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七節 一時的日常


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經完畢,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
—— 創世記 2:2


  難陀搖了搖尾巴,似是想到甚麼。

  難陀:「啊?你小子應該很多辦法才對吧?要不這樣,再不乖乖就範,乾脆讓那廝捱餓好了,或者讓蜘蛛妖把他吊起來示眾!如何?」





  小小龍王的尾巴愈搖愈激烈,好像覺得自己說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計。當然,完全沒有這回事。

  盧德:「萬萬不可啊,龍王大人。聽好,用懲罰萌生恐懼是最低級的管治,用獎勵創造誘因才是高明的做法。你沒發現至今為止我都沒制定甚麼罰則嗎?」

  難陀:「這麼說...確實沒有呢。獎勵倒有不少,工作勤快有菜吃,學會文字後獎他們吃菜之類的。」

  盧德:「正是如此,對待他們這種像孩子一樣發育不全的民族,糖果比起鞭子有用多了。而且,『不努力工作就會害所有人餓死』本身已是一種懲罰,我再增加的話就太過分啦。」

  難陀:「...原來你小子也知道過分的定義嗎。」





  盧德:「那不當然,我可是迷宮最好的良心老闆。再教你一個知識吧,我最初一副凶惡暴君的樣子吧?但現在我反過來通過懷柔來展現賢明親善的一面,他們就會覺得『喔,這個人原來也不是那麼壞』,這和社會學的『得失理論』有關,又叫『胖虎效應』。」

  難陀:「似懂非懂。」

  盧德:「簡單來說,壞人做一兩件好事往往會被稱頌;好人做一兩件壞事就會被罵成狗,再也無法翻身。」(註一)

  難陀:「喔~這套說法倒有意思——」

  盼星:「原來是如此啊!真不愧是阿加雷斯大人!」





  盧德:「誒。」

  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的,是一臉興奮的盼星和恭敬端莊的正王。

  盧德:「呃、你們甚麼時候開始聽的?」


  盼星:「是、從大人您評批皎月的不敬行為開始!」

  正王:「如盼星所言。」

  盧德:「這不是一開始就在嗎!呃...算了。聽好,剛才那番說話你們要裝作沒聽到,可以嗎?」

  麻煩死了啊,得找個方法堵住他們嘴巴才行嗎...然而不等我煩惱完,盼星已雙手合十、一臉陶醉地回話。

  盼星:「明白!如此富有智慧的見解,即使宣揚開去恐怕也無法被愚鈍的我等理解吧!」





  哎?

  正王:「我知道了。我相信大人的判斷,必定會為我族帶來救贖。」

  喔?這些傢伙意外地聽話嘛。我給難陀發了個「你也學學他們」的眼色,得到一個「老子不管」的表情作回敬。

  各自做了個飛龍禮(除了我)後,難陀自顧自地開展話題。

  難陀:「你們啊,關於藍毛小鬼,就沒甚麼方法治治他嗎?粉毛,你和他感情不錯吧?」

  盼星:「是的!如此細微的事竟然被您記住了,當是榮幸!但是...自從兩位大人開始領導我等後,他就漸漸把自己孤立起來了,我最近也無法看見他的想法...真的十分抱歉。」

  他孤不孤立我不管啦,問題是那傢伙擁有最高的「列」,在族中有著不可輕視的影響力。我甚至大膽認為,現在挪得族工作效率如此之差,有部分是因為他害的。





  而他並非有意為之則更令人不爽。

  盧德:「果然嗎。要是他能反過來做好榜樣,以他的影響力,大家都會更願意賣力吧。你們認為呢?」

  正王:「您所言極是!雖然皎月總是不可理喻、暴力至極而又衝動行事,但他的才能確實讓大家都看得見。眾兄姊的靈魂皆已遠去的現在,他大概是站在族長旁邊的人了。」

  這麼說我那時候狠狠責罵他說不定成了反效果?麻煩死了。

  難陀:「唉、你們有這位阿加雷斯大人當老大真該感恩啊,要是本龍王的話,早就把那小鬼吊起來抽打到他聽話為止,來個殺雞儆猴、號令示眾!像這樣!」

  別用我的臉來演示啊喂!

