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cho: 邂逅

　　「說到新學期你會想到什麼？」

　　在我眼前說話的，是我從幼稚園到現在也是同一班的老朋友恭明。

　　會在這種大家都準備回家的時間，兩個人面對面坐著談這種無聊話題的原因在於我。

　　要不是今天忘了帶要交的作業，我就不用陷入這種境況。
　　
　　「我的筆沒墨了，借我一支。」





　　「喂喂，別無視我的問題好嗎？從不帶筆上課的傢伙。」
　　
　　恭明把一支藍色的原子筆放到我面前後，一臉無奈地看著正在埋頭苦幹的我。

　　「⋯⋯現在當然是做功課最重要。」
　　
　　聽到我的回答後，恭明像對付睡覺學生的老師一樣拍着書桌地訓斥我。
　　
　　「完全不行啊阿遊，高中生活最精采的當然是享受青春啦！你看看外邊！」
　　




　　從放學時間到現在為止的一個小時，外邊一直像嘉年華會一樣吵，因為今天正是我們高中的學部收生週的第二天來著。

　　真是青春吶⋯這種話由我這種剛剛踏進高中的小鬼來說好像有點怪。但看到窗外的畫面，一群學長學姐在揮灑汗水，賣力地為學弟介紹，除了青春之外，還可以想到什麼？不過，這種揮灑汗水的青春也不是任誰也喜歡吧？至少我對這樣的青春敬謝不敏。

　　「你要去的話，那就不用等我直接去啊。畢竟沒帶功課是我自己責任，你沒有陪我的必要，不是嗎？」 　　
　　聽到我的回答後，恭明還以一個無奈的表情。

　　「你也太見外了吧，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那又如何。」





　　「怎麼說也是從同一所幼稚園到現在的朋友，說這種話也太冷淡了吧。」

　　「無視我嗎⋯⋯」

　　「想不到原來你是這麼無情呢，是我看人的眼光太差嗎？」
　　
　　「喂！如果我是這麼無情的話，就不會用這種語氣和你說話吧？」

　　「嘛嘛，只是玩笑啦。」
　　
　　「就算是玩笑我也是會生氣的。」

　　「我倒是想看看哩，阿遊生氣的樣子。」





　　看著恭明嘻皮笑臉的樣子，總覺得生氣是沒啥意義。

　　不過，多虧恭明的陪伴，功課在不知不覺間做完了，接下來只要交給老師就可以回家了。

　　「好，完成了。要回去了哦？恭明？」
　　
　　「那就一起走吧。」

　　也許是因為部員招募日的關係，大家都湧到操場上，路過的走廊上半個學生都沒有。如果以操場的熱鬧程度來說，學會活動正式開始時應該也會很熱鬧吧。

　　「雖然阿遊好像沒有興趣，但今年你有打算加入什麼學會嗎？」
　　
　　「什麼學會也沒關係，反正也只是消磨時間的話，隨便選個輕輕鬆鬆的就行了。」

　　「喂喂，才開學一個星期，可以有精神一點嗎？」





　　「人生就是要輕輕鬆鬆啊，再者，不想加入學會的人也有很多，不是嗎？」

　　聽到我的回答，恭明攤了攤手，然後搖頭嘆氣起來。

　　「完全是不青春的回答呢。」

　　要你管。
　　
　　「說起來，之前你不是也加入了什麼電腦部嘛？」

　　「是電腦程式研究部。」

　　「那麼，不考慮加入相關學會嗎？電腦類型的學會好像還有兩個來着⋯⋯」





　　「饒了我吧，寫程式什麼的很累人的。」

　　「那麼，和我一起創一個學會如何？」

　　「不要。」

　　「你反應也太快了吧⋯⋯為什麼不要？」

　　「你倒是說說看為什麼要這樣做啊。」

　　恭明閉上雙眼沉思起來。

　　要說恭明這傢伙，總是在愛幹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

　　並不是說恭明很笨或者很奇怪。一般的問題也好，學習上的疑問也好，恭明都可以在很快的時間給你完美的解答。說白一點，恭明是一個聰明但喜歡自尋麻煩的人。據他本人所說，碰上麻煩的事件，然後解決，是最有樂趣的事。




