時,女孩子的心情十分不錯。
第十堂,男孩子依然沒有來到。

「你知嗎?這兩堂沒有那個男孩子,我不知過得多寫意和輕鬆!」女孩子雀躍地跟兩位「戰友」分享著。
「難道他病了?」Kenny一邊咬著熱狗,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
「我怎麼知道他有甚麼事?總之我就不想見到他!」
「以後再也見不到也沒關係?」Phyllis忽爾沒來由地問。
「這是甚麼鬼問題?當然啦!」
「你覺得是就是吧。」Phyllis輕輕地搖頭嘆息。她看得出,女孩子尚未弄清自己的感覺。又或者,她只是在口不對心。
 
第十一堂,雖然男孩子仍是沒有出現,但女孩子卻開始覺得有點不是味兒。
她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像是,心頭上缺少一塊肉似的。
「這節課的主題是『習慣』。在愛情世界裡,有一種情感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那就是因習慣而所生的感情……」教授的說話,女孩子一句也沒有聽入耳。
「你到底算甚麼?喜歡來就來,不喜歡來就消失不見!」連女孩子也因自己對男孩子的著緊而嚇了一跳。
「不會的、不會的,我怎可能會想念他呢……」她大力地搖了搖頭,但她知道騙得了人,卻騙不了自己。
她想他了。
有時愛情就是這樣,來了的時候你不知,走了你才驚覺它曾來過。
女孩子開始期待男孩子會再次出現。
但下一堂她身旁的空椅再次帶給她失望。
「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你回來吧,好嗎?」女孩子終於承認自己的感覺。
下課時,她去了翻查點名記錄。每次男孩子總是遲數分鐘才進來,女孩子估計從記錄中應該很容易就查得出。
但結果令她大吃一驚。
因為她找不到任何遲到的記錄。
換言之,男孩子每次到來都沒有點名。
女孩子這下不知該怎麼辦。
倒數第二堂了,但男孩子仿如人間蒸發了一樣,他的身影再沒有出現在演講廳裡。
女孩子不甘心,她向之前曾經跟她或男孩子坐過的同學打探了一下,包括那次被男孩子特意要求掉換位置的人,但他們一概均稱不認識男孩子。
男孩子的身份成了一個謎。
也成了女孩子心中的一個缺口。
不經不覺,這已是這門課的最後一堂了。
上課前,女孩子暗中祈求著男孩子會出現。
但開課後數分鐘,演講廳的大門沒有響起「喀」的一聲。
沒有人懾手懾腳走進來。
沒有人坐在女孩子的身旁。
這一堂,最後一堂,男孩子到最後都沒有出現。
女孩子心裡巴不得這一門課永遠都不要完,但命運不由得她來作主。
直至其他人都離開了,女孩子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用最慢的步調走向大門,彷彿這樣做,時間也能走得慢點。
只是,路總是會走完的。
女孩子回頭看了看這個演講廳。
「我和他,還會再見嗎?」
大門關上了。
直至大學畢業那天,女孩子都再沒有遇見過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