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騙子


  舞台的地面看上去變得極為破爛,一片火海,地上倒著各種人形物體,漱玉在其中提著長裙,狼狽不堪地逃跑。在她後方是窮追不捨的士兵,他們跨著大腳步,很快趕上了女子。

  士兵:「王家餘孽,哪裡逃!」

  士兵:「慢著,此女長得如斯貌美,就這樣殺了未免可惜...不如...」

  漱玉:「救、救命啊——!」





  士兵:「呵呵,你說得對,這叫聲聽著可令人興奮——啊!?」

  士兵:「來者何——呃!」

  突然有弓箭射穿了追兵的頭顱,一一倒地。漱玉大驚而四顧,看見有另一隊兵堂堂皇皇地登場,舉著不一樣的旗幟。其中有一名武生騎著馬,眼神凌厲,豪氣干雲。

  救兵:「小姐從何來,為何被官兵追殺?」

  漱玉:「奴家是王象春王家的...家僕,王家與號稱孔有德旗下的士兵...起爭議...他們便大肆...殺戮...王老爺、王少爺也...呃嗚...」





  救兵:「大人,看來是李九成、孔有德造反之事。」

  大人:「嗯。連如此弱女子都受到牽連追殺,簡直是無法無天...小姐,你沒受傷吧。」

  漱玉:「感謝英雄相救...啊,奴家除了跌傷,都沒大礙...」

  大人:「嗯。可是你臉上都是血...啊,是別人的嗎。」

  那位武生便跳下馬,走向跪坐著的漱玉,扶起她,再以自己的衣服擦去漱玉臉上的血及泥沙。





  大人:「嗯嗯!?這是何等的美麗啊!」

  漱玉:「啊...」

  大人:「恕我冒昧,敢問小姐已出嫁?」

  漱玉:「咦...奴家...」

  大人:「不、這個其實不重要!要打破舊有規則,建立新規則,才是我們要成就的大事!小姐,請你跟我走吧!」

  漱玉:「你怎麼莫名其妙...說起來,你們到底是誰?」

  大人:「甚麼!我的名號沒傳到這裡啊...兄弟們,我是何人!」





  救兵:「民不聊生怒火四起,誓不服權寧可救死!闖王舉兵勇猛如鋼,聲勢雄壯威震百江!」

  高迎祥:「我就是弱民的怒火,闖王高迎祥!來,小姐,命只有一條!加入我們吧!」

  漱玉:「闖王...!你就是那位起事領袖...啊,等一下!」

  高迎祥:「一個女子在亂世活不下去的!你想活著吧!」

  漱玉:「我...我想...」

  高迎祥:「我聽見了!」

  那位大人竟一手抬起漱玉,就這樣把她放上馬,快快離去了。

  然後,舞台上的火海突然變得更為猛烈,竟席捲至台下。觀眾看見在這火中,有人在奮勇戰鬥,有人在伸手求救,有人在活活燃燒,有人在暗處數著銀子。





  未幾,火瞬間消失,台上出現了一個山中大寨。只見一群裝備良莠不齊的士兵,排著隊走進去,拖拉著各式糧草、玉器、書卷等物品。

  寨中,漱玉正坐在桌前,手執筆墨。士兵一一走到她面對報告,她便詳細記錄於帳簿上。

  漱玉:「好的,下一個,小李,傷勢還好吧?」

  民兵:「啊,是的,還好...今天尋獲到這一袋種子...」

  漱玉:「嗯,放這邊,辛苦了。下一個,老陳,夫人可安好?」

  民兵:「感謝關照,賤內的身子好多了...今天我找到這塊佩玉,不知值不值錢。」

  漱玉:「奴家會檢視,辛苦了。下一個,阿四...你今天又找到甚麼了?」





  民兵:「大姐,這是我從燒到一半的私塾救出來的,雖然破破爛爛的,但看上去好像值錢。」

  漱玉:「奴家看看...呃、清明上河圖!?」

  民兵:「有好幾幅一樣的,你看。」

  漱玉:「啊,是摹本啊...說的也是。不過這也是畫家的心血結晶,且留著吧。」

  民兵:「原來如此...還好有寨夫人在,不然我們肯定會隨便燒掉這些寶貝啊!」

  漱玉:「是、是啊...」

  沒多久點算結束,留下不少物資後,民兵們慢慢離去,漱玉則待在原地翻著帳簿。

  高迎祥:「那麼,自成老弟,祝武運昌隆!娘子,我回來了!」