　　
　　從小到大開始，他就熱衷於各種各樣的「事件」中，會把我牽扯進去的情況也多不勝數。如果說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絕對絕對絕對是拜這傢伙所賜的。

　　「我說，有必要這麼認真的去思考嗎？這種玩笑話。」

　　「確實是非常認真哦，遊兄。」

　　「什麼？」

　　「首先，這裡辦學會並沒有人數上的限制，也不用老師負責。所以手續上來說根本不是問題，只有學生會首肯就可以了。」

　　這也太隨意了吧，確實這裡的校風很自由，但毫無限制的學會數量真的沒問題嗎？
　　
　　「其次，只要申請了就能夠擁有部室，有了部室，不論要做什麼都很方便。」
　　
　　這一點倒是很有吸引力，不論用來打發時間，還是用來當儲物室也不錯。
　　
　　「最後就是，可以引發事件！」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說你啊⋯⋯又打算引發什麼事件？我已經受夠了好不好。」

　　「之前三年的乏味生活我已經厭倦了！只要我們一起辦個學會，自然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好事發生唷！」

　　「根本不會有好事發生！再說，一直以來，我到底被你牽扯到奇怪事件裡多少次了。」

　　「別這麼消極啦，也發生過不少好事不是嗎？」

　　看著自顧自興奮起來的恭明，我實在不能給任何反應。反正不論我如何避免，找上門的事也是躲不過呢⋯⋯

　　「其實我呢，已經把申請交上去了，也很爽快地批准了。順帶一提，我把你的名字也寫進去了。」

　　「混蛋恭明，竟然先斬後奏！」

　　「反正沒有限制學生入多少個學會。再說，申請表上只有我一個人不是太可憐了嗎？而且，看你困惑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
　　
　　被這樣子整還不困惑的人根本不存在好不好！

　　「阿遊你就別生氣了啦。反正阿遊你也要交功課，不如先到教員室，之後再到部室坐坐看吧？」
　　
　　「⋯⋯如果只是坐一下的話⋯⋯」

　　「就這樣決定吧！」
　　
　　以我們學校來説，一般班房在學校的東翼。如果是音樂室、地理室、家政室這些特別班，就非要到西翼不可。

　　要從東翼到西翼，除了到地下走過去之外，就是經二樓的橋樑過去。過橋之後，最先看到的就是教員室。

　　「我說恭明，部室在哪？」

　　「部室在西翼三樓的特別室。」

　　「特別室？」

　　「好像是給英國文學科上課的地方。不過因為今年沒有學生選修，課室現時是無人使用的狀態。」

「會選這種科目的學生，十年也未必有半個吧。」

　　從結構而言，東翼和西翼的分別不大。東翼的話，一層有六個班房，每兩個班房之間就有一條樓梯。西翼的教員室，大概是兩個班房般的大小，所以過了教員室後，馬上就看到樓梯了。從教員室的樓梯上三樓之後，靠向東翼的是圖書館，另一邊是電腦室和視聽室，再遠一點，就是特別室的位置。

