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演唱會的尾場,由於觀眾們多次安歌,演唱時間延長很多。完場的時候,大量觀眾把紅館一帶堵塞,讓三人舉步維艱,到紅磡火車站的短短三分鐘路,卻走了近十分鐘。好不容易踏上火車,謙頻頻看錶。
OSCAR察覺到他的異樣,便詢問了原因,謙告訴兩人,他母親只會等門至凌晨十二時。
「你沒有家中鎖匙嗎?」
「有。」謙說:「不過──
「沒甚麼不過──」火火在一旁看不過眼,「我一早就想罵你了,你到底幾歲了?母親說甚麼,你也會唯命是從。她神經病,你也變得不正常了!」
謙默不作聲,OSCAR替他辯護:「我們這個年紀,吃的住的,每天用錢,通通都是父母配給。寄人籬下,怎樣對著幹啊?」
「我沒有叫他事事對著幹,但起碼要認清他那偉大的母親,哪一句是無理取鬧吧!」火火警告謙:「否則,你只會被迫到無家可歸!」
這時,謙才打破沉默:「太晚回家,害我媽擔心,我也覺得不太恰當。」
火火嘲諷他:「很好,午夜之前就要離開!你變灰姑娘吧!」




謙神情有點受傷,但他故作輕鬆的說:「我們很少會玩到凌晨的啦。」
火火冷哼一聲:「對啊,從今以後,我們三人的節目,就是相約看日出。」
「謝了,我缺席。」OSCAR真受不了她的得勢不饒人,他打了個呵欠。
後來,謙到站要下車了,他在月台匆匆地跑,三步併兩步的跳上樓梯,讓火火愈看愈生氣。
車廂人不多,OSCAR百無聊賴,用頭頂上的扶手欄杆做引體上升,他看到了火火的反應便說:「誰一開始也是這樣的吧。」
「怎樣?」
他升體十下,才跳回車廂的地板上,整個人精神一點,這才對火火說:「給他一點時間吧。要違抗家人的命令,一開始總會令自己也吃驚。妳一下子要求他的攻擊力由零升上一百,對他也太嚴苛了吧!」
「他滿以為對母親千依百順。其實,這只是把他自己累壞的愚孝。」她忿忿不平說:「我真替他難過。」
「謙謙的性格有點軟弱,但他比任何人更善良。我覺得,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是均勻的。」他說:「他有著我倆望塵莫及的優點。」
「連他的懦弱你也欣賞?不覺得是個莫大的性格缺陷?」她奇怪的問:「真的嗎?




「真的。」
「你真慷慨。」火火喃喃地道:「也許,你比我更配得上當他的朋友。」
車子抵達OSCAR要去的站,當他走出月台,突然接到謙的來電,他講了幾句就迅速折返,順手把揹著的肩袋往車門一拋,正要關上的車門碰到異物,重新打開來。
OSCAR對車廂內的火火,快速說了句
「謙謙今晚無家可歸,妳會來陪他嗎?」
火火想也不想,在車門合上前,便側著身子及時跳出車廂,由於她衝勁太猛,OSCAR怕她跌倒,在月台上緊緊抱住了她雙臂,把她隱定了。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到了鼻尖。
火火把他用力推開,冷笑一下說:「哼,你怎知我不是在投懷送抱?」
「喂,你用頂頭鎚的姿勢,我怎知道自己的鼻樑會不會爆裂!」
「你不是喜歡轟轟烈烈的嗎?」
「抱歉點說,看對象而定啦!」




 
 
