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老張坐在麥當勞裏,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





老張坐在麥當勞裏,開始回憶自己的一生。

人老了,大腦就變得相當奇怪;一些近來的小事 -- 如今天的日期,下星期約了黃醫生之類 -- 老張總不記得。 多少往事,卻會在不經意的時候竄進老張不太常用的腦子,教他不得不回憶起。

像是小雨。

年輕的老張可以用「白癡」兩字來總結:他是班中男生們的老大,負責帶領男生們做各種他們認爲很酷的事:偷錢,幹架,各式各樣的惡作劇...大概尷尬的回憶特別深刻,老張還記得他們自稱為「男人幫」,實在有夠好笑的。十多歲的「男人幫」還有一道莫名其妙的規定:絕不和女生交流。這引致他和小雨相處的時間少了許多,也大概是小雨罵他白癡的最大原因吧。

除了白癡外,小雨還罵過他是「膚淺鬼」。中四那年,大部分男生都在迷戀一個面容姣好的女星。老張對她沒什麽意思,但他還是偷了錢去買了她的唱碟,惹來男生們的驚嘆和羡慕,也惹來小雨的鄙視。





「難道男生就只喜歡漂亮的女孩子?」
「沒錯,我只愛漂亮的女人。」

老張所記得他和小雨的對話,就只剩下這兩句。他清楚知道,當時自己想説的,其實是「沒錯,我只愛漂亮的女人 -- 像你一樣漂亮的女人。」當然,礙於面子,他沒有説出口。

要面子仿佛是每個男人的通病,老張自然也不能免疫。他依稀記得,中五某天體育課下了場大雨,他怕被其他男生恥笑,想也不想就跟著他們到操場踢球,回到課室還嘻嘻哈哈地說好熱好熱,跑到空調下吹乾他一根一根濕透的髮絲。老張的身體一直不好,人家只是普通的小感冒,他這麽大的一個男孩竟然住院了。

住院的回憶並不深刻。老張只記得,他睜開雙眼的一刻,看見的不是父母,不是朋友,而是哭紅了眼的小雨,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仿似要用她的體溫來暖起老張冷冰冰的身軀。有時老張從夜裏驚醒過來,手中似乎還留著小雨的餘溫。


人老了,感覺也不可信。有時,他會夢見自己和小雨牽著手漫步街頭。小雨的手,溫暖而無瑕,就如握著一塊發熱的肥皂。當他醒來,甚至會看見小雨向他揮手。甜甜的笑眼,同樣溫暖人心。





他再也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甚至開始懷疑小雨只是他幻想出來。只是,腰間的兩團烙印,提醒他小雨曾活在他的生命。

小雨離開香港,老張是不知情的,唯有到了她離開那天才從她的朋友口中得知。在男生的一片噓聲中,他急忙趕到機場。

老張忘了小雨和他説了什麽,只記得小雨給了他一個擁抱,緊摟著他的腰。在腰間留下的印記,如火一樣溫暖,也如火一樣刺痛。

小雨留下自己的溫暖,自此踏出了老張的生命。

「Yeah!」老張的身旁傳來一陣歡呼聲:是一個中學生,枱面鋪滿了一本本數學練習,正為解題成功而高興。





年輕的老張對數學略有小成。在小雨離開後,他把自己沉迷在書海裏,不與任何人接觸。最後,昔日叛逆的老張竟然當成了大學的教授,作育英才。

然而,忙碌的生活並沒有冲淡他對小雨的思念,學生的關心也沒有蓋過他心靈的空虛。他只是渾渾噩噩地工作,渾渾噩噩地賺錢,渾渾噩噩地答應了父母安排的親事,娶了一個陌生女子回家,生兒育女。

是啊,當小雨的航班變成了往天堂的單程票,他的靈魂也跟隨著她一起消失了,連同那一顆愛人的心。名義上的老婆與世長辭那天,老張平靜得就如老伴只是去了街市買菜一樣。

手機忽然響起,把躲在往事内的老張扯了回來;原來下午約了兒子喝茶。老張拿起拐杖,一不小心拉痛了自己的腰。沒法子,人老了,身體越來越不中用。

走出麥當勞時,老張看到了那座令小朋友擔驚受怕的麥當勞叔叔雕像,掛著一抹悲哀的笑容,無奈地嘆息著本應帶來歡樂的他嚇跑了多少天真的孩子。

老張又想起了小雨,想起了她進入禁區前的回頭一笑:甜甜的,悲哀的。

如火一樣溫暖,也如火一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