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鐘樓下。
 
一個少女亭亭而立,彷彿在等著自己的如意郎君到來。
 
一襲月牙白的長裙,迎著晚風飄盪,美得像天上的明月。
 
夜空似的長髮,點綴著星光似的耳環。
 
腳上套著一雙淡黃色的高跟鞋,配搭起來整個人又像是一株在深夜裡盛放的水仙。
 




她是不是水中的仙子?
 
可是,為什麼在空氣中浮動的不是水仙的香氣,而是咖啡香?
 
雨,不識趣的落下。
 
她跑到簷下躲雨,但不久之後,又撐著雨傘回到鐘樓下。
 
她吐出一口霧氣,手中開始搖動著什麼,打開來,是一枚銅錢。
 




她一直的搖,一直的搖,卻沒搖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到底最後的結果如何?她有沒有等到自己的意中人?
 
我不知道,因為我從鬼門關回到這鬼地方了。
 
天虎扶著古鐘而立,一雙眼正在注視著我。
 
古鐘上遍佈密密麻麻的咒文、八卦陣,大多是用血畫成的。
 




「你看見了?」他問我,換來我冷哼一聲。
 
「沒關係,反正她很快便會下去陪你。」他露出嗜血的冷笑,「讓我成全你們在黃泉之下成為同路人……」
 
他冷冷的補上一句:「我們上清派不需要你這樣的弱者。」
 
我踉蹌的站了起來,回道:「你真係好撚柒煩,講夠未呀?開口埋口都係上清派,我們上清派先無你咁既敗類呀,粉腸!」
 
他揚起一邊眉毛,哦了一聲道:「明明已經受到如此嚴重的傷,半條腿已踏進了鬼門關,是什麼驅使你繼續苟延殘喘?」
 
我吐出一大口血,大聲道:「係愛同責任呀!屌你!」
 
劍已在手,儘管它已斷開,但仍然是劍!
 
「等我證明比你睇,咩叫做上清派的道統啦!點解當年華南天師唔傳比你呢條柒頭呀,就係因為你唔明咩叫做命呀!」




 
「一個人一生入面遇到咩野,得到咩野,所有都叫做命!每個人既命都唔同,係我們控制唔到,就算有幾唔甘心都好,都只能夠去接受。但係!有一樣野叫做天命,係永遠都唔會變!作為上清派的傳人,我們的天命就係要為世人除魔!」
 
我的眼神變得極其嚴肅,低喝一聲:「就算今日我既命要到此為止,我都會完成呢一份天命!」
 
天虎的眼神將近失控,狂怒道:「好!那你就證明給我看!」
 
他化作一團狂暴的影子,往我身上急撲而來。
 
我手中的斷劍脫手飛出,天虎一手便把它打偏,劍鋒釘在天花上。
 
但這已為我換取了寶貴的時間,讓我反手把火警鐘的玻璃打碎。
 
「鈴……鈴……鈴……」伴隨火警鐘聲而來的是一場雨。
 




一幕幕水簾從花灑頭落下。
 
天虎一手鉗住我的頸子,不住的收縮。
 
他喝道:「這就是你最後的招數?」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答道:「你……看看……劍的位置……」
 
他轉頭,看著劍柄好一會兒,彷彿明白了什麼,喃喃道:「正北……」
 
他再看看不住落下的水點,口裡自言自語道:「現在是秋之初,秋水……秋水……北方……那五行呢?劍為金之象,鐘聲為火之象,我們此刻在正中央,即土位……」
 
他鬆開握住我咽喉的手,迫問我道:「五行之中只差木,木是何物?」
 
我大聲咳嗽,道:「我姓林,我條命就係屬木!」




 
他瞪大了雙眼,揪住我的衣領喝道:「這是什麼陣法,我從來沒有見過!」
 
我嘴角不斷垂下鮮血,道:「你緊係無見過啦……因為……你心入面只有自己……呢個陣法係要明白咩叫犧牲……既人先學到……」
 
他揚起右手,五指如劍鋒,威脅道:「你現在中止陣法,我可以饒你和那婊子不死!」
 
我沒打理他,只是用沾滿血的手指在他的衣領上寫上一個個古甲骨文。
 
「鯢旋之潘為淵,止水之潘為淵,流水之潘為淵。」我的聲音在迴盪。
 
隆隆聲動,似天雷閃電,似天崩地裂,烏雲似的陰影籠罩了我們二人。
 
天虎打了個顫抖,轉身便看見一條鯨魚般龐大的魚正在從斷劍的位置悠然游出,在我們的頭頂上緩慢地打圈游動。
 




他的眼睛逐漸被絕望取代,只聽他顫聲問道:「這是什麼鬼東西?」
 
我答道:「佢係由北冥來既魚,叫作鯤。」
 
「鯤?」
 
「係,佢同天地同一時間出現,一直游走係天地既邊緣。從北到南,應天運而行,將有形之物吞噬,帶返無形之淵。」
 
我看著天虎,展顏而笑道:「一齊落地獄啦,粉腸!」
 
天虎終於鬆開了手,我重重的摔在水裡,牽起了一串水花。
 
他終於明白,從我決定使出這一陣法的剎那,我們二人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
 
我舉起了手,一片片鬱金香的花瓣正與無數的水珠從天上散落。
 
仍記得遇見你的那天是雨天,沒想到道別的時候也一樣。
 
親愛的你,很抱歉又放了你「飛機」。
 
不過我可以保證這一定是最後的一次。
 
謝謝你送給我的晴空,我卻只能送你一枚永遠只擲到陰面的銅錢。
 
我這輩子會很多茅山法術,可恨卻沒有一種是用來讓你忘記我。
 
大既我和你,今生的命就只能到這裡,原諒我有我的天命。
 
莫非命也,順受其正。盡道而死者,正命也。
 
或者如果我是一個鋪網線的寬頻師傅而不是一個驅鬼的茅山師傅,我們的故事會更完滿……
 
又或者我早一點遇見你,一切也會不同。
 
是你令我知曉不論是人或鬼,各自都有一份真誠不變的情感。
 
我終於明白,窗邊的風鈴是在叮嚀什麼。
 
叮嚀叮嚀,叮嚀人們要珍惜僅有的緣份。
 
濃厚的陰影叫我無法看清身邊的一切,鯤在盤旋間已離我們愈來愈近。
 
水點打濕了我的臉,讓我想起為什麼自己這麼討厭下雨。
 
因為下雨令人聯想起女人的哭。
 
我真的很怕你哭,可惜……
 
在這故事的最後,鯤張開那足以吞噬萬物的深淵巨嘴,把我和天虎吞落肚子。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