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呀?有嘢想同我講?」並肩坐在涼亭內的長椅上,我率先打破沉默。
「你又知?」
「你額頭寫住『陳政,我有嘢想講』」
「下?有咩?」袁頌婷居然真的以手掌摸一摸自己的額頭。
「我突然間想問你啲嘢。」她續說。
「問囉,你今晚都問足成晚喇大人。」
「我地‧‧‧係咪真係‧‧‧無一齊過呀‧‧‧?」
「‧‧‧無呀‧‧‧真係無‧‧‧無一齊過‧‧‧」
 
換來的又是一輪靜默。


 
「喂,你係咪有嘢同我講呀?」我問她。
「咪講緊囉。」
「你額頭係寫住『有嘢想講』,唔係『有嘢想問』喎。」
「懶醒﹗」
 
回想起由上星期無原無故約我到「老地方」食飯,以至剛才席間的對話,我嘗試找出端倪。
 
快將三十的中女袁頌婷,公司有意派她新加坡發展,但她拒絕了,因為離不開香港。
 


袁頌婷的母親已經移民加拿大多年,年底會回港,探望寶貝女。
 
無甜不歡的她,放棄了餐廳的招牌Tiramisu,為了Keep Fit。
 
又忽然考慮多買一份保險。
 
「袁頌婷」
「嗯?」








「你結婚喇?」






「嗯」








「約我食飯畀帖我?」






「嗯」








「飯都食完,仲唔畀?」
袁頌婷看了我一眼,在手袋中取出一個粉紅色信封,交給我。
 
打開信封,內裡有張婚宴的請帖,封面是米奇與米尼,牽著手在一個心型的框架中探頭出來。
 
「哈,好係你嘅Style喎張帖。」
「嘿嘿~~」
「仲以為,係人結婚,都係响facebook公告天下,我好似唔覺你facebook有喎。」
「都話咗,有咩事,我唔要係响facebook知道,我地要自己同對方講﹗」
「嘩,好感動喎。」真的,很窩心她仍然記得。
「你都係,你結婚一定要話我知!」
「係嘅大人﹗」
我沒有翻開請帖,看過封面後便把她收進信封。


「恭喜晒。」
「多謝」
「你男朋友‧‧‧I mean你未婚夫‧‧‧即係你老公‧‧‧」
「咩呀?講喇!」
「係咪唱歌同你求婚呀?」
「唔係呀。」
「咁你咪好失望囉?」
「低B!不知幾開心!」
「係喎,額頭依家得番『幸福』兩個字喎。」
「邊有呀低B!」口說沒有,但又摸著自己的額頭。
「陳政。」
「咩呀?」
「唱多次歌我聽。」
「依家?」
「梗係喇!」


「痴線!夜麻麻係度唱歌,會唔會浪漫咗少少呀??」
「This is an order!」
這裡沒有點唱機,該唱甚麼?阿牛?
「求其唱兩句咖渣‧‧‧‧‧‧」
「嗯﹗」
我想了很久,在腦內找到幾句副歌的歌詞,但我不敢繼續望著她唱。
火花不等愛人 變幻太多
應該珍惜過程 還是結果
各自天涯 差點越過
無奈在排隊的偏那麼多
手拖手的友人 最後最多
等火花都過期 到教堂內祝賀
沒信心等候我 也沒原因不掛念我
然後被回憶揭破 是誰最震撼我
 



「滿意未?」
沒說甚麼,她只是用力的點了點頭。
是受到街燈影響嗎?抑或只是我的妄想,我看到她眼中有點淚光。
「我要返上樓喇。」
「嗯」

陪著她走到大廈,站在大門前,我倆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面對著對方。
「喂,陳政。」
「又做咩?袁頌婷。」
「你個心入面圓圈呢?」
「撕咗喇。」
「搞錯呀!邊個畀你撕咖!」
 
我沒有告訴她,在我心裡的那一個角落,在那一次撕下小圓圈之後,流過血,就算結疤後,始終有一小塊肉沒有給修補好,留下一個小凹位。
 
「咁你呢?我懷疑你根本無畫到﹗」我反問她。
「我有呀!」
「咁依家呢?仲係度?」
「‧‧‧我要結婚喇‧‧‧」
對,就在數分鐘前,她給了我,她的請帖。
「係呀‧‧‧你結婚喇‧‧‧」
 
再一次,她伸直手臂,用手指在我胸口畫了一個小圓圈。
「又畫地盤?」我問她。
 
她沒有回話,只是搖一搖頭,笑一笑。
 
然後,她開口問我。
 
袁﹕「你估,如果個次,我唔係走咗去,而係畀你帶我去班房,之後會點呢?」
 
我﹕「嗯‧‧‧‧‧‧咁如果,個日落咗堂,我唔係即刻返HALL,又會點呢?」
 
袁﹕「如果‧‧‧‧‧‧我個晚MSN知道你啱啱散咗,我叫你快啲放低前度,你會唔會呀?」
 
我﹕「如果個日,係Canteen,我真係幫你聽咗個電話,你估又會點呢?」
 
袁﹕「又如果,我唔係放低罐可樂就走,而係等你落樓,又會點呀?」
 
我﹕「如果,你買完麥當奴畀我,我無畀你走,又會點呀?」
 
袁﹕「咁,個次之後,我無失蹤,繼續成日出現係你身邊呢?會點呀?」
 
我﹕「如果我係恒生門口,同Peggy講:『Sorry呀,我突然有事走先。』又會點呀?」

袁﹕「如果Study Period,我搵你陪我搵書呢?你會唔會陪我呀?」

我﹕「如果係維園,我呃你,話我已經放低咗佢,會點呀?」

袁﹕「咁如果個晚我畀你送我返屋企,會點呀?」

我﹕「如果我一早約你過情人節,你係唔係會同我過呀?」

袁﹕「如果我話你知,有第二個女仔煲粥你食,我好嬲,你會點呀?」

我﹕「如果個次我病,有話你知,你會點呀?」

袁﹕「如果我坦白話你知,Peggy話應該同特別嘅人過情人節之後,我希望你會諗起我,又會點呢?」

我﹕「個晚食完飯,我地一路行,如果我拖實你,你會唔會鬆開我隻手?」

袁﹕「咁之後你問我,你仲有無機會,如果我話有,叫你努力啲,你會唔會努力啲呀?」
 
這一段肆無忌憚的反問,一個又一個的假設,一個又一個的如果,通通都沒有答案。
 
「Bye Bye喇陳政。」跟我道別,她轉身步入大堂,一直走,走到盡頭,向左轉,頭也不回。
 
袁頌婷,消失於我眼前。
 
我在大門外,看著她的背影漸變小,到完全消失後,我低頭望著自己的胸口,數著自己的呼吸,細聽自己的心跳,想找出剛才她畫的小圓圈,希望在它仍未刻入得太深之前,把它撕走,但始終也找不到,我才恍然大悟,這個圓圈,不是畫地盤的烙印,而是一個符號。
 
她,為這個故事,畫上了一個句號。

這個故事,已經畫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