  高迎祥走進舞台,向著場外某人道別後,便逕自走向漱玉處。

  高迎祥:「娘子,你聽我說,我總算想到一個計謀,這次肯定——」

  漱玉:「別再靠近我!」

  他走到距漱玉只離幾步,漱玉卻大喝一聲,往自己喉嚨上抵著一把小刀。

  高迎祥:「啊,抱歉...我只是太興奮了...」

  漱玉:「還有,你的手下不在的時候,請你不要叫我娘子。」

  高迎祥:「嗯...漱玉。我知道了。你的心意還是如此堅定啊。」

  漱玉:「豈不理所當然...我始終是王家的...」

  高迎祥:「嗯,我都說過多少次了,現在可是亂世凶年,改嫁真的沒甚麼大不了。你總得找個人保護你吧?」

  漱玉:「我...我可以靠自己...」

  高迎祥:「漱玉啊,你連田都沒下過吧。」

  漱玉:「...」

  高迎祥:「說穿了,沒有一個靠得住的男人,女子如何活在當下呢?這幾年你隨著我們,也見得多流離失所的老弱婦孺了吧。」

  漱玉:「...好了,你別說了。總而言之,我們說好了,你會放走我的吧?」

  高迎祥:「別用這種詞吧,我們始終是在保護你啊...嗯,是的。我軍如今勢如破竹,很快便能將腐敗的軍隊擊破,推翻荒淫無度的統治!」

  漱玉:「推翻嗎...真的要如此做嗎?」

  高迎祥:「事到如今何須遲疑呢?商、周、漢、唐、宋...都曾盛極一時、天下歸心;惟人心可畏,掌權者敗壞倫理,最終被大義之師擊敗並取而代之,此事自古有之,可謂自然之理。既然如此,為何當下不能如此做?」

  漱玉:「可是...若如你所說,即使建立了新朝代,腐敗豈不是會再度發生?莫非不會有終止的一日嗎...」

  高迎祥:「嗯,只要人心不變,數百、乃至數千年後,這片中原大地還會陷入同樣的火海之中吧。可是甚麼都不做,便只能任由腐敗繼續;起來奮鬥,卻還有一絲生機。我會寄望將來之人,能夠建立一個更好的國家。」

  漱玉:「嗯...希望如此。」

  高迎祥:「嗯,總之,說好了,仗打贏,天下太平,就還你自由。到時候你也不用四處逃命了,就開個書坊之類的吧?這些書畫我留著也沒用,倒也可以送你...嗯,我回去鑽研一下計策,你等我軍的好消息吧!」

  漱玉:「好的,不送。」

  高迎祥便搖了搖頭,離開舞台。隨後,便又有幾個黑衣人翻滾著跳上台,把場景迅速拆走,又抬進新的裝飾物。不久,燈光變暗,台上出現一個幽靜園林,假山小橋流水涼亭俱備。

  漱玉便走到涼亭附近,揮著長袖,左顧右盼。

  漱玉:「郎君,奴家來了。」

  有一位小生登場,穿淡色褶子,相貌俊爽,唱腔爽亮。

  小生:「劍戟森森大寨中,今宵未作羅浮夢;花園暗聚浸南風,抱玉偷香魚水逢!」

  小生:「漱玉,實在抱歉,雖則我為闖王二手,但要避開耳目,確是困難!」

  漱玉:「不打緊,奴家能見你一面,已很夠開心了!」

  小生:「玉啊,你怎麼如此愛搶走我的台詞呢?是小生最渴望見你才對啊。我倆暗中來往已久,這渴望卻從未改變。」

  漱玉:「奴、奴家好高興...」

  小生:「話說回來,最近高迎祥有對你說甚麼嗎?比如關於這場仗...?可有透露甚麼風聲?」

  漱玉:「嗯...說得不多,但聽他說戰況很好,我軍勢強,很快可以把西安打下來了。」

  小生:「果真如此!他可是在騙你!」

  漱玉:「哎!不會吧?」

  小生:「千真萬確啊。你一直待在寨裡自然不清不楚,豈知我軍早已被朝廷重重包圍了!說是攻打西安,恐怕到頭來是南柯一夢罷了。」

  漱玉:「居然如此...這麼說,他不只騙我,還騙了大家嗎?」

  小生:「騙士兵,為求定軍心;騙你...很單純。你太美了,他可不想讓你走。男人之心,我豈會不知。」

  漱玉:「可是奴家不能...不能待在這裡,一定得...」

  小生:「說得沒錯,你應該是自由的!像你這樣如青蓮般脫俗的女子,不應待在這種飲血茹毛之地...就像我倆說好的,一起開個書坊,作詩寫書過日子...你的那些過去,小生都不在意。」

