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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識破的翌日早上,普普是好不容易忍受到早上七時,才踏入柴灣地鐵站。
是的,那是她還未認識柳樂之前,一貫的出門時間。
只要一想到了,在未來的日子也不必調校五時半起牀的鬧鐘,準六時就跑到港鐵站乘車,她就覺得是一種莫大的解脫。可是,一想到這畢竟不是自己有份選擇的解脫,她又覺得更難過。
昨夜睡得非常差的她,呆坐在車廂內等待列車開出,一想到那很荒唐的三個星期,她就奮力摔頭希望摔走什麼,但她又逕自的傻笑,她根本什麼也沒有,又可以摔走什麼呢?
就在這時候,面對着月台「柴灣」大字牆璧那邊的她,見到有個穿校服的男生走過。她起初也不為意,直至男生停定在「柴灣」兩字前面,她抬眼才看清楚,對着她微笑的正是柳樂。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柳樂卻向她走過來,坐到她身邊的空位上,側着臉看她說:「早晨!」
「……早晨。」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荃灣的首班地鐵是於05:55開出。」他臉上有一種熱刺感,微笑地道:「是妳令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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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樂跟蹤普普回她「真正的家」後,獨自從柴灣站返回荃灣站。
車廂裏有空置座位,他卻只是木然的佇立在地鐵路線圖前面,默默注視着地圖。
把站默默地數數了一遍,從港島線的尾站柴灣站數到荃灣線的尾站荃灣站,他數着數着,居然在中途迷亂了。
再專注認真地細數一遍,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從不知道柴灣和荃灣這兩個相距最遙遠的車站,中間竟足足隔了二十五個站,簡直就像同一個世界裏最遙遠的兩端。
他一直呆呆的站着,嘗試用心去體現她對自己的苦心。
一想到她每朝早七時也在荃灣站準時守候,想到她疲累得睡在他肩頭也渾然不知,又想到她聽到他有女朋友時那個像世上什麼都消失了、什麼也不留的空洞表情……與此同時,柳樂可怕地發現自己沒法子承受普普的感情,有一種非喜歡她不可的衝動。
翌日早上,他很早就醒來了。




他昨晚查閱了地鐵的網頁,網上估計由荃灣到柴灣的行車時間是五十四分鐘,這當然未計從家裏走去地鐵站、候車和轉車的時間。於是,他預算了極充足的時間,乘搭了二十五個車站,與她來個答謝式的「偶遇」。
「我現在才知道,荃灣的首班列車是05:55開出的。」他正好就是乘搭第一班車,他告訴普普:「是妳令我知道了。」
普普微張着嘴巴,好像連一句話也騰不出來,她的表情像大白天活見鬼。
柳樂見她頓失反應,也明白她的驚異,他直接切入正題:「我來到妳面前,因為我相信,我們應該繼續見面。」
普普驚魂甫定,「但你說你已有女友……她叫Serena?」
「我說謊了,其實,我根本沒有女朋友。」
普普一臉疑惑的看他。
他深深吸一口氣才說:「假如,我願意告訴妳所有真相,妳會願意聽嗎?」
普普想也不想便點了點頭。
柳樂首度向一個活在現實的人,一生裏首次說了不違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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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他返回家中,打開了電腦,又搜出Serena的照片在細看。
然後,心裏有着千頭萬緒的他,給她寫了一封電郵:
 
到底,愛與被愛,哪才是最快樂的事呢?
假如有個女孩子喜歡我,
到了一個願意將自己辛辛苦苦豁出去也毫不計較的地步……
我是否也該幸福地接受自己正被她愛着的事實呢?
 
他如常地把電郵寄了出去……寄回他自己的電郵裏。
暗戀了Serena接近三年,Serena只是他校內朋友的鄰校朋友,柳樂從未認識過她,也沒有與她相熟的機會。
他在想,就算Serena現在向他迎面而來,他也只能沉默地與她擦身而過吧。
事實上,柳樂知道自己真正沒有的,是勇氣。




Serena到英國升學了,她的印象在他心中反而變得愈來愈清晰了,他意識到一件事:
 
若他一日不放開她,
就等於用雙手環抱着自己,
然後明知結果是什麼也沒有。
 
他必須給自己一個向亮起綠光的出口處逃去的寶貴機會。
遇上普普之前,他不知自己虛度了多少日子,直至普普的出現,令他明白到他根本不情不願去當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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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樂把話說到這裏,停頓一下,側着頭看普普:
「我第一次有了睡前會期待天亮一刻;上課時能渴望放學的感覺。我曾經以為,無論身處何地,只要手中有本漫畫書,我便能夠逃進漫畫替我創造的世界,看一本漫畫去一個地方,看另一本漫畫再去另一個完全不同國度。可是,我終於發覺了,我只想將自己從書中抽離,我想抬起眼看看真實的世界,真正的感受到自己正在呼吸。」
普普靜默聽着他的話。
「每天最快樂的時候,就是返學和放學時等着妳出現的那段時間吧——這樣說好像很冒昧,但事情卻單純得很——兩個同住荃灣的人,乘搭同一班列車,去同一個目的地。」說着說着,柳樂微笑起來了,「妳明白那種分別嗎?縱使車費一樣、路程一樣、所需的乘車時間也一樣,但感受就是完全不一樣了。」




普普聽得滿心感動,她希望尋求確定的答案:
「你的意思說,Serena不是你女朋友,甚至乎,你和她根本不認識?」
「是的,完全不認識。」
她努力叫自己開口問一個問題:「那麼,我們會繼續見面?」
「但有一個條件。」他說。
普普凝視着他,感覺就像等待着最後審判。
「我相信,荃灣站距離妳太遠,柴灣站也距離我太遠。」柳樂溫和的說:「所以,從今天起,我們應該約在旺角站相見和道別!」
普普不能置信的笑了起來,旺角正好就是兩個極端的中央點,這真是個彼此都快樂的好方法吧。她想了一想,向柳樂用力的點頭,他也點頭笑了起來。
原來,有一個人有能力使我悲傷,我也有能力使另一個人快樂。
柳樂心裏這樣想着。
 
 
 
我只想要一個實實在在的擁抱。
無論那是誰人的擁抱,




我也希望抱過後,再去感受自己喜不喜歡……
 
彷彿在下雨天懸吊在天花板下的晴天公仔,
滿心都是這樣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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