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一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再一次來到Sally 的住處。

我站在門前,不敢推門而進。上次她說過,只要照著她的說話去做,不再做多餘的事,她就不會再追究我從中作梗令許樂的委託被委託人取消這件事。

這半個月來我都沒有做多餘的事--幫親愛的同事報仇,這不算多餘的事吧?

再再上次,Sally 說我不能干涉許樂的行動,在確保凱婷安全之後我也沒有干涉過許樂的事了。這樣,我算百份之百達成Sally 的要求了--吧?



可惜這只是我單方面的臆想,最重要的還是Sally 自己的想法。昨天解決了那個老頭,她今天就叫我上來,這意味著什麼我心中也大概知道了。不過許樂已經不會對我構成威脅,Sally 再過份也不會遷怒於凱婷吧?大不了我就態度好一點,擺低姿態向她認錯。

等下要怎樣跟她說呢?

我還在想著如何應付裡面的Sally,門就被打開了。

「進來吧。」Sally望住我。

我攝手攝腳地跟了進去。



Sally 來到她的書桌前,在上面某個位置輕輕按起來,說:「你知道嗎?這張書桌真的是古董,上次你真的拍爛了。」

什麼意思?她要我賠錢嗎?她要開始懲治我了嗎?我要不要先跪下求她放過我?只是跪有用嗎?有人能告訴我要怎樣做嗎?

Sally 看住我緊張的樣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不用這麼緊張,只是我今天不想再說謊了。你不是很想知道為何一直以來我都這樣對你嗎?」Sally 淡淡地笑著,說:「為什麼我偏偏就挑選了你?」

「我說過的吧,你可以當這是一場遊戲,不止是你,對我而言更是一場遊戲,我是設局人,也是局中人,只是到最後還是你贏了。」



「是的,你贏了。」

「看到你,我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Sally 雙眼迷離,像在追憶往事。

這句話許樂也曾經跟我說過。

「我們遇到相似的窘境,我曾經以為你會做出和我相同的選擇,直至你偏離了我的預期,所以我逼你要照著我的說話去做,來證明我一直以來的選擇是對的,可惜你令我失望了。」

「你也沒有令我失望,所以,你贏了。」Sally 坐了下來,展露出解脫的笑容。

Sally 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懂,但這些字拼揍起來的說話卻令我摸不著頭腦。我唯一明白的,就是……我賭贏了?

Sally 望出窗外,陽光照射在她的側面上,我甚至覺得有一股聖潔的感覺洋溢開來。她望出窗外,目光不知落在何處。她說:「你聽我講一個故事吧。」

故事的開頭,是有一家有錢人,當家的是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老頭子坐擁一家上市公司。很俗套地,老頭子快死了他的三個兒子卻沒有關心他,反而展開了激烈的家產爭奪戰,老三自知自己爭不過兩個大哥,所以很早就退出了這場兄弟間的相殘。沒有了一個對手,老大老二的鬥爭更越演越烈。



老大知道老二是個為求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人,他也早就預料到當老頭子快要死的時候就會出現兄弟相殘的局面,所以他一早就暗地裡把自己唯一的女兒送出國了。

女孩不知道上一輩的那些事,她就只是無憂無慮地在國外生活,還結交到一位對她無微不至的好男友,好得她將對方視作可以付托終生的另一半,好得可以將自己的處女之身交給他。

年輕時的愛情總是最美好的,沒有摻雜其他事物,不用考慮金錢那些庸俗的外物,只要一心一意地對待對方就好了。

因為愛他,所以可以為他付出一切。他就是我的世界。女孩在前往男友的宿舍的路上是這樣想的。

很快,她就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價。

在那間幾百呎的宿舍之中,她被攝錄機鏡頭對著,有幾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將她按住,甚至在她身上毛手毛腳,在那個時候她還是心存希望,覺得會有人來救她的。直至當她看到男友出現,看到他面上那個陌生的表情時,她才知道,原來一直以來的甜蜜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她的世界塌陷了。

那幫男人將手提電腦放在她面前,螢幕之中出現了二叔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明明小時候自己常常纏著對方玩的時候,對方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和藹,為何現在螢幕中的他卻是這樣冷酷無情?原來,那些兒時的回憶也是假的嗎?

接著她又見到自己的父親出現在螢幕中,她又依稀聽到二叔在用自己的安危要脅父親在某份文件上簽下名字,她看到父親糾結掙扎的面容,身下突然傳來劇痛,令她忍不住尖叫出來。父親聽到她的尖叫聲,終於含淚簽字,然後跪下懇求二叔放過自己的女兒。

電腦被拿走了,她以為總算完結了,卻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兩天兩夜無盡的蹂躪。她已經記不起當時是怎樣支撑下來的。