  漱玉:「你真好...可是...現在還能實現嗎...?」

  小生:「玉啊,要想實現的話,現在就得行動了。我們私奔吧!」

  漱玉:「現、現在就要嗎?」

  小生:「當然啊!我們已經留在這裡夠久了。其實我總算聯繫上一個山西的老朋友,他答應了可以接濟我們。」

  漱玉:「這個...好的,奴家明白了。你到哪裡,奴家就到哪裡!」

  小生:「太好了...可是如今世情險惡,路途中,我們勢必需要些許盤纏...玉,我只能拜託你了。」

  漱玉:「拜託奴家...?該如何?」

  小生:「如今這大寨裡,唯有你可以無所顧慮地接近高迎祥,而且你也是負責管帳的,下手也方便。我希望你可以偷拿一點銀子出來。」

  漱玉:「大戰在即,這種事...」

  小生:「漱玉,你實在是過於善良了!然而如此景況...還有時間擔心他人嗎?為了自己,為了我倆,必須得學會殘酷啊。」

  漱玉:「奴家明白了...」

  於是兩人轉身離開。直至舞台再次變回室內,只見漱玉偷偷摸摸地移動,在各種家具找尋著目標。她把一堆書扔到地上,找到藏在後方的銀子,便快快收在袋子裡。

  漱玉:「仔細想想,相比這些銀兩,高大人現在更需要糧草兵器吧...拿一些應該沒關係...」

  就在此時,場外突然鼓聲大作,嚇得漱玉把銀子散落一地。高迎祥衝進來,頭破血流,背上還插著兩支箭。

  高迎祥:「漱玉!作戰失敗了,中計、中計!我們得撤...你、你在做甚麼?你怎麼把銀子翻出來?」

  漱玉:「啊!不是、奴家...」

  高迎祥:「你...你想偷走我軍的錢財...?」

  漱玉:「萬分得罪!可是請讓奴家走吧!奴家不能再待在這裡!」

  高迎祥:「這...不可!沒了我...沒了我你活不下去!不要走!漱玉!」

  漱玉:「放開我!高大人!請放過我!」

  高迎祥:「漱玉!求你別走!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兩人拉拉扯扯,同時場外的鼓鑼聲不絕,更是漸漸變強。很快,小生無聲無息地走進舞台,並以手勢暗示漱玉不要作聲。他默默地走到闖王背後,竟從長袖裡抽出一把短劍,刺進闖王的身體裡。

