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逍來回渡步,泥濘上的腳泥已不下百個,陶逍收到弟弟送來,寫上「備戰」二字之信後,曾想過直接衝入香悅城,將欺負陶遙的人都打扁,可是見過橋樑官倉鼠的解釋後,眾人一致認為人多不如人少。陶逍對陶遙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弟弟比劍確實比不上他,但卻多才多藝,不論是智慧還是奇招,都比正經的哥哥靈活。但萬一……
 
突聽翻土聲傳來,官倉鼠一副鼠樣,四腳爬爬而來,背上還負有一個赤裸的女人,獨不見陶遙身影。陶逍見到李香悅,先是一驚,再來喜意,道︰「這是小遙心儀的姑娘嗎?快鬆綁。好了好了,小遙終於想通了。」
 
官倉鼠「吱吱」一笑,道︰「這是香悅公主,是咱等的人質哦。」
 
陶逍失望,見官倉鼠腳下沒有鑽出一個陶遙,便問道︰「小遙呢?」
 
官倉鼠道︰「他剛剛還跟著老鼠,跟著跟著便不跟了,他還要我向你說幾句話。」
 




「甚麼話?」
 
「一道菜有辣椒,有辣椒籽,有辣椒油,為何不辣呢?」
 
「吓?」
 
官倉鼠從懷中掏出一物,拋向陶逍,後者順手接過,卻是帶鞘的白鶴劍,陶逍皺了皺眉頭,他內心一沉。
 
官倉鼠安放好李香悅,便消失不見,臨消失前還不忘一句︰「老鼠是故意把那些人引來的。你看著辦,嘻嘻,『白鶴劍』陶逍。」
 




「哦。」陶逍低頭沉思。
 
四柄劍遙指陶逍,包圍著他。
 
「隨便來吧。」陶逍仍在握劍沉思。
 
銀白色的月,事物隱約可見。
 
「唰」,四劍出鞘,出鞘聲卻只一,劍意破空湧來,四劍同時刺向陶逍,劍未至,陶逍卻已感到身周麻麻的不好受。
 




沒聲,陶逍也亮劍了。
 
也是沒聲,但四沒影刺客都看到陶逍的劍向自身劍尖碰來,一人成了目標便要守,由其餘的人進攻,這是規矩。於是,四人都退守,四人看見四人退守,均是一呆。
 
四進,四退。
 
又進,又退。
 
「你到底在幹嘛呀?他都打我一個,三個都不上。」
 
「明明是打我。」
 
「我也看見他打我了。」
 
陶逍握劍沉思,彷彿甚麼也沒發生。




 
「二二,上。」
 
兩把劍擊來,劍意不降反升。另兩把劍收入鞘內。
 
陶逍拔劍,迎往雙劍,此時攻來的二劍不再遵守一攻餘守之法,果斷以堅攻堅,劍劍相碰,卻寂然無聲,陶逍身法極快,手中劍先是回守,劍招姿勢皆妙不存疵,迫得二劍不得不變招。如此「嘯嘯呼呼」的,二劍威風大舞,破風點氣的聲音此起彼落,就是聽不見鋼鐵相交的響音。
 
三人有攻有守,陶逍以一劍抵二劍,沒影刺客心中讚絕。
 
此時陶逍搶前兩步,手中連刺數劍,二劍或格或退,終退出戰圈。
 
在二劍退出之時,一直守待不動的二人輪上,白鶴陰舞,人影零亂,又鬥在一起。
 
這是沒影刺客的車輪戰法,便是要把人活活耗死的戰法。二人鬥了一輪,又換休息好的另二人攻上,退出的二人再休息。
 




奇怪的是,陶逍像是完全不累似的,舞動數斤重的劍,手不麻也會酸,此時已輪換了六轉,陶逍仍遊刃有餘,倒是沒影刺客顯得吃力了。
 
陶逍心酣氣爽,很久沒厲害的對手陪他練劍了,還要一來便來四個。
 
陶逍數步加快,施展「白鶴身法」,或跳或躍,速度快上數倍,大展劍招,登時劍意大盛,迫得沒影刺客喘不過氣,就連在休息的二人也不能獨善其身。陶逍全力施為,劍風竟反包圍四人,終至無人可避。
 
五人鬥在一起,一對四,劍風亂散,樹葉紛紛掉落,樹幹一道道傷痕。
 
此時,四把劍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無型的劍,比有型的劍更可怕!
 