  盼星:「這是理所當然的!感謝您的引領、看顧、寬恕!」

  正王:「兩位大人對這正王的恩情,即便抵達了南之地,也永生不會忘記。」





  難陀:「嗯,甚好,甚好!」

  甚好個屁啊你,人家是在感謝我啊!還有別再拿尾巴抽打我了!

  盧德:「黑龍王你先下來...呼。兩位的心意我已了解,往後只要克己奉公、盡忠職守,便等於回報我了。至於皎月的事,就暫時先交給我考慮對策吧。沒問題吧?」

  正王&盼星:「當然沒有!」

  突然這麼受尊敬,總覺得有些懷念啊...總之,今天的工作就先這樣吧,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把龍王(笑)丟到地上,他在空中轉身著地,還不忘抱怨兩句。

  貓嗎你。







  夜幕低垂...這麼形容也不太對。在挪得之地,唯一光源只有那個發著微光的月亮,而它每隔12小時左右會熄滅,整個世界都將陷入黑暗,是為「夜」。


  入夜後,骨獸們會變得活躍。而挪得族沒有像我一樣的夜視能力,因此必須躲到聚居地教堂——他們稱為「大天使堂」——來渡過危險的黑夜。他們聲稱,只要待在大天使堂裡,骨獸就絕對不會接近。難道魔物也有聖地避難所的禮儀嗎。(註二)

  他們收集了月光上那些發光菌,讓大天使堂能夠保持明亮,待在裡頭直到月光再度亮起。

  而為了加深團隊連結,這段日子裡,我都會和他們一起待在教堂裡休息。當然啦,說是休息,要做的事還是一大堆。

  盧德:「幸,今天傷勢恢復得如何?不、你別動,不用做甚麼飛龍禮啦。」

  幸 :「喔喔,大人...您的仁慈是如此之多,我真希望能盡快起來,為您效勞啊...」

  盧德:「別在意,這是我應該做的。」

  回到教堂後第一個任務,是探望因工傷而失去工作能力的人——例如被史萊姆污辱的這位。由於挪得族令人絕望的低耐力,加上未能適應農場運作,目前幾乎保持有2、3人處於工傷狀態。考慮到挪得族全體也只有40人,這其實是很大的效率下降,但也無可奈何。

  幫不上忙的傢伙還是好好休息吧。完全回復後再給我死命工作!

  當然啦,工傷者休息期間會由族長進行魔法治療,且食物也有好好提供。這點程度的福利還是要的。





  難陀:「混蛋們!為何你們不能成功?那是因為你們心中充斥著懷疑!對自己能力的懷疑!對別人意見的懷疑!對眼前事實的懷疑!這些懷疑封閉了通往成功的道路!老子必須告訴你們,拋棄懷疑,向著目標前進吧!別再思考了,那會讓機會流走!都跟著我喊!」

  難陀:「拋開懷疑!奔向目標!

  眾 :「拋開懷疑!奔向目標!

  難陀:「很好...有了這份氣勢,距離你們獲得成功,已是一蹴而就!」

  照顧完傷者後,就會進入聚餐時間。作為餘興節目的一環,難陀會舉行洗腦...咳、正能量講座,以激發挪得族的上進心。這條龍(笑)不知為何特別擅長這種演說,甚至能感到他的話語中有一絲強制力,總之就全權交給他了。

  拜他所賜,雖然挪得族的耐力還是跟不上,但願意賣力工作的傢伙至少是慢慢增多。正能量果然是很重要的。



  盧德:「...綜上所述,當樣本數量足夠多,則其平均數之分配會趨近於常態分佈,這就叫中央極限定理。到這裡可以明白嗎?」


  正王:「是的,沒有問題!」

  盼星:「老師!我有疑問!所謂樣本數量足夠多,具體來說是指多少呢?」

  盧德:「很好的問題!有抓住重點啊,盼星同學。一般是指30個樣本,但當然不是保證。」

  盼星:「果然是愈多愈好吧?」

  盧德:「這樣說也沒錯,但具體還是得視乎母體的規模和異質性...下次我再教你們更進一步的公式吧。」

  聚餐結束後則是「盧德大講堂」時間,也就是上課啦。這其實是源自我、難陀、小惡魔之間打發時間的其中一項活動。

  目前的學生有盼星和正王兩名。雖然也有邀請皎月啦,但那小鬼從一開始就在翹課。比起小惡魔,他們要專心得多,也學得很快——到最近已經能對統計學有清楚認知了。順利的話,用不了多久計算工作可以通通丟給他們囉。