  高迎祥:「啊!呃...怎麼...!」

  漱玉:「高大人!?」

  小生拔出劍,闖王便倒地,地面被染成紅。

  高迎祥:「哈...你...為何是你...」

  漱玉:「郎...你...你做了甚麼...」

  小生:「反賊高迎祥,妄稱闖王,無法無天,罪大惡極,當即就地正法。」

  高迎祥:「你...」

  小生再補了一劍,闖王便斷氣。

  漱玉:「你...你到底是...」

  突然有一群士兵衝進來,眼見此情此景,皆大驚失色。然而,在能做出反應之前,卻又跳出幾個黑衣人,從後將士兵一一刺殺。

  刺客:「報告長官,任務順利,高迎祥今晚已絕命。外面的士兵已中埋伏,再無戰力,有不少鳥獸散逃去。」

  小生:「哼,終究是烏合之眾...應該是去投奔李自成,繼續監視。」

  刺客:「遵命!」

  漱玉:「你...你是朝廷...細作!」

  刺客:「長官,這女子是...要滅口嗎?」

  小生:「不,全靠她的幫助,我方能完成任務。留她活口。」

  然後他便隨手扔出一個錢袋,落在漱玉眼前的地上,漱玉動也不動,只能跌坐在地上發抖。

  小生:「漱玉,你手上的錢就留著,再加上這些獎賞,夠你偷生苟活一段日子了。感謝你為朝廷立功,考慮到你是被他們綁來的,我就不把你算進去,殺女人也不光彩。」

  漱玉:「從一開始就...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小生:「是。」

  漱玉:「你對我說的話...對未來的打算...都是假的嗎...?」

  小生:「是。我的未來就是大明的未來,並沒考慮其他事情的餘地。」

  漱玉:「...奴家只是...為滿足你一時之利的工具嗎...」

  小生:「是。國難當前,內憂外患俱未決,女子亦應身懷報國之志。」

  漱玉:「這樣啊...我還該感到驕傲嗎...」

  小生:「是。真要怪,就怪自己長得太美。你就像塊美絕天下的和氏璧,價值太高了,天生就是被使用的命。」

  漱玉:「原來如此啊...哈...哈哈哈...」

  小生:「我說太多話了。保重。」

  他和刺客們便轉身離去。大笑著的漱玉,卻突然拿出護身用的小刀,衝到小生背後,全力一刺。

  小生:「呃咳...!」

  刺客:「大膽!」

  小生跪地,刺客們立刻抓住漱玉,她沉默不語。

  刺客:「敢刺殺朝廷命官!瘋婦,現在把你就地正法!」

  小生:「慢著!」

  小生大喝一聲,阻止刺客的動作,再慢慢站起。其衣服內掉出了幾本書,那是漱玉寫的,看來是這些書擋住了小刀。

  漱玉:「啊...」

  小生:「...正好,我也在想要如何處置這些...沒價值的書。」

  刺客:「長官,該如何處置這女人...」

  小生:「把她抓回去,關到牢裡,按大明律判刑...如此。漱玉,我好心放過你,這是你自討苦吃。」

  漱玉:「哈...哈哈哈...」

  小生:「瘋了嗎...莫名其妙。走!」

  漱玉:「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在慢慢燃起的火海中,充斥著士兵被屠殺的慘叫聲,唯獨一個女子的大笑聲卻突然響亮。

————

  笑聲的回音漸漸息寧,台上變得一片漆黑,只傳出微微水滴聲及老鼠叫聲。一小道光柱從上方照進來,照亮著消瘦、妝顏不再的漱玉。在她四方,乃是一道道鐵柱。在看不見的地方,有人在輕聲說話。