身體上的痛苦固然在折磨著她,最讓她絕望的卻是那個曾經以為是自己一生中最愛的男人,他就一直在冷眼旁觀。

被折磨完之後,她被送回香港,然後被逼迎接另一個惡耗──父親跳樓死了。爺爺也在醫院的危急病房快支持不住了,二叔正式獨攬公司大權。

他們說是父親精神失常跑到公司的天台一躍而下--她知道這是假的。

但她什麼都做不了。



那夜二叔來到自己的房間,爬上她的床,她也是什麼都做不了。二叔抱住赤裸的自己,說了句「仇恨總是會傳遞下去的」,當時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她只是很想死,只要死了,那就不用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了吧?但死了一切都完結了,那些逼害自己的人依然會在這個世界上逍遙快活。

她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她離家出走了,離開了那個已經不屬於自己的家,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後來,她遇到一幫同伴,她還為自己這一群人取了個名字叫花間鬼。漸漸地,花間鬼在某個圈子開始闖出名堂,她們行走在灰色地帶之中,憑藉過人的膽色和遠見,開始有了屬於自己的力量。

昔日的仇恨之火再次在女孩的內心重燃。她漸漸明白了二叔那句「仇恨總是會傳遞下去的」。她開始動用自己的力量徹查幾年前發生的一切,總結出一份復仇名單。

她第一個報復的對像就是她的前男友。

她扯起那個男人的頭髮,問他有沒有過一絲的悔意?



那個男的忙不迭地點頭,懇求她放過自己。她笑了起來,怎麼幾年前你們又不放過我?她走出囚禁前男友的房間,對房外幾個赤裸著上半身的肌肉猛男說:「好好招待他吧,不要弄死了。」

幾個猛男舔著唇爭先恐後地湧了進去,然後房中便傳出一把尖銳的慘叫聲,繼而是無盡的乞求聲。

聽著這慘叫聲,她問自己,會後悔嗎?

絕不後悔。

名單上的名字慢慢一個一個地抹去,只是名單最上方那個二叔的名字依然如此醒目。

對方的勢力終於知道自己被人狙擊了,對方反撲的力度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花間鬼一時之間損失慘重,面對同伴的質問,她毅然決定繼續下去,不將名單上的人趕盡殺絕,她永遠不會停下來。

至於犧牲,這是必須的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哪怕傷害到身邊的人,哪怕身邊的人都為此承受傷害,她都依然故我。

這是沒有辦法的吧?

只要復仇一天還未完成,總是要走下去的。

她每一刻都這樣告訴自己。

終於,她找上了某個姓馬的老頭,也聯合被二叔打壓得像隻狗地活著的三叔,發動雷霆一擊,終於將二叔趕下台。但仍留在她身邊的同伴已經寥寥無幾了。

她做錯了嗎?她問自己。沒有。她肯定地回答自己。

只是每一個失眠的夜裡,那些為她犧牲的同伴總會在她眼前閃過,漸漸地,她動搖了。

她真的沒有做錯嗎?

當然沒有。她強逼自己加快復仇的步伐,直至,名單上只餘下一個人。

要對付這個難纏的對手,她需要更多的幫手,於是她就設局想將兩隊人騙到自己旗下。

然後,她注意到一個人。看到這個人,她仿佛看到了幾年前的自己,在相似的窘境下,被逼做著差不多的決定。或者,這是個機會來證明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做錯──只要這人作出和自己相同的抉擇,那麼自己就沒有錯了吧?

只是,這人卻慢慢脫離自己的控制,她開始焦躁,她要那人回到自己幫他安排好的軌跡上!

但那人卻一次又一次地令她失望。

那人始終認為即使是報仇,也不應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更不應讓身邊的人承擔風險。

終於,她被說服了,她是真的錯了。

她為那人設下的遊戲,她輸了。

那人,自然就是我。

「正如你對許樂所說,為了報仇,卻把自己變成了昔日最痛恨的人,這樣的復仇有什麼意義呢?」Sally 從追憶的思緒中回到現實,對我說:「仇恨總是會傳遞下去的,這是因為報復者總是不自覺地把身邊的人牽扯進自己的復仇之中。」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這樣說過的?」我大驚。

「因為我一早就在你的手機中放了偷聽器啊。」Sally 像在說著再普通不過的事一樣。

我感到背後流下一道冷汗,問:「一早……是有多早?」

「就是我們第一次在酒店見面的時候。」Sally 甜甜一笑。

「那麼,是不是代表我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

「是的。」

我感到有點站不穩了,連忙扶住面前的書桌。那麼我和不同女人做……親熱的行為時,她都聽到了吧?!

Sally 也來到書桌前,打開桌上的一個文件夾遞給我。交件夾裡是一張寫滿了名字的紙,上面的名字都被劃下叉號──除了一個名字。

葉書宏。

「這個人繼承了絕大部份當年加害我和我父親的力量,我一直以來搗毀的那些勢力最終卻便宜了他,這很可笑吧?我竟然為自己培養出這個最強大的仇人。」

「我本來想召集更多的力量去收拾他,但你教會了我,一旦牽涉到更加多人,仇恨只會擴散開去,所以我決定了。」

「我要和他結婚。」

「陳家和葉家的政治聯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理由吧?」

我呆若木雞地望住Sally,這是什麼玩法?要報仇所以嫁給他?

「只有成為他最親密的人,才能對他發出最致命的一擊。」Sally 摸在紙上的那個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