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 21

2013年。又是東京，又是新宿。

但遇見妙妙那一天不同的是，我一個人在新宿站下車後，從南口離開了車站，確認了方向之後，便往西走去。

在東京，十一月還未算是入冬，但走在街上時還是覺得寒風凜凜。

早知道就不要裝帥，只穿單薄的長大衣了。

時近中午，混在上班族和OL之間的我，見到路邊有人擺檔攤賣便當。那時候的我忽然有種小小的體悟，眼前這些對我來說是難得一見的街道風景，其實是當地人的日常。



我的目的地，是那一帶數一數二的高樓，東京柏悅酒店（註一）。

進入大樓後，我乘升降機往五十二樓，到了餐廳的入口。

我跟接待的職員報上名字之後，便有臉帶笑容的侍應生領我到預約的座位去。

在餐桌之間穿梭的時候，我留意到一個跟男生相對而坐的年輕女生，一臉興奮的開心模樣。不知道那是因為她第一次到這餐廳，覺得新奇，還是因為這是一個值得和同桌男生一起慶祝記念的日子？

因為在一個禮拜前便在網路上預訂桌子的關係，我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東南方明治神宮的方向，沒有任何其他高樓阻擋，景觀十分遼闊。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天陰。



我點了杯紅酒，一邊呷著，一邊對著外邊發呆。一時間覺得這位於高處，格調優雅的餐廳，既像是身處天堂，但往下望的時候又像在懸崖邊。

正當我忙於把感想默默記在心中之際，一名女性無聲無息地在我對面的位置坐下。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她對我抿嘴笑著。

「對不起，要你久等了。剛才我在跟客戶開電話會議。」她說。

「老闆在上，我怎敢抱怨啊。」我笑道。

「我已經有好一陣子不是你的老闆了。」她沒好氣。





Eva是我以前公司的上司，和我一樣，也是學生時代隨家人移民到加拿大的香港人。

我一直習慣跟共事的人保持距離，不會有太深的私交。但有時候，一起出差時，閑著無聊時也會聊聊私事。通常，出差完畢回家之後，大家也會回到同事的關係，友情不會再有所發展。

我也是離開公司之後，才真的開始和Eva變成較為熟稔的朋友。

「這裡很不錯呀。」Eva看著外邊的景色，說道。「你怎麼想到要來這裡的？」

「上個月初來東京出差的時候，我有跟同事來過，大家也覺得這裡的食物不錯。而且妳出差期間的午餐可以開公費，所以應該不會擔心價錢吧。」我說著吐了吐舌頭。

其實，我會知道這裡，是因為這酒店就是《迷失東京》的主要場景。

「對啊。我也在想，你怎麼又來日本了？」Eva問道。「我本來以為我這次出差延後了，會跟你錯過。誰料到你說你這個月又會來這裡。」



「呵呵。這一次是私人性質的嘛。」

「嗯。」她點了點頭，拿起了水杯。「她要來東京和你見面？」

我知道她說的是誰，但還是問道：「誰是『她』？」

「不要裝傻，不就是那個只會跟你在日本相見的她了。」

我和Eva還是同事的時候，某一次，我們兩人到某一個冰天雪地的地方工作，工餘時的唯一活動是在酒店裡的酒吧喝酒。當時，是我和妙妙剛剛失去聯絡的日子，我的心情有點低落。喝了兩杯之後，我跟她說了關於妙妙的事。

Eva對妙妙很有興趣。自從我和妙妙再有聯絡之後，也一直追問後續發展。我想，這也是我和Eva不再是同事之後還會聯絡的原因之一吧。

「她會在今天下午到東京。」我說道。



「哦。難怪你有空跟我吃午餐了。」



吃過主菜之後，我們轉到餐廳的另一邊去用甜點。那張在午間時分放著甜品的吧檯，就是電影裡，男女主角第一次對話的地方。

從這邊往外看的景觀，又跟剛才的不同。

「其實，你對她的想法是怎樣的？」Eva問道。

「甚麼怎樣？」我說著吃了一口蛋糕。

「你會想跟她成為男女朋友嗎？還是你樂於當她的地下男友？」

若其他人問我這問題，我大概會認為對方是想怪責我當第三者。但我知道她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純粹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想了一想。「其實也很難說有甚麼想法吧。不論她有沒有男朋友，我們要在一起，大概就表示我們其中一人要拋下自己既有的生活，到另一個地方去。二十歲的我，大概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不這樣做的話就表示不夠愛對方。」

說到這裡，我想起一年前妙妙臨別時跟我說的話，以及我那帶點魯莽的行為。

我失笑續道：「但三十歲之後的我就會想，我離開本來的地方，究竟要放棄甚麼呢？工作？人際網絡？習慣的生活方式？人擁有越多，也許就會越自私吧？」

「重點是，現在的你，開心嗎？」Eva說著托著腮。

快樂對我來說，和「喜歡」一樣，都是十分抽象的概念，本質也會隨時間改變。我在某一刻覺得快樂，但後來回看卻覺得不怎麼樣，甚至不想再想起。反之亦然。

我只是聳了聳肩。「我只是知道，若我不能再見到她，我會不開心而已。」





午餐後，我和Eva在新宿逛了一會之後便各自離開。我一時間想不到到哪裡去，乾脆回到酒店附近的連鎖咖啡店休息一下。

咖啡店位於東京站和銀座之間的京橋。我坐在落地窗前，捧著咖啡杯，看著外邊。

雖然還未到日落，但因為天陰的關係，無論是對面的商店櫥窗，還是下班時間的人潮，都多了一抹灰藍色。

「又是藍色時份…」我心中哼著王菲的在九十年代的歌。

忽然感覺到歌中鬱鬱的感覺。

左思右想之間，忽然想到，由08至13年，我和妙妙相識已經超過五年。雖然這五年來我們沒有像一般情侶那般順利的交往，但至少我們是互相吸引，彼此都想把我們之間的情緣接續下去。縱使在藍色時分過後是漆黑無光的夜晚，或許，能一起走過這一趟就已經不枉了。

又坐了一會之後，我低頭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心想，妙妙一個多小時前發訊息給我說正在等待到東京的機場巴士，這時候應該快到東京站吧？

當我用手機尋找巴士停站的地點時，忽聽到前方的玻璃被人敲了敲。

我抬起頭，發覺還以為要尋找的人，原來已經出現在我的面前。



（未完待續）

==

備註：

一：英文名稱為Park Hyatt Tok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