  獄卒甲:「這可奇怪...怎麼抓了個女人進來。」

  獄卒乙:「這哪算奇怪,怪在上面吩咐我們碰都不能碰她...這可是貴賓了吧,哎,可惜...喂,如果我們偷偷的...」

  獄卒丙:「老兄,你想都別想啊,聽說這女人啊,可是妖女啊。扯上關係的人都沒好下場啊!」

  獄卒乙:「肏!禍水啊!為了大明趕緊殺掉為妙啊。」

  獄卒甲:「喂,好像有人...」

  突然有沉重的腳步聲。

  獄卒乙:「來者何人!膽敢擅闖——」

  獄卒丙:「喂喂喂!這可是最近平步青雲的那位大人啊!」

  獄卒乙:「十分抱歉!恭迎大人!敢問為何來訪?」

  大人:「我聽聞一件稀奇之事,竟有女子入獄,便前來一探究竟。」

  舞台上便走進一位身材高大、臉容嚴肅的男子,他走到漱玉牢前跪坐下來。她不語,任由男子上下打量自己。

  大人:「可悲也!為何如此國色天香之女子,竟要落入此臭不可當之大牢!你們竟無人覺得不妥?」

  獄卒甲:「回大人,此女子意圖刺殺官員,是罪犯...」

  大人:「怎會如此呢?這事怕有蹊蹺。而且我聽聞那位大人也沒事啊。」

  獄卒乙:「話雖如此...」

  大人:「法律也能網開一面吧。小姐,你不用怕,我會把你救出來的!」

  他說完便離去。

  漱玉:「那是何人...?」

  獄卒丙:「那可是現在的軍隊大紅人,連戰連勝,無往不利的吳三桂大人!」

————

終場 殘玉

  台上的黑暗終於消散,出現的是一所裝飾豪華的大屋。從旁邊彈出一個皮球,便有一個小童跑出來追,他後面則又有一個人追著,那是漱玉。

  漱玉:「孩兒,別跑太快啊!」

  兒子:「沒事的,娘親!我追到球了,喝!」

  漱玉:「喔喔,好厲害啊~」

  漱玉的妝容平淡不少,服裝的色彩亦沒有之前奪目。她慢慢坐到大圓桌旁的椅子上。

  漱玉:「再玩一會就要念書囉~」

  兒子:「知道~」

  說罷,孩童便踢著球離開舞台。另一邊,則有一位花旦登場,其美不亞於漱玉。

  圓圓:「姐姐早安。小少爺今天也很有精神呢!」

  漱玉:「哎啊,圓圓...都說了,不用叫我姐姐啦。雖然我確實很老了,哈哈。」

  圓圓:「不不不!圓圓可不許你這麼說!漱玉...姐姐!還是那麼年輕可人,嗯!完全看不出來已經生過孩子,圓圓很羨慕喔!」

  漱玉:「哎啊啊,嘴巴還是這麼甜,呵呵...」

  圓圓:「對了,姐姐啊,其實呢,圓圓我偶然找到這個...這小說!是姐姐你寫的吧?」

  漱玉:「噯,怎麼被你找著了...真不好意思。嗯,我年輕時的小興趣啦。」

  圓圓:「果然啊,我一直都覺得姐姐就有種才女的高雅氣質!這小說文筆實在太美了,圓圓好想看後續喔!」

  漱玉:「嗯...沒有後續了,這個我已經沒在寫了...」

  圓圓:「啊!為甚麼!明明很好看!」

  漱玉:「哈哈,謝謝,我好高興。然而,終究...沒多少意思。現在我只想...亦只能,好好養育吳大人的孩子,實在沒時間及心力做別的事了...」

  圓圓:「這樣啊,好可惜...女主角的戀愛最後會如何啊...」

  漱玉:「最後...大概也是找個人嫁了吧。」

  圓圓:「啊!不要破壞我的幻想啊!吔...姐姐,其實偷偷寫一點也可以啊~又沒甚麼所謂。」

  漱玉:「呵呵。妹妹啊,我像你如此年輕時也曾經這樣想呢。然而,吳大人不介意我的出身,把我救了出來,還把我接納到吳家中...我已不能再作任何抱怨了。如今這孩子才是最重要的,這就是這時代女子的幸福吧。」

  圓圓:「嗯~也是呢。可惜吳大人最近都沒空回來,我不知道甚麼時候能生一個呢~」

  漱玉:「待這仗打完的話——」

  突然,小童哭著跑回來,並沒帶著皮球。

  小童:「娘!有好多凶惡的人!」

  突然,舞台兩側列隊走進一隊士兵。又鼓聲大作,四周更傳來炮聲。觀眾四處張望,發現周圍已是千軍萬馬,火箭炮彈橫天亂飛。遠處,似乎還能隱約看見一個人影,穿著黃袍,吊在樹上。