  難陀:「不對!這個圓圈要畫得更圓渾!看你寫得橫七豎八!」

  另一方面,難陀則是進行文字的傳授,教那群文盲寫我開發的象形文字。他那邊則沒那麼順利了,加上難陀對書法有著奇怪的執著,就當作讓他累積點當上司的經驗吧。




  難陀:「...你小子有兩個好學生不是挺好嗎,老子也想教導一下他們啊。同桂成。」

  盧德:「你這是抱怨嗎?我可是把一堆人給你教了喔?同玉。」

  難陀:「那堆文盲可難教了!你能信有人連圓圈都畫不好嗎?4一龍。」

  盧德:「算了啦,他們天生就是有缺陷的文明,這點一開始不也知道嗎?事到如今可不能放棄了喔。3一金打。」

  難陀:「倒也沒說放棄啦。但盧德啊,你可得好好用他們,別浪費本龍的心血啊。3二金打。」

  盧德:「好的好的,放心交給我。同金。」

  我和難陀一邊下棋,一邊抱怨著當天的辛苦,這就是每天的最後一個活動了。

  到了這時間,我所訂立的強制活動也就完結,進入挪得族的日常活動,他們傳統上稱為「六藝」——樂、歌、棋、武、鍊、雕——其實就是下棋、唱歌之類的休閒活動啦。大家會一直進行這些活動,各自覺得累就去睡。

  順帶一提,盤絲則按照我命令在角落默默練習絲線的用法,準確點說,在織布。

  經歷半天突破極限的勞累,也就只有這時候能放鬆身心,沈浸在琴音歌聲之間,休閒地鬥棋或者造點手工藝。在大天使堂的庇蔭下享受涼氣,累了就在微光下倒頭就睡。

  挪得族以前就是這樣休閒地作息,玩累就睡,睡醒就玩,餓就去吃取之不盡的生命果,簡直是究極的大學生活啊。他們現在如此抗拒勞動也是可理解啦,因此才需要洗腦...咳、推廣正能量。

  難陀 : 「2一銀打。」

  不過,這個推廣還是被皎月那傢伙妨礙到了。他最近不但沒有參加任何活動,消極的態度也影響到其他族人。

  難陀 : 「小子?我說2一銀打!」

  雖然我是想懲治一下他,卻又怕有更多反效果。要是有不產生誤會,自然又合乎道理的方式的話就好了...

  難陀 : 「喂盧德!將死啦!!」

  盧德:「啊!抱歉。這才聽到...哇,真的耶。」

  難陀:「哈,這下就四十五勝九負了。」

  盧德:「別用這種帶誤導性的說法好不?明明是我四十五勝喔?」

  難陀:「但最近都是老子贏啊!這代表老子反超你的時刻已是指日可待!!話說,你剛才一直在想甚麼啊?」

  盧德:「嗯,一直在想皎月的事。」

  難陀 : 「...你很變態耶。」

  盧德:「啊?胡說八道!我是在思考讓那傢伙臣服的計策啦!」

  為了消除難陀那不道德的誤解,我只好把煩惱再次和盤托出。

  難陀:「甚麼嘛,直接抓住他,唬到他就範為止不就好了。」

  盧德:「所以說我現在想避免太過火的行為啦...」

  難陀:「由你來說總覺得怪怪的。」

  盧德:「唉...要是他主動搞事的話倒好,偏偏他最近又靜悄悄的,無法下手啊!」

  皎月:「喂!你這惡魔使徒!

  誒。

  輕鬆的氣氛一下子收歛,奪去所有人目光的,是突然現身並用手指著我的皎月。

  皎月:「我要和你決鬥!

  居然自己送上門了!



註一:並不是說叫你當壞人。只是如果第一印象做壞了,之後還有機會慢慢去改。

註二:指中世紀西方,逃到教堂可以獲得保護的一種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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