陶逍目光閃動,終於明白「辣椒」的意思。
 
那道菜不是不辣,而是叫慣辣的人,舌頭早已麻木,吃上比平時微辣得多的菜品,自然不覺得辣。




 
劍不是無意,只是隱藏在更盛的殺意下,劍不是無意,只是不覺得有。
 
可是陶逍覺得有,他清楚感到四劍的來勢,一劍取其目,一劍在底取其足,另二劍各取腹背。
 
看得見,而且很慢,太慢了。
 
陶逍緊握劍握,立緊馬步。
 
一聲龍吟,時間像是忽然止住,落葉止住,風止住,人止住,陶逍的手卻不止。
 
先是左足,再來是右足,再來是腰,再來是手,是頭,是眼是耳是口是鼻。都受切了,全身上下沒有一寸不受切,要成為皮片鴨了。
 
四刺客清楚看見,陶逍一劍又一劍,毫不留情的殘殺四人。
 




樹葉落地,清風吹來,地坪線第一道光湧現,照到下方靜止不動的五人。
 
「登登登登……」沒影刺客的四劍落到地上。
 
四人僵硬的身軀漸漸回好,四人都跌坐地上,汗流浹背,不斷喘氣。
 
陶逍手中根本沒劍。
 
沈燈瞪開雙目,只覺全身輕浮,原來自己浮在水上。
 
水中傳來惡臭,沈燈只覺右肩受碰,他轉頭往右,只見羅素雙目圓瞪,瞪著沈燈。
 
「呀!」沈燈嚇了一驚,身子一沉。他喉頭一窒,拼命划水,要游到岸上,水上浮著一具具人馬,蒼蠅密佈。沈燈又推又避,好一會才遊到岸邊,他跪在地上,水中好像還有異物,他伸首望下水底。
 
銀光反白,重甲武士一入水中,便只會沉,不會浮。
 
穿甲的在水底,輕身的在水上。沈燈大口喘氣。
 
「依呀!」一聲尖叫,撕破雲霄,沈燈展腳東跑。
 
「來了來了!我等太吵了!十萬群魔要來了!」沈燈邊跑邊叫。
 
李可通與越劍躺在草地上,陽光對二人來說太過耀眼了,照得二人一陣不舒服,但願天色陰一點。
 
越劍支撐著坐起,欲言又止,接著以手捂目,嘆了口氣。
 
李可通也坐起身子,他頭上的煩惱更白更亂,還有些寒背。
 
越劍道︰「怎麼辦?」
 
李可通沉默不語,自瞧見楚劍的死狀後,他便再沒高興過。
 
「大哥,二哥也死了,兩手空空,怎麼回去見李爺?」越劍道。
 
李可通握住嘴唇,道︰「不要回去便好了,陶遙那廝……唉,國破家亡,罷了罷了……」
 
二人都捧著頸上的腦袋,腦袋一片空白。
 
忽聽得「轟隆轟隆」的,一物從坡上滾落下來。李可通忙伸手一推,阻止其物再落。
 
那物沾上手油膩膩的,渾身毛髮。二人定睛一看,只見她披頭散髮,眼珠溜溜,口中嗚嗚,屁股又光又大,全身受捆,不是香悅公主是誰?
 
