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春,大地回春。

 初生的嫩芽穿破了濕潤的泥土,長出了一朵朵待放的花苞。

 「頑石」站在安鹿家門前,靜靜的眺望著遠方雲霧繚繞的山頭。

 個多月前被莫謙重傷的身體,在安鹿的悉心照料下已經康復了大半。只是安鹿畢竟不是甚麼隱世名醫,她能做的也不過是治療一下「頑石」的外傷,內傷卻沒有辦法幫助得了。

 剛來安鹿家時,「頑石」幾乎是每一天都被內傷之苦所困擾。





 莫謙不愧是「天字十人眾」之一,其內力之精純實屬少有,他對「頑石」所造成的內傷發作時猶如萬馬奔騰,在「頑石」的五臟六腑中衝撞;有時卻又像一個千鈞重的巨錨,在「頑石」體內一直下沉,而此時的「頑石」就是連動一根手指頭都不能。

 若是以前的「頑石」,在受到內傷時他會有一套自己的療傷方法:那就是在無人的地方用盡全力的捶打無辜的大樹。

 「頑石」透過這樣子的做法把身體中多餘的、不屬於他的內勁一一發洩出來,這樣子的方法固然不是一個正規的方法,可是對於「頑石」來說這也是唯一的方法了。

 可是正當「頑石」每次被莫謙的內力折磨得生不如死要把多餘的勁力發洩出來的時候,卻又因腳上的傷未癒,連下床都成問題,更遑論要洩勁了。

 「頑石」只可以躺在床上,緊咬牙關忍受身體彷如要被活生生撕裂的痛楚,或是陷入高熱而昏迷。





 這種生活只可以用「地獄」來形容。

 可是每當「頑石」因為身體出狀況而低聲呻吟的時候,安鹿就會放下手頭上的東西,走到床邊照料「頑石」。

 儘管「頑石」常常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他仍然可以透過額上涼了又熱,熱了又涼的布巾知道有人一直在照顧著他,他也知道這個人就是安鹿。

 這是「頑石」在父母死後,久違的感受到了「溫暖」。

 在安鹿的身邊,「頑石」就可以無憂無慮的墜入最深沉的夢境,而不是像在森林中、每每都要提心吊膽森林中的野獸或是「天靜會」殺手的來襲。





 在安鹿悉心的照顧之下,「頑石」的傷勢也以理想的速度痊癒中,漸漸地「頑石」已經可以下床走動,稍為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

 可以走動的「頑石」開始探索一下這個住了一個月的屋子。

 屋子不大,大概也就是一個人居住的大小而己,沒有多餘的裝飾品,只有基來的炊事用具和耕作的用具而己。

 整間小木屋中只有一張床,而這張床在這一個多月以來也是「頑石」一個人霸佔了。

 安鹿就坐在床邊上的椅子,靜靜的守候在被夢魘騷擾的「頑石」身旁。

 也是在看到那張木椅子時,「頑石」的眼淚突然就毫無預警地流了下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除了父母以外的人願意這樣子照顧他,這樣子不問回報地幫助他。





 在外流浪了多年,過的是茹毛飲血的日子、睡的是用樹葉鋪墊而成的床、生病了就靠一股意志硬捱過去、受了傷就用舌頭舔舔就當沒事。

 是天性使然,但也是因為「頑石」經歷著一個十六歲少年不可能會經歷的事,從而使得他成為猶如一顆沒有感情的「頑石」。

 而現在這顆沒有感情的石頭,卻是為了一個少女流了淚。

 「咦?你怎麼這麼快就下床了?你還未完全的康復啊!」這時安鹿恰巧在外回來,看見站在屋內流著淚的上官問道。

 「頑石」聽見了安鹿的聲音回頭一看,看見了安鹿頭上仍然是戴著一個縫有薄紗的草笠,嬌小的身軀背著剛剛才新撿來的柴枝,一雙手又新添了幾道淺淺的傷痕。

 看到這樣子的安鹿,他馬上衝前去御下了柴枝,然後把安鹿一把擁入懷中,說:「謝謝你。」

 安鹿也是被「頑石」這樣突然的舉動嚇到了,可是從「頑石」的擁抱當中她可以感受得出這個人是出自真心的感謝自己,於是也就接受了他的擁抱,笑說:「不用謝,我也只是在做自己應做的事罷了。」

 「頑石」放開了安鹿,看見了安鹿在薄紗下的笑意,不禁想把薄紗揭開,看看這個幫助了自己的少女是一個怎樣的人。





 可是安鹿卻捉住了「頑石」的手,緊張的說:「不可以!」

 「頑石」停止了動作,問道:「為甚麼?」

 「我的樣子並不好看,不要揭開。」安鹿藏在薄紗下的面容此刻更是模糊。

 「我並不介意人長甚麼樣子。」「頑石」說。

 這對「頑石」來說的確是事實,並不全是安慰的說話。

 人皆有一死,生前就算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或是其貌不揚的人,死後也都只會化成白骨,調亂了骨頭也看不出分別。

 「不!唯有這件事我希望你能答應我。」安鹿語氣突地變得嚴厲。





 「好吧,我答應你。」「頑石」並不會強人所難,應道。

 安鹿這時定睛看著「頑石」,一言不發。

 「頑石」被安鹿這樣子看著臉忽然就紅了,問道:「為甚麼一直看著我的臉?」

 「你的臉好像沒有那麼的生硬了?」安鹿說罷「嘻」一聲笑了出來。

 「生硬?」「頑石」有點不解。

 「對啊,之前在驛站看見你的時候,你的樣子就像一個死人,完全看不出一點感情。可是現在我卻能在你的眼中看見了『感情』。」安鹿說。

 「頑石」這時想起了在驛站時與安鹿的第一次見面,說是見面,其實還是隔著一層薄紗。

 「你不害怕我嗎?我可是……」「頑要」欲言又止。





 「為甚麼要害怕呢?我知道你不會殺了我啊。這世上沒有人是打從一出生就愛上殺人的。」安鹿說,低頭撿起放在地上的柴枝。

 「我雖然不是一個殺手,可是我會為了錢殺人。」「頑石」低頭看著安鹿毫無防備的後頸。

 後頸是人體最脆弱的其中一個部位,只要受到了重擊就能使人昏倒過去,學武的人甚至能做到一擊斃命。

 而安鹿就這樣的把這個部位暴露給「頑石」看。

 「在這裡的你,不會再需要為了錢做任何事了。」安鹿抬起頭說,雙眼仿如看穿了「頑石」的靈魂一般。

 長久而來,「頑石」也是以「一頓飯,一兩銀,一條命」為信條活著的,可是安鹿的一句話竟然把這麼多年來自己的信條一下子打破了。

 安鹿的雙眼如同有著魔力一樣,把「頑石」內心的防備狠狠的撕開,直直的穿透進他靈魂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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