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OSCAR用要買新球鞋幫一下眼的藉口約了謙出來,兩人在旺角的運動品店消磨了幾個小時。到了傍晚時分,OSCAR把他引到朗豪坊的高級酒店內,謙還以為OSCAR要借用廁所,直至OSCAR東張西望地說:「火火的小學舊生會,就在這裡舉行。」
謙這時恍然大悟,「我們要去偷看嗎?」
「喂,你不想親眼看看她男友嗎?」
他想了一想,倒是很坦白:「也不是不想,你選新波鞋我也想幫幫眼,何況她選男友。」
「我卻沒興趣。」OSCAR自欺欺人地說:「我只想看看,能否結識到美少女。」
向酒店的接待員查詢後,OSCAR才得知他滿以為是幾個舊生的約會,原來竟是全體舊生的大規模聚會,足足佔據了一個幾千呎的宴會廳。兩人走到門口,看到裡面近百人的陣容,再看看入場的男女,原來都要出示邀請卡,知道潛進去的機會極渺茫,只能望門輕嘆。
在宴會廳裡的火火,挽著她那「明星臉」男友,在舊女生群中耀武揚威。當她繞場一圈,贏盡了艷羨的目光,她就放心下來了。當「明星臉」走進洗手間梳頭之際,一名總是瞧不起人的三八,拿著一杯雜果賓治,走到火火身邊來問:「火火,你和男友拍拖很久了?」
火火對她說了老實話,他倆的戀情只開始了短短一個星期。
三八半試探半挖苦著她:「真想不到啊,在一群女生中,我最看好妳,滿以為你十三歲就有男友了!」
火火說得漫不經心:「十三歲?我已經在拍第三次拖了。這個是最新的。」三八哦了一聲,便再找不到嘲諷她的話。




對付這種瞧不起人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起她瞧不起妳更瞧不起她。要是妳膽怯,她就會更瞧不起妳了;要令她噤聲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妳每件事也比起她挑剔妳的更好,她就會懷疑自己再說下去,是不是在自討沒趣。
就在這時候,面對著宴會廳入口的火火,彷彿看到有人在向她大力地揮手,看清楚一點,是謙和OSCAR,她莫名其妙的走向他們。
OSCAR對著欄截他們的工作人員沒好氣說:「好了,你們問她就好,我倆是不是來表演的?」
火火合拍的說:「他倆是今晚重金禮聘的表演者。」工作人員便不再留難了。她把兩人拉到場中的一角,對OSCAR說:「你最好從實招來。」
關於在薩莉亞無意中見到那個鬧醒,OSCAR坦白招認了。火火不怒反笑:「你們真的妒忌了!」
「是好奇!」OSCAR始終不肯承認,他胡扯說:「妳有舊生聚會,我和謙謙也沒有,以前的同學好像死清光的,因此感到太好奇了!」
火火笑著威嚇說:「小心,好奇會害死貓!」她伸出尖尖的指甲,作勢要刮他的手臂。
謙想看火火的男友,他問:「對啊,妳男友呢?」她環顧會場,發現他藏在一群女生堆裡,正跟幾個特別亮麗的女子談過不亦樂乎。女孩子們也紛紛向他投以饒有意味的目光。火火的聲音悻悻然的:「嗯,他正在光明磊落地勾引其他女人。」
OSCAR遠遠的看著那副明星臉,他在滿場年齡相若的男生中,輕而易舉便能脫穎而出。OSCAR提醒火火說:「無論在妳的視線範圍內外,以他那種明星臉,走到哪裡也會惹桃花的吧。」
「要不要介紹給你認識?」火火說:「也許,我能夠撮合你們。」




