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熱水灑在我的身上,很舒服。
  我把雙手疊成一個兜狀,盛了一點從花灑灑下來的水,潑到自己面上,想讓自己清醒一些,然而我卻忘了熱水只能暖面而沒有清醒的功效。
  但我還是得認真思考該如何應對將會發生的事。
  裕貴現在就躺在我的床上,今晚我們會一起睡,想到這裡,我不單有了心理反應,連生理反應都有了。
  所以我才擔心。
  我很擔心當我們都側躺在那狹窄的床上時,我的生理反應會不會害我不小心頂到他,惹他反感,更憂慮我會不會無法抑制自己的慾望,對他胡來,最終令自己身陷囹圄。
  然而最令我擔心的,是萬一我頂到他了,而他轉身了,而他也頂到我了,接下來的情節將會怎樣發展。
  我承認跟裕貴這幾天相處下來,對他產生了好感,可是我無法確定對他的感覺,是源自與他這幾天以來的朝夕相對,還是因為他長得像那人。要是我對他有好感純粹因為他長得像那人,我更不應該與他有任何超越同行伙伴關係應有的行為,因為那好感並不真實,我只是把那人的影像投映到裕貴的身上,要是我藉著那虛假的好感對他作出超越友誼的行為,就等同欺騙了裕貴的感情,我會覺得自己連渣滓都不如。


  所以我必須弄清楚自己對裕貴的感覺。
  「到你沖。」我從浴室出來,見到裕貴正躺在床上看他那本貼滿便利貼的活頁記事本。
  「係。」他隨手把記事本放在床頭櫃上,便從行李箱裡取出衣物,進去洗澡。
  我爬到床上半躺著,打算看一會電視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去想待會跟裕貴一起睡的事,只是轉了好幾個頻道,全都是我聽不懂的日文,完全提不起興趣去看。
  「定係我而家求其打個J,噉陣間一齊瞓都唔會有反應啦。」我向自己提議。不行,萬一我來不及清理裕貴就洗完澡出來了那怎麼辦?又萬一我清理完了可是裕貴聞到空氣裡有異味那怎麼辦?所以不行,這個計劃行不通。
  仍在苦思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我瞥見裕貴放在床頭櫃上的記事本,好奇心驅使之下,我把它拿了起來。
  把它捧在手心,好奇心此時呼喚我把它翻開。
  「用嚟寫行程㗎啫,又唔係寫啲私人嘢,睇吓冇問題嘅。」我心裡的惡魔正在引誘我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天使在這個時候也該出來說幾句勸導的說話吧?告訴我要尊重裕貴的私隱啊,不該在未得到他的同意就看他的東西啊。天使,怎麼不出來了?
  噢,原來沒有天使。


  所以我翻開裕貴的記事本了。
  裡面寫著的是裕貴的行程計劃,第一站是北海道,他在那兒停留了七天,曾經到過富良野、美瑛、小樽、函館等地。再翻幾頁就到現今他身處的東京,其後的名古屋、大阪等地行程也寫在上面。除了行程之外,記事本裡還貼有每個地區餐廳推介的剪報,包括我們今天晚上才到過的足浴café和暖爐餐廳。
  他的記事本內容豐富得足以媲美坊間的旅遊書,每個地點都寫有詳細地址和前往的方法,還附上親自繪畫的插圖,雖然我看不懂日文,但看得出來他很用心安排這次的旅行。
  那個「HAYASHI」很幸福,我相信無法與裕貴一同旅行,會是「HAYASHI」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讀著裕貴的行程表,就像在回顧我在東京這幾天的所見所聞。龜岡八幡宮、表參道、新宿御苑、演唱會——與裕貴在這些地方遊玩的畫面一幕一幕的重現在我眼前。本來在新宿御苑的後面還有築地市場這一站,可惜因為頭中雀屎而臨時取消了行程。
  只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12月26日至28日在東京的行程,他竟然也計劃好了,可是那幾天他不是應該到了名古屋嗎?把記事本翻到最後,才發現本來寫著名古屋行程的那幾頁,被他撕了下來夾在最後面了。
  取而代之的是26日的台場和上野以及27日的池袋和晴空塔,上面寫有密密麻麻的日本文字,還有畫得可愛細緻的高達和晴空塔。我無法相信這些都是他於今天早上被我挽留了之後所寫下的,從車站返回酒店,還有之後的行程,我們都黏在一起沒有分開過,他何來有空寫行程?
  唯一能夠解釋的,就是這些都是他於前幾天寫下的,換言之他早就打算放棄名古屋的行程,陪我繼續在東京旅行。
  我合上了記事本,把它放回原處。我躺在床上,闔上眼睛,回憶著這幾天跟裕貴的種種,試圖估計我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因為我懷疑裕貴想要留下來和我一起繼續旅行,並不是為了找個人令他分心,好讓他不再無時無刻想著「HAYASHI」。


  而是,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