  士兵中間,有一人氣質超然,堂堂正正地前進,他身旁的士兵則在高呼。

  「大順皇帝在此!爾等速速來降!」

  圓圓:「大順...李自成!?」

  漱玉:「怎麼會...如此說來,京城淪陷了嗎...?」

  李自成:「你不是舅父(高迎祥)的...原來如此,流落到這裡了嗎。被天命操縱著的可憐女子啊。」

  李自成手一擺,士兵便立刻舉起武器。

  圓圓:「你們想做甚麼!我們可是吳大人的——」

  李自成:「吳三桂不會回來了,昏君亦已自行了斷,這京城是我大順的了。朕好心多次向他招降,他竟投了清軍...」

  漱玉:「吳大人投了清!?怎麼會,這肯定是哪裡搞錯了!李...大順皇帝,請你以大局為重,不要輕舉妄動...」

  李自成:「朕當然以大局為重。為了壯我軍威,朕現在要做第一件事。士兵們,吳三桂暗通滿清,是我等漢族反賊,罪無可恕!今當殺吳全家,以吳家血祭天!」

  軍隊便大舉闖進吳家,開始把所有人抓出來,並以劍刃屠殺。舞台上頓時充滿鮮血和慘叫。

  兒子:「娘——!」

  漱玉:「娘在這裡!大人,請別殺孩子!要殺就殺我吧!」

  李自成:「吳家的血脈不能放過。殺!」

  兒子:「娘!啊——!」

  漱玉:「兒啊——!」

  那小孩被強行從漱玉的懷抱中抓出來,立刻被斬首,漱玉聲淚俱下。

  李自成:「雖說義軍不殺老弱,但這也是天命...為了建立全新的時代...你們在九泉之下儘管詛咒朕吧,終有一天待朕完成大事,自會親自前來讓你們報仇。但現在...」

  圓圓:「姐姐快逃啊!」

  圓圓見狀便衝上前,試圖抓住士兵的兵器。

  漱玉:「圓圓!?別這樣啊!」

  士兵:「放、放開我!」

  圓圓:「姐姐要活下去啊!快跑起來啊!」

  漱玉:「可、可是我——」

  圓圓:「啊——!」

  圓圓便被一刀砍中,發出一聲慘叫,倒地不動。

  漱玉:「啊...啊...」

  士兵:「受死!」

  李自成:「慢著!我要留此女活口。」

  漱玉:「啊...為何...」

  李自成:「念在你曾經是朕的舅嫂,我若殺你,恐遭非議。」

  漱玉:「非議...哈...你殺我全家...就不會遭非議嗎...哈...我...甚麼都沒有了...活下去還能如何呢...?你...還不如給我個痛快吧...」

  李自成:「你要是想死,就隨便找個別的地方吧。現在這世道,死去比活著容易太多了。」

  漱玉:「哈...哈...是啊...哈哈...」

  李自成:「你快走吧。聽令,收屍。」

  士兵便開始拖走滿地屍體。漱玉像鬼一樣,滿身披血,搖晃著離開。

————

  大地已經被燒到薰黑,戲棚內盡是餘煙。

  漱玉:「啊——紅顏——禍水——結局——不卜可知——」

  漱玉唱著走調的歌,無神地慢慢前進,踏過一具具老幼屍體。終於眼前出現一間破屋,和第一場劇登場的小屋很像,但已破得面目全非。旁邊有口井,井旁站著個老人,衣衫襤褸,白髮瘦骨。

  漱玉:「這位老人家...請問...你姓張嗎...」

  老人:「...不,老夫不姓張。」

  漱玉:「喔...那...你知道這附近有張家人嗎...」

  老人:「誰知道...死的死,跑的跑了吧。你要是想找人,就進城去吧。老夫還有事做,別煩老夫...」

  漱玉:「十分抱歉...謝謝。」

  漱玉便繼續前進。老人目送她離去後,便默默地跳進井中。

  於是便出現一座城,大門寫著「揚州城」三個大字。有一隊老弱婦孺正爭相離開,只有漱玉一個逆著走入城。

  城中的景象馬上擴展到戲棚內的各處,火種滿佈,人鼠共食,城中百姓只是面無表情地坐著,再無生氣。在這垂死的城市中,漱玉發現一名無人陪同的小童,獨自站在街邊大哭,也沒有任何人在意他。

