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出口就是你生命的出口 

     閉上眼,把自己的思緒下放到某一個低點,再次腳踏實地的時間就打開眼睛。純熟的再次回到這個「private zone」。那道木門背後有我一直珍而重之的回憶,我知道。現實中我的身體正被推往手術室,移除身體內曉晴剛才所提及的晶片,我知道。無能為力的要再次放棄我所擁有的東西,再一次阻擋不到沙子在手心流失,我知道。可是,現在的我只想逃避,躲到那美麗的回憶裡,靜靜地,不甘心但無奈地接受變化。 

「記住這種感覺。」有一把男人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來。

     把門推開,剛才在露天舞台上的男人就站在門後。他身材高大,比我高出半個頭,大約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身上仍然穿著黑色皮衣外套,破爛的淺藍色牛仔褲。留著一把中等長度的蓬鬆黑髮,髮尖剛能碰到頸。中間分界讓頭髮分開兩邊繞過耳朵,包圍著臉蛋。臉上的皺紋隱藏不住年紀,大約是一個五十歲的男人。

「你是誰?」我問。
「鄭立之。」他說。        





     這是第一次在「private zone」內有人和我交流。

「你為什麼可以跟我交談?我跟你有什麼關係嗎?」
「我是一個由記憶創造的東西,而創造我的人賦予了我一個角色生存在這個空間裡。在時間線來看,或者生物學上解釋我可能是你的祖父。」他說。  

     我半信半疑,因為在我的成長裡,祖父從來沒有出現過我的記憶裡,從父母得知他在我出生之前已經過身,卻不曾知道他是個樂隊主唱。 

「至於你問我為什麼可以跟你交談,我想是因為是因為那張唱片。我有話要跟你說,是我與生俱來的責任,但是你一直以來都看不見我。直至上次你來到我們的演唱會,伴隨著那個驚訝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終於看見我。」他續說。
「是因為那張唱片?失敗樂隊?」我問。
「是,那唱片是一個媒介,就像一把鑰匙去打開被封鎖的記憶。憬藍,你有很多東西都忘記了。也難怪,要生存於一個這麼腐敗的社會裡,有很多事你都必須要忘記,不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地。」




「被動地忘記?」
「你知道你的父母現在身處何地嗎?」
「當然,他們在……」我不能再說下去,因為我的思路突然被堵住了去路,一想到現在父母的處境就無法再向前,原來我連這件理所當然的事也忘記了。
「你不能說下去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事實。你從一出生就被安排住到那個牢房裡。」他說。這是我第二次聽到的牢房論,第一次是Johnny跟我說。
「你是說青年山莊嗎?」
「不要給它一個這麼美麗的名字,那裡是監獄。當然某程度是因為我的緣故你才需要住到那裡,你的父母也一樣。」
「不可能,我的童年回憶可是非常清楚,我是二十一歲開始才住進天水圍,在那之前我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在大埔。」我說。
「憬藍,揑造記憶對他們來說可是很熟練的。」他認真地看著我雙眼說。
「他們?到底是誰?還是你在揑造我的記憶。」我問。我的內心建起圍牆,短時間內發生這麼多事情,我沒辦法再去相信任何人。
「你仍能有這種批判思考很好。」     




     
     「Private zone」內某部分建築物突然倒下,天空也在不知不覺間佈滿烏雲。 

「糟了,他們正在移除晶片,已經沒有時間再向你多解釋了,相信你今天也身心俱疲。我答應你,如果你能再次帶著這段記憶回來這裡,我會向你說明清楚,至於選擇信與不信任,都全部交給你去決定。但是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從這裡一直走,走到那道門之後。」他說。
「門?」
「是,一個出口。」
「通往那裏?」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要由你解開,這裡的出口是你生命的出口。快,由現在開始跑,也許可以趕到出口,也許可以保存這裡的記憶。」        

     我的腿不自覺地動起來,以最快速度一直向前跑。

「別忘了要拿武器,你應該知道到甚麼地方找,因為不知道出口有沒有敵人。」他向著全力奔跑的我說。   

      我跑到前方的一間餐廳裡,是一間叫「楓林閣」的酒家。我知道這裡,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場景之一。我一直跑到餐廳最裡面的一條走廊。兩邊都放了花盆,大約在腰間。花盆裏的植物還沒有開花,只有一片片的尖葉,好像在警告途人別碰到它們,也別在這裡逗留。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慢慢把日式拉門拉開,而我就在他身後跑過。我知道,Mark哥把門打開,我們都會走到一個新世界,一個未知的世界,我從門旁的花盆裡拿起一支手槍,是一支CZ 75半自動手槍,在1985年是最強力的武器之一,可是,我一會兒將會回到2074年,我開始有點後悔自己選擇走到《英雄本色》的世界,或者應該選擇《星球大戰》或者《異形》,不過已經再來不及了。   





      我從餐廳的後門走出大路,繼續努力地向前跑。途中每當想放棄的時候,我就想起譚美。 

「已經沒有回去的理由。」當時她用明亮的眼眸定晴看著我說。
「不要再想退路。」我默默地說。     

     已經忘記跑了多久,世界變得昏暗,變得看不見前路。我很害怕,但腳步不可以停下來,只有一直向前走,只有找到那度門,只有通過這個出口,我才可以保存這些僅有的記憶。我清楚感受到身體已經接近極限,也清楚知道只要我有一刻停下腳步,所有向前的動力也會隨之消失。就在絕望即將勝利的時刻,我看見前方有一點光,也是我目前唯一的希望,我漸漸能看見是一道門,一道厚厚的磨沙玻璃門。門前的上方有一個明亮的燈泡,旁邊卻甚麼都沒有,這度門只是荒蕪的存在於這個世界裡。我從則面看這門,門的後方繼續是那條我沿路走來的公路,和門的前方一樣。我走到燈泡所照耀的地方,卻隱約看到門後有一個人坐著。

