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喬驚醒在樹林中,火堆已經燃盡,縷縷輕煙靜自木炭飄起,四周除了蟲鳴和走獸撥草穿林之聲以外,異常安靜。五尺近身處傳來小馬和獅鷲沉穩的打呼聲,克萊門特也安睡在睡袋中,兩人都平安無事。
 
剛才那不像夢…
 
梓喬摸了摸胸前,心臟還在急速跳動,血流快到她有點暈眩,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流下,背脊也濕了一大塊。
 
在夢境最後逸天刺向自己之時,一股劇烈的疼痛感的確在一瞬間貫徹全身,然後便是眼前一黑,就像感官全部中斷,再也不能感知任何事物,隔了好一陣她在樹林中驚醒。這種感覺就像她切切實實在那個空間死去了,然後回到了現世這一刻。
 
克萊門特似乎被梓喬的舉動驚醒了,他拔起身來,手按右側平放地上的魔杖,確定不是外間侵擾,這才把注意力放到梓喬身上。
 




「你臉色很差,做噩夢了嗎?」
 
梓喬點點頭,沒有說話,她尚未從剛才的夢魘中回復過來,剛才那一劍的痛楚仿佛還殘留在身體裡。
 
克萊門特靠近梓喬,只見她依然驚魂未定地凝視著前方,他見梓喬只是做了噩夢,心裡頓時一寬,只要沒有危險就好。
 
「夢見了什麼?」
 
「…我夢到自己…死了…」
 




梓喬並沒有告訴克萊門特戒指和逸天刺向自己的事,把夢境簡化為自己被一個陌生人用劍刺死的片段。
 
「…就這樣而已?」
 
梓喬略微有些羞愧,她有點怕克萊門特太過認真對待這個夢,說真話可能會激化兩個男生之間的矛盾,但這般舉動有維護逸天之意,她不久前才被他罵作婊子一般的女人,心裡自不願承認這番好意。少女心事紛雜,略一沉吟已是百千念頭纏結。
 
始終她不能若無其事地為了逸天向克萊門特撒謊,克萊門特待自己實在很好,她只好把目光避到背景的樹上,對那百年樹紋淺淺應了一聲:「嗯。」
 
「好吧,你不肯告訴我也是沒辦法。但夢境往往是某種預兆,尤其是對於魔導士來說。」
 




克萊門特似乎看穿了梓喬有所隱瞞,但也沒有再多問,他也像梓喬一樣,轉過去凝視那早已燃盡的火堆。
 
但克萊門特這一說,卻引起梓喬的興趣,她問:「真的嗎?」
 
「嗯,傳說魔導士修行到精深的境地時,可以感應天人,透過感知元素的流向察知未來事物的巨大變化。就好比如果我精通水屬魔法,我就能不經意地持續感知雲氣和水流的細微變化,因為它們的本質都是水元素,可能當下我的意識無法立即將那些變化歸納起來,但當我做夢時,對那些變化的記憶便會整合起來,在夢中我便預判了大洪水或大旱的發生,而假設我沒有因為預知夢而出手干預元素,現實中就很可能因為元素依照我預判到的走向流動,最終導致天災如我所料地發生。」
 
克萊門特開了這個頭,見梓喬也聽得津津有味,便忍不住要說下去:「我們的世界充滿元素,而元素的流向可以決定很多現象,預知元素就是預知世界,這就是魔導士預知的基本原理。雖然你的夢和元素無關,但這個夢是建基於你現實中知覺累積的素材,你夢到的事物不一定會在現實中出現,但它們一定以不同形式出現過在現實當中。」
 
他突然抬頭望住梓喬,笑道:「不過倒也不用太擔心,我會保護你的,就像在洪水來到之前干預它一樣,夢也許預知了未來,但那是當下的未來,不是未來的當下。」
 
梓喬本聽他解夢聽得有些入迷,聽見最後這一句心中一驚:「我決不可告訴他是逸天殺了我。」,她心中一團亂麻因這一驚登時抖清了,到底自己心裡還是更關心逸天,要是克萊門特威脅到他,她是會站在逸天一方援護,而非站在克萊門特一方勸阻。
 
