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在她面前的這個死者,仍然一聲不發。

桂晨在腦裏再三默念藥方,才開始調配,再把調好的孟婆湯遞給死者。

「喏,」死者突然捉住她的手,手上還依稀帶着剛死之人的微温,頓時濺了小半碗湯藥出來:「你知道,對我來說最深刻的事,怎樣才算被遺忘嗎?」

這個問題有點難以回答,她轉頭看向好友,對方只是擺擺手,意思是:隨便打發他吧!

「喝下這碗湯,就可以忘記讓你最痛苦的回憶了,」她只想到最標準的答案。





多少人害怕死亡,多少人渴望放下。

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可以忘掉痛苦記憶的藥,卻在死亡的國度裏,被日以繼夜地調配着。

也許這個世界,必然是有失才有得。

桂晨常常覺得,「忘」這個字應該是自陰間不慎傳到人間的字,要不然人們又怎麼知道,必先亡,然後忘?

又或者,是那段記憶令人絕望到要把遺忘的可能,放到未知的死後世界?





「我單向的忘記是毫無意義的,只有這段記憶在所有當事人的腦海中洗去,它才能成為往事。」

嘴裏這麼說着,他卻像口渴的孩子般把迷湯喝得涓滴不剩。

不過,單向的忘記再毫無意義,也是一個人自私的幸福吧?

她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其他孟婆似乎都沒留意她這邊的動靜。

她正要拿材料補回正確的份量,卻瞥見醧忘臺的門正緩緩滑開。





她連忙把手一揮,把濺出的湯藥印到袖子上。

「搞定了嗎?」是師傅回來了。

「都、都好了……」她有點心虛地回答。

為確保藥力能穩定發揮,她每次都要求自己調製出零誤差的湯藥,也因為這樣,常常都調上好幾碗才合心意,屢次被師傅說教。

只差那小半碗,應該不成問題的,她這樣說服自己。

這時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剛才的鬼差。

「下一批死者到了麼?」

鬼差躬身行了個禮,把師徒二人請到遠一點的地方,孟婆在工作間掛起「請往隔壁櫃檯辦理」的牌子,隨鬼差走開。





「實在是萬分抱歉,剛剛收到上頭通知,說這個人陽壽未盡,着我們要把他帶回人間去。」

甚、甚麼?

「那你就照慣常程序處理吧!」

還有慣常程序?到底是曾經有多少人被誤送至陰間啊?

她正想問師傅,卻反被截斷話頭:「反正你過幾天也要到人間實習,就順道觀察一下那個叫阿本的死者,不,前死者的情況。這也是一種修行,你和梓茗那丫頭看着辦罷!」師傅凌厲的眼神,彷彿已經洞悉一切。

「記住,」師傅又補上一句:「到了人間,你們就不會有任何法力,如常人一般,但也要小心,別讓任何人發現你們的身份,更不能把陰間的存在洩露出去,知道沒?」

「是的,」桂晨低頭應道。





「無法通過畢業試的後果,你是知道的吧?」

「無法通過畢業試的見習孟婆,將會……魂飛魄散。」

修業百年,如果不能成功的話,就會被打回原形。

不,比打回原形更糟,本來只是死後的輪迴──現在卻是,徹底死亡。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