　　這個時候，恭明拿出一把鑰匙給我。

　　「你就先去特別室坐坐吧，我要往操場那邊走走。」

　　「操場？部員招募會那邊？」

　　「沒錯。」

　　「既然要去招募部員，那一開始就不要等我，直接到操場就好。」

　　「招募部員的我可是有好好做唷。」

　　話沒說完，恭明用力地拍了我肩膀一下。

　　「你看，新部員Get。」

　　我立即撥開他的手。

　　「我只說過來坐一下。再者，我是被迫加入好不好。」

　　「別這樣害羞啦，傲嬌男，六點左右我就會回來了。」

　　恭明再次拍了我一下，然後把書包拋過來。

　　好不容易接住了書包後，恭明一邊叫著「拜託了」一邊跑向樓梯去了。真愛使喚人呢，混蛋恭明。

　　部室的鑰匙上寫著特別室D，也就最後一間特別室。

　　沿途上的特別室全部都空無一人，也沒有書包在裡面。也許是因為大家都往操場去了，所以才會這樣冷清吧。

　　打開特別室一看，左邊有一個和牆壁一樣長的大書架，不過書的數量寥寥可數。右邊的牆上有一塊白板，兩旁則是水松木板。

　　左邊的水松木板上釘上一些像資料的東西，右邊則是空空如也。

　　反正沒事幹，來看看這些資料解悶好了。

　　版上一共有十多張紙，雖然大小不一，但都是款式一樣的單行紙。紙上有一些灰灰的字，不過大部份的字都朦糊一遍，像用鉛筆寫字時被尾指擦走一樣。

　　唯一一張較為清晰的，就是釘在正中央的那張。至少有幾個單字沒有化開。

　　「f⋯t⋯n⋯不行，看不清楚⋯⋯ 」

　　雖然看不到字，但仔細一看，還是有一些筆痕。雖然筆痕不多，但把筆痕填好的話，還是可以看出一點蛛絲馬跡吧。

　　把單行紙從水松板上拿下來後，我拿出恭明剛剛借給我的原子筆，嘗試在上面寫字，但是卻什麼都寫不出來。明明恭明借我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現在會寫不到？筆芯裡面的墨還有一半左右，所以不可能是墨的問題。

　　是筆尖的關係嗎？我從書包中抽出課本，嘗試在封面內頁比較粗糙的地方寫字，卻沒有寫不出來的情況出現。

　　「抱歉了，恭明。」

　　我把恭明的筆盒拿出來，試着用每支筆在這張紙上寫字。可是一共七支不同種類的筆，沒有一支能夠在上面留下半劃。

　　「真是奇怪。」

　　「你是誰？」

　　一把女生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望向部室的門口，一位紮着單馬尾，髮色如燭火般暗中帶紅的女生站在面外。
　　
　　「那個，要是你要找部長的話，他正在操場上⋯⋯」

　　「我在問你是誰！」

　　紅髮少女用凌厲的眼神瞪着我，原本暗紅色的馬尾，好像變得更紅的感覺。完完全全是把我看成敵人一樣。

　　「我⋯⋯我是四年C班的⋯⋯」

　　「我沒興趣知道你屬於什麼班叫什麼名字，到底是誰派你來？打什麼主意？」

　　「就跟你說負責的人現時不在了。」

　　「⋯⋯你再不說實話，別怪我不客氣！」

　　熾熱的視線從我身上轉移至我手上拿着的紙之後變得更通紅了。

　　「⋯⋯不准碰這些紙！」
　　
　　紅色的身影突如其來向着我的方向襲來，還好書桌夠長，當她繞過來的時候，有足夠的時間讓我爬過書桌。

　　「不准逃！」
　　
　　「喂喂小姐，我好像沒有開罪過你，用不着這樣對我吧！」

　　「你要是乖乖招供，我就不用這樣麻煩！」

　　「我只不過是在等朋友！」

　　「誰會信這種屁話！」

　　話還沒說完，這傢伙便一腳把書桌踢過來。

　　我反射性地用手撐住書桌，不出一秒，我就明白這是錯誤的決定。

　　「咕⋯⋯」

　　書桌的重量遠超過我的想像，大概四個男生才可以勉強抬起的這張桌子，這紅髮女竟然一下子就踢過來。硬生生把這一擊接下來的雙手傳來陣陣痛楚，要是再被這傢伙攻擊，絕對會沒命的。