     這裡就是出口,我想。我用力把門推開,抱著不管門的後方隱藏著任何危機,也要走到未知世界的決心推開這道門。忽爾間,我想起在楓林閣的Mark哥,原來,他是抱著這樣的決心去打開那度門,我和他在那麼一秒之間同步了。

     門外是一間昏暗的房間,房間裡有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看著我,我記得我看過這雙美麗的眼睛,這是譚美的眼睛。她的手腳被鎖住在木椅子的支架上。 我還沒有時間好好想清楚現在發生的事。因為房內還有另一個人,一個充滿惡意的男人拿著手槍指向我,手槍是我2074年印度制的激光槍。 

「再走前一步我就會開槍。」那流露著驚訝的目光男人說,是個扎著馬尾留著鬍子的男子。
「那度門是通往甚麼地方?」他再問。
「不知道。」我說,我把雙手放在頭上。
「你不要戲弄我。這是一條關係於兩條人命的問題呀,鄭先生!」




「那是……」那男人專心的等候我的答案。

     我不再猶豫,用盡全力撲向那個男人,我認為這個時候移動比靜止有利。直到我和他的距離大約只有十厘米,或者更少。雖然他十分強壯,但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也會有一刻手足無措。我用力捉住他的手然後同時跌在地上,激光槍被撞離他的手中,跌到他身旁半米距離。他慌張的爬到槍旁邊。可是這段時間已經足夠我從腰間拿出我的CZ 75,不純熟的拉下保險絲和扣下板機。槍發出巨響後,手不由自主地震動著,槍指向的地方躺著一個20秒前想殺死我的人,新鮮的血液慢慢從他胸口流出來。那男人的身體顫動了十幾秒鐘之後就沒有再有任何動靜。

「我剛才殺了人。」我目無表情的說。
「如果不這樣做我們都會死去。」看得出譚美依然在驚慌之中,可是她決心要把這情緒壓下來,她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孩。

      我用僅餘的力氣站起來,快速搜索那男人的腰間,拿到了一串鑰匙。手依然不由自主地震動著,勉強打開了譚美的鎖,譚美立即上前緊抱著我。

「其實我很害怕。」譚美說,同時也把壓抑已久的情緒釋放出來,我清楚感受到譚美的心臟跳動,同時也非常慶幸仍然可以感受到這份震動。
「我也很害怕。」我說。
「但你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不知道,只能說是用跑的。」我說。
「你總是處於迷惘的狀態。」譚美笑說。
「不過,已經沒有回去的理由。」她鬆開雙手退後看著我。




「不要再想退路。」我握緊她的手。     

     我把房內的燈打開,清楚看見房內有一張白色方桌,四張椅子,也就只是有這幾樣東西,剛才讓我進入房間的門也來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這裡是審查室。他們一直問我有關唱片的事。」譚美說。
「他們有傷害你嗎?」
「直至你出現之前還沒有,不過他們都已經處於使用暴力邊緣,因為我一直沒有給他們想要的答案。」
「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由來。」
「不是。」
「唱片是我給你的,你是被我拉進這漩窩之中,不是嗎?」我再次嗅到謊言的味道,我把手槍再次拿起來指向譚美。
「這只是事件的局部。」她說。
「我曾經在不受監控的網絡知道了搖滾音樂。也知道了政府要監管所謂『不帶有牽動激烈情緒的娛樂產品』的由來,也曾經見過失敗樂隊這個名字。此前我要為我之前說謊道歉,因為我當時還不了解你這個人,也不了解事件的真相。」她續說。
「現在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2054年,失敗樂隊在維多利亞港海旁舉行演唱會,但那是沒有取得香港政府許可的公開演唱會。當時有過萬樂迷聚集於中環海旁,有些人還持有槍械和炸藥。演唱會結束後人圍沒有散去,而且佔領了中環各大行車道。6小時過後政府把這演唱會定性為恐怖活動,警方聯同人民解放軍進入中環清場。當時新聞報導有過千人被捕,包括失敗樂隊五位成員及其家人。事件之後中國政府正式把搖滾樂和關連的東西定義為帶有牽動激烈情緒的娛樂,並且禁止相關活動在國內進行。」
「那麼即是說失敗樂隊是一個恐怖組織?」我問。
「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不過我傾向相信後者。這是在我聽過失敗樂隊的唱片之後的想法,不認為這是存有惡意的音樂。」譚美說。




「我選擇暫時相信你,希望沒有選擇錯誤。」我說,然後把手槍放回腰間。
「I won't hurt you.」譚美說。
「我也有事情要告訴你。我在剛才得知道一件事,我可能是鄭立之的孩子。」
「鄭立之是誰?」
「失敗樂隊的主唱。」我說。
「我可能從一出生就處於事件的中心,是無可避免的要面對這事情。但是你不一樣,你現在回頭還有路可走,帶著一點皮外傷。我要警告你,你現在可是正在參與恐怖活動。」我再說。
「把唱片放入唱機的時候,我們就得坐在同一條船,也不曾出現跳船這個選項。的確,是你把我拉進危險的海洋裡,但是這艘船是由我發動的。」譚美說。
「所以彼此都已經再沒有回去的理由。」我說。
「我們都不要再想退路了。」她說。

     我把審查室的門慢慢的打開,走廊貌似沒有人,然後我和譚美快速的閃到走廊的暗角觀察,還是空無一人。但是這時我發現從走廊的間格,建築風格,甚至氣味都告訴自己,這裡就是青年山莊,不,這裡就是監獄。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