  漱玉:「小孩...你爹娘呢...?」

  小童:「嗚...他...他們...不在了...嗚嗚...」

  漱玉:「我也一樣呢...來,我陪你去找他們吧...?」

  小童:「哎...?我...我說了...我爹娘...不在了啊...」

  漱玉:「對啊...所以...我們一起去找啊...」

  小童:「放、放開我...」

  漱玉抓住那名孩童,不知想將其拖到何處。然而就在此時,城外炮聲大作,地動山搖。一顆金屬炮彈便從觀眾之間穿過,飛到台上,帶走了小童的身體。漱玉抓著的便只剩下手了。

  漱玉:「啊...又來了...哈哈...」

  城門被炮彈轟開,一群騎兵便擁了進來,人們被踐踏。那些留著長辮的士兵拿著大刀,開始隨意地宰殺城裡的百姓,血液多到變成了一層血霧,濃蔭著整個舞台。

  漱玉對此毫無反應,直到一位打扮鮮明的將軍,騎著馬走到漱玉眼前,把大刀指向她。而上方明明沒有雲,卻開始下起大雨。

  將軍:「你是怎麼回事,女人,為何不逃?」

  漱玉:「為何要逃?」

  將軍:「因為我軍即將要展開大殺戮,這座揚州城將會血流成河,在十年內都能聞到血腥味。」

  漱玉:「既然如此,我還逃得掉嗎?」

  將軍:「你說得對,逃不掉,沒一個漢人逃得掉。我也只是問問。」

  漱玉:「滿人,你們來得正好。我正好在想,該如何了結這條命。」

  將軍:「哈哈!好!你看,別人要求生,爭相奪路而逃,互相踩踏,棄嬰而走;你倒是要求死,自己走到刀口之下!若你是男子,我或許會想招降你...」

  漱玉:「女子就不行嗎?」

  將軍:「怎麼行?不過...你倒是長得驚艷,也很有膽識,一點不輸我族的女子。可惜你是漢人,不然的話...」

  漱玉:「哈...你也一樣嗎,滿人。對你們來說,我只是任憑擺佈的一塊壁玉嗎?」

  將軍:「有何不好?有何不可?」

  漱玉:「不可,相當不可。」

  漱玉走上前,把刀抵在自己頸上,以至出血。

  漱玉:「出生不由我掌握,人生不由我掌握,那麼,至少死我要自己選。來吧,滿人,快給我個痛快。」

  將軍:「原來如此,你的眼神和一般女人不一樣。我可以猜測你的經歷...如果你的人生重來一次,上天給你更好的機會,大概也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吧。遺憾...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怕死?」

  漱玉:「我的人生到這裡就該結束了...我想不到留下來的原因。然而,死後我將化為厲鬼,詛咒你們滿人的後代子孫,終有一天,你們的國家也會陷入火海之中。」

  將軍:「好志氣!本來我的大刀不應斬女人,但今天就破例吧。女人,告訴我,你叫甚麼名字!」

  漱玉:「漱玉。」

  將軍:「好,漱玉,我會記住,榮幸吧。你也記好我的名字,變成厲鬼後才能找到我——愛新覺羅‧多鐸,你們的征服者。」

  漱玉:「記住了。來吧,我命令你下手。」

  將軍:「好,再見。」

  多鐸便揮動大刀,一刀砍去漱玉的頭。同一時間,整個舞台完全化為火海,最終形成一隻火鳳凰向天飛去。

  混亂的音樂亦突然停止,戲劇便如此突然地結束了。台下觀眾熱烈地鼓掌,有人歡呼,有人發出野獸般的吼聲,亦有人在大哭。

  唯獨盧德毫無動作。

  ??:「如何?」

  盧德:「甚麼如何?」

  ??:「這場戲啊。好看嗎?」

  盧德:「莫名其妙。從戲劇角度來說,完全不好看。這簡直是要破壞觀眾的精神啊。」

  ??:「當然,因為這不是真的戲啊。你懂我的意思吧?」

  盧德:「嗯...那麼,你想我做甚麼?你對我有甚麼要求嗎?」

  ??:「不,現在的問題是,你想做甚麼?」

  盧德:「我?」

  ??:「對啊,是由你決定的吧?反正,就算我告訴你去做甚麼,你就一定會做嗎?」

  盧德:「不會。」

  ??:「你至少猶豫一下啊!啊...嗯,就是這樣,你才是現任魔王,拜託你了。就請你盡情地做想做的事吧!」

  盧德:「...我有種預感,我會做的事,和你希望的目標,或許不在同一條路上。沒問題嗎?」

  ??:「沒問題,有這情況,你把我當成不存在就行啦。雖然也差不多就是了,哈哈。你就把我想像想偶然聯絡的筆友...這樣就行了。」

  盧德:「好啊。雖然我還是很在意你到底是誰。真的不能說說看嗎,要不要再試——」

  ??:「不要啦!時間也差不多了,這裡也快維持不下去了...你是時候回去囉。」

  盧德:「話說回來,漱玉她——」

  ??:「喔,她沒事,在別處看別的戲呢。不送了,你踏出戲棚就行了。」

  盧德:「喔...再見,有緣再會,小姐。」

  盧德輕輕鞠躬,把自己的座椅放好,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戲棚,進入一片光芒之中,失去身影。

  ??:「總之先假設我是小姐啊...真是精明的傢伙...啊啊~好累。不過實在太好了,兩兄妹都這麼有出息。好了,大家,我們也該回去了,再待下去,就得被那婊子發現了。走啦!」

  那群人型怪物便紛紛「走進」黑影女子的身體裡,直至所有人都消失不見,整個空間也就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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