　　這種時候，只能夠先下手為強了。

　　「小姐，我會把我知道的告訴你的，請你停手好嗎。」

　　「我才不會中你的詭計！」

　　這傢伙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

　　「嗚！」

　　書桌狠狠地擊中腰間的我，整個人摔往身後的書架。還好書架什麼都沒有，否則我一定頭破血流。

　　勉勉強強靠着書架支撐身體站了起來，紅髮女似乎沒有動手的打算。再怎麼說，我早就已經沒有還手之力了。

　　「⋯⋯有事慢慢說，好嗎⋯⋯」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朋友叫我在這裡等他⋯⋯」

　　「你朋友是誰？」

　　「和我同班的恭海明⋯⋯」

　　「那麼，為什麼要碰這些紙？」

　　「只是⋯⋯只是好奇看看⋯⋯不是有心的⋯⋯」

　　紅髮女閉上眼，口中唸唸有詞。雖然聲音太小聽不清楚，但以嘴型來說，像是英文似的。

　　「算了，我相信你。以你這種水平，根本不可能是他們的一份子。」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告訴你，這些紙的事你最好不要想，給我統統忘掉。」

　　紅髮女走向水松木板上，迅速地把板上的紙全部撕下來，並塞到書包裏面。

　　「咯咯咯咯——」

　　樓梯傳來了腳步聲，在這種四周無人的情況之下更為嘹亮。

　　「咯咯咯咯——」
　　腳步聲愈來愈近，我望向窗邊，天色已經昏暗。這個時間會來這裡的，除了恭明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恭明知道！不論對我、對他、還是這個紅紅的傢伙也好，絕對沒有好事發生。

　　「⋯⋯喂，我朋友要來了。」
　　
　　紅髮女聽到後，立即跑近房門，並把耳朵貼在牆邊。確認過腳步聲之後，她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已經分不清是害怕還是緊張，從聽到腳步聲的一刻開始，她就顫抖地咬着手指，喃喃自語起來。

　　「我想到一個方法⋯⋯要聽嗎？」

　　像從惡夢中驚醒似的小孩般，紅髮女剛才那種凌人的氣勢全然消失，一臉可憐地看着我。

　　「我去把我的朋友引走，你在這裡別亂動⋯⋯等我和我的朋友走了就好⋯⋯」

　　「不行！這樣不可以！」
　　
　　「輕聲點！」

　　腳步聲並沒有因此加快，大概是沒有為意到我們的聲音吧。

　　「你也不想惹麻煩吧，就相信我好嗎？」

　　沒有回應。

　　確實，在這種死胡同中，沒有方法比這個更好了。只要對恭明說我不舒服，叫他扶我去醫療室，她就可以藉機離開。這種大家也不會惹麻煩的做法，她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我嘗試走到門口，但腹部的傷實在太重，每走一步也隱隱作痛。

　　紅髮女一直看著我的舉動，咬住的手指也抖了起來。

　　「放心吧⋯⋯」

　　然她剛才話也不說就向我攻擊，但是看到這樣的她，大概也是有她個人的苦衷吧。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光是走路，就已經使不上氣了。

　　雖然我和你素未謀面，但還是請相信我吧。

　　「對不起。」

　　暗紅色的瀏海垂了下來，把她的臉給遮住了。她瀏海的裏面，有一滴水珠不經意的掉了下來。

　　「對不起，把你牽扯進來了。」

　　地面上的水珠，由一滴變成三滴。

　　「實在沒法補償你呢⋯⋯請你睡一下好嗎？醒來之後，就忘記我吧。」

　　什麼？

　　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眼皮突然變得很沉重。

　　「再見了。」

　　二話不說，她跑到正對著門口的窗邊，一躍而下。

　　紅色的馬尾，尤如燭光熄滅般消逝於窗外。而我的雙眠，如同失去唯一的光，只餘下一片黑暗。

　　這就是我和她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