OSCAR告訴謙:「妒忌中的女人,像一塊燒紅了的炭,一觸摸就注定要燙傷的。」謙看到火火那股妒火中燒的眼神,不敢做任何回應。
三人走向「明星臉」,他一派氣定神閒的。火火木著口面,對他說:「這兩個是我的好友,他們來替聚會表演助慶。」
「明星臉」向謙和OSCAR投以冷淡的一笑,馬上就不看他倆,對火火說:「妳的舊同學,跟我住同一條街。」他向一個腿長腰細的女生抬了抬下巴,女生露出滿足的笑容來。
「是嗎?」火火挖苦著說:「你們家中有沒有養狗?不如相約一起放狗吧?」
長腿女生喜出望外地說:「我家有兩頭狗,你也有養狗嗎?」
「明星臉」說:「正考慮著要不要養一頭。」他完全無懼火火的反感,反過來挑戰她似的。
火火正要發火,舞台上的司儀卻開始發言,正好讓她冷靜下來。後來,四人坐在同一張大餐桌,除了謙和OSCAR,桌上其餘十人都是一雙一對的。那名三八向大家說:「小學畢業那天,我們便已約定在今日再見,並會攜同男友出席。今天,在座各位總算做到了!」她舉杯,眾人高高興興的和應。
OSCAR聽到這些話,突然聯想到火火急著拍拖的原因了,他的神情變得甚不暢快。
聚會去到一半,「明星臉」接聽了一個電話,他對火火說有急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態離場,誰也沒留得住他,這也包括火火。席上都是一對一對的情侶,OSCAR能看出女生們也捨不得他。
OSCAR替火火可惜,在這段關係上,火火的氣燄派不上用場,顯而易見,「明星臉」完全壓過了她。




千遍一律的抽獎遊戲過後,司儀邀請觀眾上台表演,說笑話也好、唱歌也好、講感受也好,台下的觀眾反應零星。
席上的三八望向謙和OSCAR,作弄似的問:「對啊,火火不是把你們帶來表演助慶節目的嗎?你們也不打算白吃白喝的吧?打算表演些甚麼呀?」
謙和OSCAR互視一眼,OSCAR明知推辭不了,他向三八婆從容地笑,「放心,我們當然不會白吃,一定付回自己的一份錢。」他搭著謙的肩膀說:「還有的是,我們本來打算表演二重唱,但我拍擋今天感冒失聲,所以,我想獨自上台表演。」
火火和謙一同瞪著OSCAR,她一半懷疑一半擔心的問:「表演?你要表演甚麼鬼?」
OSCAR走到她耳邊,用只有她才聽到的聲量說:「就當作是送妳的。」他走到謙耳旁,充滿感情的說:「也送給你。」
OSCAR高高的舉起手,司儀請他上台,觀眾們均報以熱烈掌聲。他充滿活力的跳上舞台,跟司儀說了幾句,司儀把咪高鋒交給了他,獨留他一人在台上。
OSCAR清了清喉頭,似跟朋友說話般,用充滿感情的語氣說:
「各位,我並非這家小學的舊生,卻出現在這個聚會裡,甚至,我可以站在大家面前說上一番話,我覺得這是個不小的奇蹟。」
「我父親常常教訓我,人自幼如果沒有得到良好的教育,就不會有待人友善的修養,長大後一定會變成暴戾的人,由於性格暴躁而令細胞突變,他們會很早得癌病的。」
OSCAR擦了擦鼻子,續說下去:
「我是在那種爛透的小學裡成長的壞學生,同學借了錢便永不歸還,帶漂亮書包回校的第二天就會被刀片割破,發育較遲的會被欺凌得不像人形。因此,我努力想討人歡心,那種努力等於要在火場救出一具屍體,救出了得不到欣賞,救不出更可能燒死自己。所以,我慢慢就拒絕再付出了。不付出以後,更加不要期望別人對我好。而我以為,我一輩子就會這樣過去。」
「可是,直至我認識了你們其中一位校友,那人就混在你們中間,那人令我對友情改觀。我不是你們學校的舊生,但我但願我是,那麼我可能會對朋友這回事提早改觀,少受一些苦。但就算不是,因為很喜歡那個人,我也很喜歡你們的學校。」OSCAR的語氣顯得有點激動:「我想說的是,我想感謝你們學校的每個師生(他轉頭看看台上佈景板上的小學名稱),你們成功了!你們令一個不再相信友情的人,交了最好的朋友!」
「我一直沒有表達過我的謝意,因為,那令我好像得了『香港先生』的季軍似的,也不知該不該吻賀那可惡的冠軍。但我心裡還是滿感謝那人的,那人在我心裡早已是冠軍人物了。真的,就算在測謊機面前,我還是會說同一番話。」
OSCAR遙視著謙和火火在座的那一檯,停頓了三至五秒鐘──台下掌聲不絕,幾名出席的老師也被感染了,為他輕輕拍掌。
然後,OSCAR說了總結:




