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二節 救濟

par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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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個人在迷宮中穿梭。若是平常,這其實是相當具風險的白痴行為——生態保育員會不帶任何裝備走在非洲草原上嗎?即便我是魔王,這個野性生態系統仍是絕不可掉以輕心,且必須尊重的存在。

  但現在不是。





  現在它只是個穿孔漏水的魚缸。

  我踐踏過一堆又一堆屍體,隨手撥開燒焦的枯草,毫無阻礙地走到下層——這是以前拜託小惡魔們專門為某種魔物建造的領地。直到某個洞穴裡,沉重的呼吸開始蓋過我的腳步聲——總算找到了。

咕嚕嚕嚕嚕...

  我又想起些往事——雖然其實也沒過多久啦,但感覺像是去年的事了——那時兩隻巨型的黑色怪獸,逐漸走近手無寸鐵的我...回想起來還是驚險萬分。

  此刻立場卻逆轉了。





  我,正漸漸走近鮮血披身的兩隻巨魔獾。

咕嚕嚕嚕嚕...

  雄性正在警戒著我,發出又像獅子又像毒蛇的呼氣聲。其爪牙盡斷,右眼受傷,但其重達數噸的肉體仍是野性暴力之象徵、君臨食物鏈的存在。於是我謹慎地前進,此刻存在於一人一獸之間的,只剩低鳴聲、水滴聲、和我那輕微到可以被忽略的腳步聲。

  盧德:「...喂,還記得我吧?」

  我從身後拿出一隻燒焦的雞,晃來晃去,然後丟到牠面前——始終我不肯定牠能否聽懂人話。不可思議的是,牠低頭嗅了嗅那隻燒雞,也並未張口吃掉,只是把龐大身軀移開,露出在牠身後的——





  雌性巨魔獾。

  牠的配偶,並且以我所知——懷孕了。從其下腹的隆起推斷,最近正是其臨盤期...本來。


  本來。

  你們這些蠢動物。

  身懷六甲就別到處亂跑啊。

  雄性發出了略高音的輕鳴,並舔了舔其配偶血淋淋的肉體。一次不夠,兩次。兩次不夠,三次。牠就這樣舔著,就好像期待著我開口。

  盧德:「...好吧,我知道了。」

  當然我並非能與動物通靈,單純是做了當下大部分人都會做的事。走上前去,跪在安靜如標本的雌性跟前,撫摸其喉嚨、胸膛、傷口、腹部。





  你能想像嗎?如此龐大凶猛的怪獸,即使甚麼也不做,肯定仍能發放出驚人的熱力、震盪、氣勢,是異質的存在...

  但我的手並未感到這些東西。

  很冷。

  簡直不像是在觸摸一隻生物。

  盧德:「母親救不活了,但孩子還不能放棄。開始進行帝王切開手術(剖腹產)。」

  我也不清楚,當下到底是在自言自語,抑或真的是對著魔物說話。無論如何,兩種都很笨,但我使用能力,從地面抽出一把石刀,繼續說下去。

  盧德:「聽好,我的魔力所剩無幾,也沒時間等麻醉生效,因此我會直接下手,懂了吧?」





  若果換作正常人,聽到這種說法恐怕會嚇破膽,心想我是哪來的瘋狂怪醫吧...然而這兩隻巨獸似乎真的聽懂了——雄獸退到一旁坐下,雌獸則輕輕吼了一聲,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肚子露出來。

  動手吧。

  於是我揮刀砍了下去。

  巨魔獾的肚皮像木頭般硬,我得用盡全身氣力推動刀鋒,雙手不夠就用腳踩。漸漸我便能清晰地感受著那一跳一跳,從肌肉及血液傳來的震動——雖然明確、卻虛弱,像喪鐘跳動,愈來愈慢——我每推一下,身上便多了幾行血跡,傳到我手上的震動便減弱一些,四周的空氣又安靜一點。但我還是繼續砍,然後不可思議的是,我突然想起了一些記憶。


  然而浮現於腦海的,並非甚麼事關重大、有用的回憶。我只是想起了,那天把一隻流浪貓拾了回家,然後父親在我面前把牠打死的回憶。理由好像是「有細菌」——於是他給我在寵物店又買了一隻。後來我怎樣對待那隻代替品呢...忘記了,大概不是很重要。就這樣,一點建設性都沒有的記憶。誰會想到我現在身處在血色洞穴裡,替野獸粗暴地剖腹呢。

  回過神來,我懷內已經抱著一隻血淋淋的小動物。因為不是如期生產,僅與一隻狗差不多大——考慮到成體的體格,這寶寶確實太過細小。我撫摸牠的背部,直到確認這小東西有在呼吸,再隨便處置一下臍帶。

  接著我便把這新生兒拿到母親眼前——盡管巨魔獾媽媽已經再也無法看見自己的孩子了,但至少孩子能看清楚自己的媽媽啊。

  最後我把幼兒塞到父親溫暖的毛皮裡,牠看了一眼,長號一聲,迴響八方。





  而此刻我感覺到心中有股難以名狀的感情,像冰山進入海洋般爆發出了震天水花。

  我是這麼想的——我現在身處漏水的魚缸,地上全是無助地跳動的死魚。問題是,我或許根本不是飼主...而是...

必須盡快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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