3
 
那是一種,受傷的感覺。
當謙上氣不接下氣的趕回家門前,時間是十二時零五分。這是他一生人首次那麼遲回家。他想開門,卻發現鑰匙根本放不進去,他以為自己拿錯了,後來才想到母親在門內塞了另一條匙,他被關在門外了。
急如鍋上蟻的他,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按下了門鈴,使他感到戰慄的是,他沒有聽見門鈴聲。他撥了家裡的電話,也沒聽見電話鈴聲,母親居然把所有他可以求饒的方法也截斷了,他也做不到在門外大吵大鬧。他氣餒極了,感到自己整個人縮小了。
由於,感受到莫大的委屈,他很想大哭一場,但這一刻的他,只是欲哭無淚。他走到寒風刺骨的街上,才真正意識到這一晚要露宿街頭了。他走進便利店內流連,在深宵無人的店內,只有一個收銀店員與他單獨相對,店員的目光總像在評價他,又像提防他下一秒鐘會偷竊似的,這種被夾迫的感覺讓他更難過。
捱了十幾分鐘後,他無地自容地步出店外,確定自己此刻很需要朋友,他打了一個電話給OSCAR。OSCAR沒一刻猶疑,答應即時趕過來。十五分鐘後,他就到達車站了,這使謙振作而欣慰。可是,當見到殿後的火火,他就心痛不已,用責備的眼神看著OSCAR
OSCAR對他聳聳肩說:「我無法甩掉她。」
「怎樣?不歡迎我了?」
「妳是女孩子啊。」
「你這算是貶低我?」她悶哼一聲。
「我擔心妳。」
「擔心我,等同貶低了我。」火火說:「為甚麼你不去擔心OSCAR?我最討厭男女不平等。」




謙心想:「看來,今晚是無法撇甩她了。」他想了一想,順應著她說:「無論如何,妳向家人說一聲。」
「沒此必要。」
OSCAR說:「我也怕妳家人報警,我可不想變拐子佬。」
「我不會打電話回家。若他們關心我,他們會打我手機。我的手機電量充足,他們隨時找得到我。」她的態度強硬得不可理喻:「但有可能,直到明天早上,他們一點也沒察覺我沒有回家。」
OSCAR對謙單單眼,「我很羨慕她。我剛才致電給父親,差不多要填寫申請表格,才能徹夜不歸家!」
三人商量去處,最後決定去尖東的一家以裝修豪華見稱的卡拉OK,除了它每間房間內皆有私人廁所,房內的空間也比別家寬闊,他們預計必要時可在長沙發上睡一下,也算一舉兩得。
火火點的歌曲,在熒光幕上長達十頁,唱得興起時,她脫了鞋子,跳上大沙發上喧鬧吭歌,令身邊的謙和OSCAR恍如身陷波濤洶湧的怒海。OSCAR等著唱歌時,玩點歌熒幕附設的常識問答遊戲,遇上不懂得的便問謙,他們幾乎每一題也答對,獎了一碟小食。
凌晨兩時許,火火放在茶几前的電話石破天驚地響起來,謙緊張起來,問火火:「怎樣辦?怎樣辦?」正在唱歌的OSCAR,放下咪高鋒,接著問:「妳要不要出房間去談?或者,我先把音響關掉?」
火火注視著手機,她想了十秒鐘說:「甚麼也不必做,你繼續唱,別停下。」
謙和OSCAR相視了一眼,OSCAR便看著熒幕上的歌詞,續唱下去,一邊看她怎樣做。
火火接聽後說:「我在同學家中趕功課,今晚不回家。」然後她說:「對,同學家中有卡拉OK,我們需要唱歌提提神。」最後她說:「在趕功課,不想跟你談了,明早回去!」她掛了電話,就把它擲回桌上。
OSCAR米高鋒揚聲說:「這也太過分了吧?妳睜大眼睛說謊!妳家人也相信啊?」
「那個是我父親。」她淡漠的一笑,「如果他不相信,就要花時間去求證了。問題是,他可不想花任何時間在我身上。」
「那麼,妳乾脆說自己去了卡拉OK啊!」OSCAR始終不明白
「我是替他想好藉口了,讓他轉告給我母親時,不會出亂子。」




