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意識遽然恢復。

       剛才……我昏迷了。

       「咳咳……咳咳……」我倒臥天台的石屎地上,保安已不知所蹤。雨水已然歇止,塑造出鬱悶的氛圍。

       我站起身來,視察天台下的街道,卻不禁愣住。

       街上的車輛,有些鏟上了行人路,有些撞到建築牆上,到處盡是損毀。





       然而,真正恐怖的是……

       「點解街上面,一個人都冇?」我揉揉累眼再看,街上依舊渺無人煙,脊背滲透一陣寒意。

       旺角,擁有全球最高的人口密度,晝夜都應人頭湧湧!更何況正值除夕夜,不可能會沒人的!

       本來正要跳下去了,卻遭遇荒謬至此的事……我理應探究一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我先要去找一個人。





       周遭剩下死寂,再沒「嘀嗒嘀嗒」的怪聲。到底我昏迷前聽見的怪聲,是由什麼導致的?

       我懷著萬般疑惑,拾起結他離開天台,到了大廈頂層25樓等待升降機。大堂萬籟俱寂,使我透不過氣。


       我緊盯樓層顯示燈,由「G」向「25」遞升,同時思考著種種的怪事。

       腦內可怕的怪聲……舉止怪異的人們……空蕩無人的街頭……

       「叮。」





       狹窄的金屬門打開,微弱白光撲面而來。我正欲提步走進升降機,卻被裏頭的景象嚇得發愣。

       恐怖。

       一秒過後,我後退兩步叫喊著,卻擠不出心坎的驚懼。

       「發……生咩事?」

       升降機內,滲出撲鼻的腥臭。

       裏頭是一具血淋淋的男屍,他大字形倒臥地上,身穿白襯衫黑西褲啡皮鞋,然而年紀不詳……只因其頭顱毀壞不堪,宛若噁心的血球,五官已無從辨認……著實慘不忍睹。

       屍體的側旁,是鏡片碎裂的無框眼鏡,還有幾顆染血牙齒。

       此時,我驚見升降機的各面牆壁,是多處遭撞擊的沾血痕跡,以及色澤鮮紅的「不」字。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合理推斷是,男死者曾在升降機裏,以頭撞牆弄得眼鏡碎裂,頭崩額裂且牙齒剝落,最終失血過多致死。期間,他還以鮮血在牆上塗寫這些「不」字。

       他……到底是在暗示什麼,抑或只是神經失常了?為何要撞牆自殺?

       「要即刻通知其他人……」

       尚算大膽的我,恢復了鎮定且決定落樓。可是當我抵達地下大堂時,連半個人影都不見,蒼白的燈光映照詭異。

       很不妥。

       我推開玻璃正門,躊躇片刻才離開商廈。我來到砵蘭街上,發現情況怪異之至。





       街上寂靜不已,一個人也沒有。這裏發生過嚴重車禍,幾輛五人車鏟上行人路,一輛雙層九巴插進朗豪坊的玻璃正門,碎片散落四周路上,宛若末日的景象。

       依我所見,這些車輛內都沒有人。



       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我。

       天氣的凜冽,恰好映襯我心的悚然。

       天空的漆黑,刻意繪出我心的迷茫。

       我壓抑著危懼,嘗試振作起來:「冇事嘅,先去搵Zenith……」

       我手提著結他,前往砵蘭街與山東街交界,一間小型的地舖Café。自從好友Zenith在廚藝學院畢業,在飲食界打滾兩年後,他便與拍檔在這條街投資開舖。我近年甚少與他來往,但是既然決定自殺,我就選擇把「黑洞」交託給他照顧,讓「黑洞」以後住在Café之中,就當盡了己任。





       「黑洞」是隻純黑色的孟買貓,盛載著岑小町與我的回憶。現在周圍變得危險,我務必先確保黑洞無恙。

       這個除夕,Zenith應有通宵開舖,因此事發時他應該在餐廳。

       我在空蕩蕩的砵蘭街行走,拐進那間Café的正門,小心翼翼推門而進……

       Café依然燈光通明,且還開著空調,顯示它曾營業中。餐廳擺設走「懷舊冰室」風,走廊兩旁是四人卡位。


       然而,餐廳空無一人,亦不見黑洞的蹤影。我常盼望旺角別那麼擠,萬萬想不到有一天,這裏竟會渺無人煙……

       我將結他擱在座位上,好讓行動變得方便,並開始檢查Café的一切。餐廳內一片狼藉,周遭有好幾處血漬,地上散佈餐具碗碟與,似乎曾經發生過混亂──

       我的視線,停在瓷磚地上的一部Note 7手機。我疑惑地把它撿起,其屏幕自動亮起,桌面圖是Zenith與女友的合照。





       是Zenith的手機,難怪這麼熟面口,但是Zenith他人在哪裏?

       我向廚房窗口呼叫,卻沒人回應。

       我隨意按著手機,卻發現它沒設安全鎖,一按便開機了──

       什麼?

       手機屏幕上,顯示一條錄製好的影片介面,它片長49秒,至於錄影時間……是2019年1月1日00:06!

       錄製這條影片的時間,豈不是怪事開始的時刻?那麼當時是Zenith,特意藉此記錄什麼的!

       我坐在卡位上,按下影片的播放鍵。

       鏡頭顫抖不斷,於餐廳內朝著玻璃門,錄影著外面街頭的情形。

       大量行人往同一方向行走著。他們雙手垂下,一邊仰頭怪笑,一邊反覆點頭,狀甚詭異。

       鏡頭突然180度轉向,拍著Zenith的臉龐,相信他正是持手機的人。Zenith額頭滿佈鮮血,眼神充斥恐懼:「侍應……顧客……所有人……個個都要『落去』……個個都要『落去』……

       他越說越不安,失控尖叫起來。他反覆以頭撞牆,鮮血流淌如泉。

       「唔好……我唔要成為佢地……我唔要成為佢地……唔好叫我『落去』……唔好叫我『落去』呀!」

       影片終結,末段他只是反覆撞頭,不知後來怎樣了。

       光是短促的49秒,卻足以看得我危懼。我一語不發,竭力組織著這些資訊。

       當時,Zenith口中的「落去」,似乎是指向其他人的舉動,那是什麼意思?

       當時,Zenith到底在跟誰說話?難道──

       門口側旁的收銀櫃,倏然響起電話鈴聲,劃破侷促的死寂。我皺起眉頭,走向那坐檯式電話,把話筒擱在耳際,等待著……

       一秒過去,沒聲音。

       我主動打破沉默:「喂──」

       「Hey bra,唔好呀!」Café玻璃門被推開,一名年輕男生跑進來,慌張地衝向我。

       終於有人了?!

       我還未反應過來,男生便將我撞至一旁,話筒被他撥開並墮地。

       「喂,做乜啊你?」我靠牆打量著男生,他卻驚恐地叫道:「唔……唔好聽任何來電啊!如果唔係……你都會成為佢地一份子㗎!」

       什麼?他在胡扯什麼?

       驀然,地上的話筒傳出聲音。儘管聲量微弱不已,卻足以勾起我的恐懼。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這聲音,正是我暈倒前,腦內恐怖的尖銳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