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道琪和陶遙走在香悅城的東大街上,一道運河由城北流向東南方向,穿過一座一座的石橋,此城市集買賣顯然不受限制,兩旁商鋪林立,沒有鋪子的就擺地攤,販夫走卒摩肩接踵,馬車牛車左穿右插,波斯、天竺等外國寺廟及教徒隨目可見,經濟繁榮,堪比長洛。
 
城民操著異於漢語的語音,但字裡行間,總有三分漢語味道,陶遙有時聽得明白,有時又覺聽明白是錯覺。
 
不僅是口音,香悅城民就是長相也異,有三分中原味道,但彼此又各有不同,人人之間像是和而不同,但實隱藏黑暗。
 
陶遙繞有興味的打量各人,與匆忙的城民目光相接,後者目光總是透著不悅,像是陶遙欠了他甚麼東西似的。陶遙對此大是奇怪。
 
二人在茶樓吃過午飯,由沈道琪點幾道特色菜點請客,陶遙意猶未盡,連呼小二上茶,後者又是黑臉,他指了指耳朵,搖了搖手,言語甚是激動,「呯」的掉下茶壺,轉頭不理陶遙。
 




陶遙也甚不滿,咕嚕一句「操你媽的」,疑惑的向沈道琪問︰「他說甚麼?」
 
沈道琪道︰「他說……他說聽不懂你說甚麼,還有……還有……」似乎還說了不好聽的話。
 
陶遙不滿,心道︰「操他老母,臭白痴,他爹死了,老子比這兒所有人都厲害,不高興來打呀,那些死歪種。」想那麼多,卻只有一句出口︰「老子啥時得罪他了?」
 
沈道琪解釋道︰「你不知了,公主每捉到一個人,香悅城的城民便要負擔養人的花費,儘管城民生活有餘,但對要養活外人一事的態度,終是不滿,城民見到像你這樣無所……空閒的人,都會瞧不起你。」說著又叫了小二,「嘰哩咕嚕」的替陶遙點菜。
 
陶遙道︰「原來如此。」心中卻是不忿︰「老子無所事事,你媽的不還是吃好住好嗎?更窮的人我也見過,又不見他們這麼衰。」便對香悅城心生一個不良印象。
 




吃了個飽,走在石橋上,陶遙按著肚子,表面上在欣賞城中美景,實際上正盤算著如何進行下一次的黑夜探查,陶遙望著正滔滔不絕介紹城池的沈道琪,心想第一件事就是要瞞過這女人。
 
陶遙忽地大聲道︰「沈道琪!」
 
沈道琪一怔,道︰「陶先生有何吩咐?」
 
「我要回老家了!」
 
沈道琪大驚失色,道︰「千萬不可!你會惹怒公主,介時香悅城的八千守軍,沒影刺客,還有主……沈老都會出手阻止,你可能便要回到鐵籠子中了。請先生打消念頭。」
 




陶遙暗笑這麼容易騙沈道琪的話,愕然道︰「我是說要回我在香悅城的落腳處呀?你在說什麼?我還要花功夫琢磨月夜的規則及玩法呢。」
 
沈道琪隱約覺得中了陶遙的圈套,心想這人在自己面前特別不正經。
 
陶遙見石橋杆欄又圓又方,便問︰「這道橋可有名字?」
 
沈道琪道︰「這是和同橋,和而不同的橋。」
 
於是帶著陶遙走過石橋,在橋的另一面租了一舟,撐槳划水,把陶遙載入運河一條人手開鑿的支流,人煙稀少,兩旁柳林輕擺,天地間只剩下沈陶二人,沈道琪回頭望向陶遙,他正仰天把頭枕在手上睡覺。沈道琪心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一盞茶間,小舟泊上一座碼頭,岸上是一處清秀而不算奢華的府第。
 
「到了。」
 
陶遙支撐著座起,訝道︰「只能從水道進入嗎?」




 
沈道琪道︰「嗯,走路也可以,但從水路出入是最方便的,因為規定除我們外沒人可以進入這條水道,從這裡到大街是最快的,須帶一提,這是沈老設計的。」
 
陶遙仍裝作二人初次見面時的笨拙模樣,勉強爬上碼頭,沈道琪忍不住笑,搶先躍入府中。
 
穿過天井,陶遙獨自步入書齋,讀畢香悅公主的寵婢給他的紙條,紙條介紹了圓月祭會的詳情,大意有數點︰
 
一,圓月祭會地點設在城西的密林內,外人不得進入。
 
二,眾人必須到塔區選擇一樣物件,這些物件是香悅公主搶奪得來的寶貝,包括了白鶴劍,這將是除衣物及基本用具外唯一能攜帶的物件或武器,稱為「命符」。
 
三,眾人要守護自己選擇的命符,一旦命符遭毀或放到密林中央的火爐中,選擇該命符的人便算落敗。但是假如該人持有從其他人身上搶奪得來的命符,便不算落敗,換言之,一人可同時擁有多個命符,只要有任一在身便不算敗。死亡也算落敗。
 
