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甚麼是天意?它是甚麼都不重要,無論是甚麼,它是主宰着每個人的,即使它發了瘋般要把地獄帶到人間,人,滄海一粟的人,又能夠如何?
 
地獄。
 
惡人死後的歸處是地獄,亡魂萬千,喊聲震天。
 
折磨亡魂的方法實在太多,血腥駭人,兇殘恐怖。
 
地獄最可怕的,並非不絕的慘叫與痛苦的刑罰,而是不能擺脫這一切的無奈。不論如何哭叫,聲音總不會啞;不論怎樣疼痛,永遠都不會再死一次。
 




五臟六腑縱被勾出來,四肢軀幹縱被分家,皮肉骨頭縱被徹底粉碎,但終不得解脫。當以為游到苦海盡頭,方發現是可恨的開端。
 
這就是地獄。
 
地獄已經不是傳說,不是幻想。五年前,地獄無情的降臨人間,從此再無人世,只有——地獄!
 
「弘海大師!」
 
老和尚剛從睡夢之中驚醒,滿額冷汗,心神不寧。他這個模樣,別人實在難以猜到他就是「萬佛寺」的主持弘海。他的功力就如無量大海,他的心境亦是一樣。從來沒有人見過他動怒、膽怯、失措,他彷彿天生只有一種平靜不驚的表情。
 




可是這原來不是真的。
 
「大師,你無恙吧?」
 
「冷刀?你怎麼來了?」
 
「兩日前玄真師兄來書,說大師連日驚惶不安,夢魘纏身,所以便來探看。」
 
「唉,老衲近來夢中所見,甚為可怕,只怪老衲道行不夠,常感惶恐,令你們擔心了。」
 




「大師夢見的到底是甚麼?」
 
弘海甫聽到「夢」字,雙眼就流露出心有餘悸的神色。
 
「老衲夢到的是⋯⋯地獄。一片渾沌的地獄」
 
「地獄?」
 
「在地獄受刑的不是惡鬼,而是人。」
 
「活生生的人?」
 
「還有⋯⋯一個比地獄更可怕的人。」
 
「這是誰?」




 
「夢境朦朧,如幻亦似真,老衲看不清這個人的面貌。」
 
「難道他是來救人的?」
 
「也許吧,或者⋯⋯」
 
「他是一切的元兇?」
 
「老納自幼佛緣既深,相信此夢反覆出現,乃我佛之意,恐怕江湖將有巨變。」
 
 
 
 
日照雲輕,風吹樹搖,萬佛寺就是個好地方,站在任何一隅,都讓人心曠神怡,雜念盡除。




 
武僧練功的聲音於這裡迴盪,聲聲皆有龍虎之威。萬佛寺既為禪宗的中流砥柱,弟子的鍛練自然不能有半點鬆懈。
 
「玄真師兄。」
 
「冷刀,你看過大師了吧?」
 
離開了昏暗的寢室,立於金箭之下,冷刀的輪廓五官完完全全給映照出來。
 
他一臉英氣,擁有令所有少女着迷的面孔,不過他的眼神裡竟沒有一股氣焰,卻極之內斂,更冷如霜。
 
這便是高手中的高手,只有這種人,才會有這種眼神。他從不為自己的一張臉而高興,因為沒有人不清楚,在這世道,身懷絕頂的武藝遠比迷人的臉重要。
 
「弘海大師說他的惡夢可能是現實的凶兆。」
 




「甚麼凶兆?」
 
「人間地獄!」
 
「自從五年前朝廷覆亡,人間已經變得不堪入目,再無清靜之處,難道還能有更壞的事要發生?」
 
玄真乃萬佛寺「三座」之一,號曰「無痴」,武功奇高,鐵膽俠骨。他曾為朝廷禁衛,朝夕守護皇城,每日如是,皇朝被毀滅的那一天都不例外。
 
五年了,那天彷如昨,他沒有法子忘記那一天。他曾以為自己誓死守衛的皇朝,會是千秋萬世,永垂不朽。
 
四方邊鎮在三個晝夜𥚃淪陷,京城在第七個殘陽歸山時,終成廢墟。懾服四夷,戰無不勝的神軍,居然不堪一擊。讓皇朝灰飛煙滅的,竟是一個人。一個能號令天下武林高手的人。一個橫空降世的群魔之首!
 
此子隻身殺入宮殿,本來金碧輝煌的聖地,就在一息間化為紅海。
 
那一天,玄真首次見到文質彬彬的聖上拔劍迎敵。




 
那一天,他才發覺聖上的武功比朝廷任何一位高手還要高。
 
那一天,他目睹聖上在三招之間敗死。
 
那一天,他見識到天底下最可怕的人。
 
那一天對所有人來說,肯定是一生中最大的轉變。這變化大得有點不真實,更希望它不是真實的。
 
他從溫暖的血泊中站起來,每走一步,都難免踐踏着冰冷的屍身。由內殿走到外殿,宮門走到城門,這是玄真走過的最難行的一條路。一條血路。
 
遁入空門亦不能將他的回憶抹去,信仰也沒教他不再畏懼。佛祖本來不過是人,只是他得道升天了。玄真都是個人,活在魔影之下的人,豈會不怕不恨?
 
「師兄!」
 
將他從沉痛的過去中喚醒的不是身旁的冷刀,卻赫然是在門外跑來的武僧。
 
「何事如此焦急?」
 
「方纔寺外來了一枝飛箭,上面有這紙卷。」
 
玄真打開一看,不禁跌退兩步。
 
「你⋯⋯你看⋯⋯」
 
 
繼三大盟,一零八門派,今已臣服於本尊。
十二山寨、禪道二宗亦將為本尊所吞。
順者昌,逆者亡。
一統天下 指日可待。
 
唯我獨尊 筆
 
冷刀大驚失色,道:「怎⋯⋯怎麼可能?一零八門派怎麼都同日歸順那魔頭?」
 
「三大盟財雄勢大,高手如雲,都難逃魔掌。一零八門派縱有大小,卻都自掃門前雪,一盤散沙,這是早晚的事。唉,他吞併了一零八門派,就是吞併了整個江湖啊⋯⋯」
 
「地獄⋯⋯這才是真正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