「太過分了!這是甚麼樣的和諧之家啊?」OSCAR重重嘆口氣,噴氣聲從咪高峰擴散,他說:「羨慕死我了!」
「OSCAR,我們才羨慕你呀。」謙在一旁說。
「對啊,謙和我也妒忌得你要命!」火火竟也出奇地附和:「尤其,你有個好爸爸。」
OSCAR對兩人一致的反應,感到啞口無言──他連質疑的笑話也講不出口──而同一時間,他彷彿覺得自己真是三人中最幸運的一個──他暗中替兩人感到難過。
雖然,他不知道幹地盤工的爸爸,到底有什麼好,但兩人像給他父親蓋了個品質保證似的襟章,讓他也覺得自己的爸爸還算不賴。
早上五時多,卡拉OK要打烊了,三人以一曲祖母時代大熱過的合唱歌《火熱動感la la la》作結。走出清晨時分的大街,地面是半濕的,好像下過一場雨,天空露著魚肚白。
三人慢慢沿著海傍走,十五分鐘後已抵達文化館和海運大廈那邊,在星光行通宵營業的麥當勞買了早餐,走到海傍一邊望海一邊吃。整個維港一派宿醉未醒的氛圍,對岸的一切景物都是矇矓的。
火火說要去便利店買口香糖,謙和OSCAR捧著溫熱的咖啡,雙雙坐在海旁的欄杆上。這時候,整個世界開始明朗。
謙深深呼吸,遠眺著大海,忽然感觸地道:
「不知道,將來,我們仍會一直是好朋友嗎?」
OSCAR喝了一口咖啡,斜眼瞄他一眼,整晚沒睡的他樣子累壞了,OSCAR不會不明白他的心情,他一手用力搭著他的肩膊,對他說:
「我父親告訴我:男人之間只要不搞生意、不爭女人,友誼便能永固。」
「你父親說得對。」謙用力點一下頭,跟OSCAR約定似的說:「將來我生的兒女,一定要介紹給你的兒女認識。若是同性,就給他們做兄弟或姊妹;要是一男一女,就給兩人速配成情人。」
「很高興聽到你的未來大計,連我的下一代也照顧周到。」OSCAR開懷笑了,又有點感觸的說:「但我不一定會結婚,因為──
「你們兩個怎麼熊抱對方,在說男人的秘密嗎?」




火火忽然從OSCAR身後跳出來,用小腹貼著欄杆,彎著身子看兩人。
「是啊。」兩人笑著,異口同聲的說:「秘密!」
「把我當透明啊,你們繼續。」她把身子向後縮回去,不讓兩人見到她。
謙不知該怎樣說下去,OSCAR故意要惹她生氣,繼續搭著謙的肩,用說秘密的語氣說:「記住了,我們男子漢啊,永遠別要滿足女人的慾念,最好不斷給她挨餓,久久才給她一塊橙皮。因為女人是最貪心的動物,你上次給她買了Levis,她今次就會希望收到LV,試問你下次又能給她──」
不出所料地,火火不待他說完,已衝口而出:
「與其說男人要滿足女人的慾念,不如說,男人用這種物質的供應去安慰自己的自尊!」
OSCAR轉過臉看到身後的她,瞪大雙眼驚異地說:「咦?姑姑,妳上一秒不在,為何突然出現了?鵰兄載妳來的嗎?」
火火用盛載口香糖的膠筒敲打他的頭,讓他吃不消地兜著走,幾乎沒掉進海裡去。三人停下來,由於撤夜不睡害怕有口臭所以都嚼口香糖。但他們十分高興看見陽光冒出來,打在身上逐漸增強的熱力,使三人感到這一天有了新的希望。
雖然,誰也沒法把這種感受清楚描述。所以,反而會像吸收紫外線似的把感受長留心中。
OSCAR建議說,誰下一次要離家出走,就來這裡集合,其他兩人即時答應。
早上七時正,謙見兩人都太累了,他知道母親每天都在這個時間醒來,他想致電話回家,卻又顯得猶疑不決。
火火說:「她再不開門,我替你家報警說發生火警,讓消防員替你用消防斧把門劈成兩半。」
「我負責放火。」OSCAR舉手
謙知道兩人說笑,但也給嚇醒了。他走開幾步,在火火和OSCAR聽不見的距離外,致電回家,電話響了半分鐘,母親接聽了電話,她喂一聲,謙反而啞了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母親說:「你可以回來了。」
「對不起,媽媽,我儘快回來。」他大喜過望。




三人乘火車回家,向先下車的謙揮手道別。車子開動了,謙一直目送著車尾變成一個小圓點,直至它完全消失為止。
接著,他向車消失的方向欠一下身,神情顯得嚴肅恭敬。
他慢慢步行回家,細細感受著昨晚的一切一切。他昨晚受了很重的傷,火火和OSCAR彷彿替他施手術了,替他做了分秒必爭的急救,把他奇蹟救活了。他渾身都痛,痛的眼淚還沒流下來,他們就已經逗回他笑了。等到他痊癒了,穿白袍的二人在醫院門口目送他回家。
他不需要天使,天使是大家的。
他需要的是這兩位朋友,朋友才是自己的。
 
 
 
很害怕會成了朋友的贅累。
但使自己感動的是,
只有連累了朋友,
才能測試出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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