「我有更多的話想說,但這畢竟不是免費入場的佈道大會,用不著考驗大家的信念和忍耐力。我現在唱一首歌,然後,在大家轟我下台之前,我會好像被揭發尋歡的政府高官,自動自覺的請辭。祝你們今晚愉快,謝謝各位!」
台下發出了笑聲,更有人為他吹口哨。
OSCAR向站在舞台旁邊的司儀示意地點一下頭,音樂便奏起。
火火一聽前奏,整個人怦然心動。謙讚嘆地說:「火火,這是妳最喜愛的歌曲啊!」火火失去所有的反應,在心裡大叫一聲:「媽的!他這個人真是!」她只是呆呆地聽。
那是她最喜愛的一首歌〈You Raised me Up〉,每次卡拉OK時總會唱一遍,在臨走前不捨的多唱一遍。她常常想拉OSCAR陪她唱,一向不會點英文歌的OSCAR,總說自己的英文太差勁了所以推辭。但原來,他竟把歌詞暗中背熟了。
他沒有在她耳邊唱,他在一百人面前對她如泣如訴的唱。
OSCAR逐句逐句的唱得字正腔圓,即使有幾個高音唱得頗吃力,但他投放了極深的感情。
謙邊聽邊輕輕唱和,想起OSCAR說那是送給他的歌,他心裡有著分外的感動。
OSCAR剛才的一番話,也正正是他的想法,但他知道自己沒勇氣當眾說出口,也因此,OSCAR讓他感到更大的驕傲。
當歌曲到了副歌的空檔,三八湊過頭來,對火火說:「討厭,我本來不喜歡他,但他真是個讓人無法討厭的人。」
「他的確是。」
「所以,我不明白妳為何選一個像深圳翻版A貨明星但性格討厭的男友。」三八說:「換作是我,我選台上那一個。」

謙與火火坐得近,當著謙的面,她語調輕佻的說:「台上那個人?他嗎?我留給妳好了。他充其量只會是我的好友吧!」
「為甚麼?」那三八說。
「為甚麼?那不是顯而易見?」火火冷笑一下說:「因為,他根本配不起我。」




這個時候,歌曲配樂完結,OSCAR唱下去,兩人便停止說話了。OSCAR唱罷後在熱烈的掌聲中下台。
OSCAR坐回餐桌中,在座的眾人也跟他主動攀談,大家也激賞他剛才的演出。OSCAR笑笑說,他已把這段台詞排練了很久囉。只有火火和謙才知道,哪裡是台詞,話都出自他肺腑。
火火去洗手間的時候,謙隨著去,他在半途欄截著她,遲一秒鐘說也等不及了,「妳剛才的話,很傷害OSCAR。」
她皺一下眉笑了,「甚麼嘛?他怎麼會知道?除非你把我的話轉告他。」
「不是這個問題。」謙說:「並非OSCAR會不會知道,有沒有聽到的問題。是妳在背後這樣看他,到底對不對的問題。」
火火對謙的無理取鬧感到無可奈何,但她看得出他眼裡的異常認真,她發覺如果強硬地自辯下去,只會愈描愈黑。腦子裡仍裝滿OSCAR剛才的話的她,破例地好言好語:「我剛才說的,都是應酬話。」
謙看著她,希望明白更多。
火火對老實得過火的他說白一點:「對於她那種賤人,交心是不可能的。」
「我還以為你倆是朋友。」他的神情緩和了一點。
「這輩子不是。」她說:「下一輩子也不會是。」
謙彷彿明白過來了。
「無論如何,OSCAR怎可能跟我做男女朋友啊?你放過我吧!」火火輕鬆一點,又開始挖苦OSCAR。她看著謙說:「難道,你看不出OSCAR很喜歡你?」
「他只是玩玩而已。」謙用替OSCAR辯護的語氣說:「我們很親密,常常混在一起,可以喝同一樽水,但這只是男人之間的友情,我知道他喜歡女孩子。」
火火掀起一個大不相信的微笑,「但也未必代表他喜歡我。」
「如果,我知道他喜歡妳呢?」




「我會覺得,他破壞了我們的友情。」
聽到這句話,謙終於無言以對。
 
 
 
把愛情的告示貼在朋友的標籤之下,
也許是件最溫柔的事。
 
幻想對方終有一天撕開標籤,
看到自己真正身分時的那個,
偷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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