四,眾人不會知其他人選擇了什麼命符,只可自作猜測。
 




五,密林由三丈高的石牆及牆外的衛兵包圍,眾人不得擅自跨越石牆,要放棄遊戲,只可於林西的出口離開。
 
最後,圓月祭會沒有王法可言。
 
如果他是陶逍的話,自然會選擇兄長的兵器白鶴劍作命符,但他不是。
 
怎辦好呢?陶遙微微一笑,吃著沈道琪做的點心。
 
「沈道琪!」
 
陶遙得不到任何回應,於是步出書齋,四處張望,聽得水聲猛地傳來,接著便是一人落地的聲音,陶遙往聲音來源走去,來到一下人用的浴室門外,衣衫悉悉,過一會後,沈道琪開門而出,穿上緊身長衫,頭髮仍然濕透,見到陶遙,怒容一閃即逝,半跪有禮地道︰「主人有何吩咐?」
 
陶遙略感不好意思,以後還是不要突然大叫她的名字好了,問道︰「我有阻到你做什麼事了嗎?」
 
 




「如果主人沒有吩咐,道琪洗完便到練劍的時間。」
 
「正好。我便是要找你陪我練劍。」
 
天井,陶遙低頭察看手中的鋼劍,很多年了沒有用劍了,自從十六歲那年,他發脾氣把自己的愛劍擲下山涯後,他便不再用劍,只用拳腳。他成長了,武功特飛猛進。自己為何發脾氣呢?回憶已霧糊不清了,只隱約記得事情和女人有關。
 
陶遙手上之劍長三尺九寸,是把好劍,百辟鋼劍,刃部經淬火煉製,十分鋒銳。
 
沈道琪並沒有持盾,一手持劍,也是好劍,指向天上,一手捏劍訣,架勢半攻半守,教人難尋破綻,氣度非凡,沈燈說得沒錯,沈道琪很會使劍。
 
沈道琪道︰「八歲以後,我每天也有練劍,劍名劍法同稱『秋去』,秋去冬來,一劍會比一劍寒。主人請先出劍。」
 
陶遙笑道︰「你先。」
 
沈道琪眼中寒芒一閃,用劍回答,一招「枯葉成灰」,劍尖由上劈下,輕飄飄的,不住變換角度,像枯葉般下墜。陶遙橫劍身前,採取守勢,看似便要格住沈道琪的劍。在雙劍即將相接時,沈道琪驀地變招,秋去滑下,並沒有與鋼劍相撞,從鋼劍下方穿上,直取陶遙胸口,這招名為「踏水寒雨」,前一招為虛,這一招方為實。




 
陶遙鋼劍撥向右下方,在要擋住秋去時,沈道琪再由實轉虛,秋去回收,避免與鋼劍相接,再數虛招,皆在兩劍相逢前變化。猛地一抖秋去,化成兩點寒星,直取陶遙雙目,「初冬點雪」,到第八招,冬天正式來臨,劍中寒意首生。陶遙看出兩點寒星一虛一實,格錯了便要付出一隻眼睛的代價,猛地向較後的寒星點去。
 
「叮」兩劍首次相交,秋去傳來微微寒意,陶遙心中暗凜,第八劍便那麼寒,哪最後一劍呢?沈道琪再攻數劍,劍招中虛招漸少,實式漸多,寒氣也漸盛,殺得陶遙開始後悔,自己不練劍,劍術連哥哥的一半也及不上。只守不攻,沈道琪一劍比一劍狠辣,像完全是要置人於死地。五十招以後,寒意達到頂峰,沈道琪再無虛招,每一劍都送來陣陣寒風,陶遙感到自己像置身於寒冬中的荒野,四周風雪茫茫,自己一人苦苦支撐。
 
沈道琪使出一式「花天飄雪」,使劍速度達到極致,劍芒大盛,兩劍剎那間連撃數十次,陶遙退了一步,沈道琪雙目神光湧現,使出最後一式「寒蓋乾坤」,一劍正中刺出,帶著像能刮去天地萬物生機的厲風及陣陣殺意,怒濤般往陶遙捲去。
 
陶遙微微一笑,手中鋼劍驀地光芒湧現,往秋去劍迎去。
 
「噹」的一聲,火花四濺,秋去劍脫手飛往上空,「噹噹」,掉落地上。
 
沈道琪敗了。
 
她面無血色,盯著陶遙,眼神中充滿不解。
 
陶遙低頭察看手中的鋼劍,好劍,他微笑解釋道︰「冬去春來,儘管你最後的一劍斂去天地所有生機,但立春一到,萬物回春,百花齊放,氣節周而復始,不是人力可以操縱的。換言之,只要撐下最寒的一夜,也即是你最寒的一劍,守方甚至只守不攻,也自然會取勝。」
 
沈道琪吃巴道︰「但……但那光……」
 
「是日光,西斜的日光。」
 
黃昏了,陶遙利用長劍反射日光,擋住了沈道琪最寒的一劍。
 
陶遙眼中流露感謝之意,這一戰讓他重拾用劍的感覺。
 
「天才。」沈道琪心道,她別過頭去,避過陶遙的目光。沈道琪拾回地上的秋去劍,還於鞘內,一聲不作離去了。這是沈道琪第一次忘記要有禮貌。
 
春意洋洋,融了冰心。
 
陶遙沒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