她像特斯根一樣,勉強臉上擠出一絲假的苦笑,半憂半喜地「嗯」了一聲。
 
「這套理論好有趣,你是從哪裡學的?」




 
「我以前在魔法學院時,因為…因為我是院長的學生,不用依課程表學,時間上比較自由,全院的課我都能隨便聽,那時我只要有空就去聽課,其中有不少是理論課。那些都是那些沒有加入公會,醉心研究魔法學的老教授開的課,只對留在學院做研究的人開放,普通學員不會接觸,公會入職考核範圍也只包括基本原理,深層次的本質問題和理論基礎都不會考問。」
 
「但不知道魔法的本質,也就不知道它的界限,更不可能知道如何拓展它的界限。古時候偉大的魔法師們,有哪個不是精通魔法學?他們就是從魔法的本質和脈絡入手,才創造、改良了我們今天能輕易使用的魔法咒術、陣式,人類的魔法才能與精靈有一戰之力,要是魔法學的傳承沒落,人類的魔法就注定因停滯不前而消亡於歷史。」
 
克萊門特臉色愈發凝重,眼中卻似漸有星光隱耀,他這付認真的模樣帶有強大的壓迫感,梓喬的身子不自覺地往後縮了一寸。
 
梓喬勉強點點頭,道:「我出於好奇也聽過老教授們幾課,他們,我是指課和人都很有趣,可師傅教的魔法我已經學不過來了,平常有空我都在練習魔法和翻法術書,魔法學的書我都沒在看,師傅倒是有很多魔法學典籍。」
 
克萊門特眉頭一皺,道:「拉佛怎麼連對你都藏私?」
 
梓喬忙道:「不是不是,師傅有和我說過為甚麼不教我理論。」
 
克萊門特翹起雙手。
 




「願聞其詳。」
 
「首先,師傅有教過我魔法原理和理論基礎,而且教得遠比一般課程深入,甚至涉及了近代魔法史,他只是叫我暫時不要深入鑽研。」
 
「嗯,那這又是為甚麼?」
 
「因為…『理論無用論』。」
 
「我從來沒聽過這個詞…」,
 
克萊門特正想爭辯,本來在樹下睡得安穩的獅鷲忽地翻身立起,朝樹林深幽處放嘯,一邊活動四肢、舒卷巨翼,隨時準備撲擊。梓喬的小馬縱聲長嘶,不停向外間跑想要扯斷韁繩,驚惶已達極點。
 
梓喬和克萊門特抄起地上的魔杖一同站起,克萊門特呢喃著照明術的術語,隨後以魔杖憑空畫一個圈,靈光閃現,一個半米闊的光球自魔杖破空而出,在兩人頭頂上盤旋,光線卻未能刺穿林蔭深幕,能見度還是有限。
 
克萊門特反應極快,朝梓喬叫道。




 
「你也快放一個!」
 
梓喬依言也施了照明術,兩人師出同門,這照明術的光球卻大為不同,克萊門特的光球朦朧而發散,柔和而能及遠,梓喬的光球圓渾而內蘊,耀目而清晰近處。
 
克萊門特以魔杖頓地,他的光球在空中收攏成一點強光,然後朝四方八面爆開,林中登時亮如白晝,稍遠處一匹匹暗黑色的身影竄過草叢 ,「唰唰」聲亦開始自四方傳來,並愈來愈密。
 「敵人正在合圍,逃不了,先殺一陣再說。」,克萊門特再次以魔杖頓地,這次卻雙手並用,出了七分力,直接插杖入地,他騰出手來揮向小馬身上扯得繃直的韁繩,燒斷了韁繩,小馬回頭告別似的朝梓喬嘶叫,四足發力便竄逃開去了。梓喬心下明白,這是要放牠逃走,留下牠也無用,至少馬不戴人跑得較快,在敵人完全合圍前可有一絲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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