山道上,陶逍帶著二十騎士循東而去,二十騎士均是一身雪白,腰上配劍,看起來很乾淨,可是雪白的長衣已受汗水濕透,眾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就連陶逍也不例外。
 
「堡主,留下二當家不管真的好嗎?我擔心……」
 
「別說了。」陶逍看著手上無身的白鶴劍,道︰「我已告訴小遙,我很忙,妻兒都在等我回堡,我不會再處處護著他。」
 
「可是,二當家有……」
 
「小遙有狂想之症,會見到不存在的東西,這點大家都知,就是如此,我才會千里迢迢的來幫他。可是,千里以外,還有萬里,萬萬里,難道小遙遠到大秦,我也要……唉。」陶逍無心再說。
 
一會,陶逍又道︰「對了,依照步程,該早過酒泉了,但是……」回頭一顧,香悅城仍清晰入目,彷彿陶逍等人一直在循環繞行,毫無進展。陶逍問道︰「我是不是走錯路了?」
 
「噢!聽說江南色香物美,本姑娘現在就去江南玩,待我走出此山,馬上往東南行。」尖嗓大道,說得甚響,像是故意說給陶逍一行人聽似的。
 
陶逍回頭,只見一女,膚色微黑,身型瘦長,跨下赤紅的焉耆馬,正自言自語︰「我要先穿過此山,再過酒泉,沿走廊東去,很快便到京城,那時再……」
 
陶逍心喜,道︰「姑娘曉路?可否……」
 
女子仍自言自語,像聽不見陶逍說話般,繞過一行人,逕自前進。於是,陶逍一行人默不作聲,乖乖跟在後頭,那女子也不在意一行人跟在身後。
 
良久,陶逍等人終於出山,認得路向,陶逍心中感激,催馬上前,禮言︰「謝姑娘逢路相助,如非姑娘指點,我等仍會困死山中。一女子孤身上路,多有不便,如姑娘需要,我可護送一程。」
 
女子不知為何生氣,她怒瞪陶逍一眼,叱道︰「還在裝蒜!你記好了,本姑娘帶你出山,本姑娘才沒欠你!」接著策馬衝前,成了一小黑點。
 
陶逍完全摸不著頭腦。
 
大漠茫茫。
 
陶遙騎著駱駝,帶上糧水,跟著駝隊,西行。
 
但東才是回家的路。
 
沙地上一行蹄印,由東至西。
 
已是黃昏,昏光照得沙漠閃閃發光,沙像成了金沙,燒紅的,又紅又亮。
 
還有金色的大貓,和黃金的宮殿。
 
駝隊停下紮營,準備好好休息。駱駝四足跪地,陶遙拍了拍它的大長頭,轉身落馬。
 
他回頭觀遠,只見一白衣人沿著蹄印趕來。陶遙甚是高與。
 
他趕前以迎。
 
「哥,你也要跟我來嗎?」
 
陶逍看來不太高興︰「你這渾球,叫你回陶家堡,你怎不回?還向西幹嘛?」
 
陶遙呆了半响,低頭不語。
 
金光閃閃,一滴又一滴的水珠,透過黃光,掉到沙子上。
 
陶遙嗚咽道︰「假的,是假的,李香悅說任過在石洞中,可是我到了石洞,根本見不到任過,我以為見到她了,其實根本見不到。她消失了,不知何時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
 
「於是你認為任過到了西方,因此要到西方找她嗎?」
 
「嗚……是。」
 
「為何你一定要找到任過?」
 
「我只想……嗚!我只是想……回到……從前,像從前一樣。」
 
回到從前,像從前一樣?
 
那是不可能的。
 
月,一月又是一月,陶遙找了一月又是一月,一山又是一湖。他以身犯險來到香悅城,騙到秦林兒,打倒了胡來喜,擄走了公主,還害死了梅花,迫瘋沈道琪與沈燈,引來群魔,更弄破了哥哥的愛劍。他自己也吃了不少苦頭。幾經辛苦,他最終得到甚麼?
 
他甚麼都得不到。
 
甚麼都得不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