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正,我在酒店門口等候佳穗的來臨。我不時對著大門鏡面的門框照鏡,整理一下頭髮衣服,務求以最佳的狀態迎接佳穗。 

  昨晚跟佳穗度過一個歡樂的晚上,我們把酒言歡,無所不談,彷似認識已久,十分投契的朋友。跟她相處短短幾小時,已感到相當舒服自在,加上她那迷人的臉孔和優雅的談吐舉止,令我開始認為佳穗就是我的理想對象。每當想起她,就會有一種甜絲絲的戀愛感覺在心內迴蕩著。真的不敢相信這種曖昧竟可在這麼短時間內就可以萌芽出來,或許這只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吧。

  「家凡!這邊呢!」有人把我從幻想中叫醒。

  一輛十多座的旅遊巴士停泊在對面馬路,佳穗就在車門前面揮著手對我大聲叫喊著。於是我跑過對面馬路,跟她會合。

  「我們乘這車到你家工廠嗎?」我指著這輛巴士。



  「對啊,這是我公司的穿梭巴士,讓前往加工廠參觀的遊客免費乘搭。」佳穗端著和藹可親的笑客,挽著我的手臂邊說邊拉我上車。她竟主動的觸碰我,令我一時間臉紅起來。

  上車後,看見車上已坐滿了乘客,大部份都是中年人士,也有些白髮蒼蒼的老年人。我依稀聽到其他乘客在用普通話交談,聽口音相信他們是中國遊客。也許真的如佳穗所言,宮崎屋會定時舉辦一些廠房參觀的活動供遊客報名參與,以作為廣告宣傳,日本的啤酒公司和麵食公司也有這類體驗活動。

  我們坐在車廂第一排座位,安頓好後巴士就隨即起動。離開了福岡市,便進入到鄉郊地區。東南西北我已分不清,要到哪裏去我也不知道,但不要緊,有佳穗在我身旁,甚麼都不用怕。

  攀山涉水,翻山越嶺,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終於到達宮崎屋的明太子加工廠。環顧附近,杳無人煙,只得疏疏落落幾幢民房,四周靜得只剩下一片孤寂的恐懼。

  工廠停車場這邊有兩個入口。右方的門面裝修得富麗堂皇,門上方的牌匾以秀麗的書法寫上「宮崎屋」三大字,牌匾右下角則有小字寫著「昭和二年」。而左方的入口相當寬闊,相信是供貨車進出,裏面應該就是生產線。



  我們一行十多位遊客魚貫地進入右邊的入口,經過了接待處,就來到展覽室,裏面介紹宮崎屋的歷史事蹟,生產流程和未來願景。「宮崎屋,始於昭和二年,由第一代社長宮崎一夫創立,至今近一世紀,仍秉承質量至上,以客為先的宗旨,以專業的方法製造新鮮優質的明太子,以及其他明太子製品……」太多字了,我看到這裏已經老眼昏花。

  在展覽室逗留十多分鐘,我們就從另一個門口離開,經過一條走廊,從走廊旁邊的玻璃窗看得到加工廠的情況。裏面有一台台機器,這些似乎就是明太子製品的生產線,但我看不見有工人在工作,也聽不出機器在運作。我指著那邊問,佳穗笑說:「今天工廠休息,所以生產線沒有在運作。」今天是星期五,又不是甚麼公眾假期,生產線竟然可以休息?

  然後我們被領進走廊盡頭的一間約六七百平方呎的房間,房間早已放著一排排坐位,我們就被安排在這裏坐下,我們似乎要聽講座了。坐位前方是講台,講台後方則拉下了一大塊白色屏幕,投影機投射在屏幕上面的標題是用簡體中文字寫著「宮崎屋,創富第一步」。難道要再聽宮崎先生的發跡史嗎?標題下方則寫著「宮崎夏帆」,應該就是今天的講者。

  「家凡,我先過去準備一下,你就在這裏坐著,待會就見到我了。」望著佳穗走出房間,有點依依不捨,但她貴為公司的老闆,日理萬機,我也不好意思打擾她的工作。

  房間內的遊客一堆堆的聚在一起討論,也有三個中年男人獨自坐在一邊。他們不時環顧四周,但我不覺得他們有甚麼可疑,因為我自己都是一個人坐著東張西望。畢竟獨自留在陌生的地方,警覺性自然也會提高。



  良久,佳穗回到這房間,直接走到講台上。一位六尺多高的彪形大漢把房門關上,並站在那裏守著。

  「各位好!歡迎光臨宮崎屋!」佳穗很利害,說普通話竟可以這麼流利。

  「小妹是宮崎屋的第三代社長——宮崎夏帆。」夏帆?她不是叫佳穗嗎?現在我變得一頭霧水。

  「各位,請問這次你們花了多少錢來日本旅行?」台下議論紛紛。有人說數千元人民幣,也有人說萬多元。

  「也許在座大部份都是有錢人,或至少是小康之家,不愁飢寒交迫之苦。但我很相信這數千元,萬多元都是各位辛辛苦苦,有血有淚的賺取回來。

  然而,真的要這麼含辛茹苦地賺錢嗎?真的要浪費這麼多時間和勞力,去賺這只足夠溫飽的金錢嗎?我們的生活質貴真的不可以提高嗎?我跟大家說,答案是否定的。跟據二十世紀著名經濟數學家里里萊提出的『里里萊經濟理論』,一個人一天只需工作兩小時就可以得到溫飽,三小時就可以得到高質生活,五小時就是富豪,再多工作時數反而會令生活質素下降。因此你們的老闆要你們朝九晚六上班,甚至加班到凌晨,說實話就是在壓榨你們寶貴的私人時間,來為他們工作,成就他們的財富。你們甘心嗎?甘心被老闆剝削嗎?為何不選擇一些不佔用你們太多時間,也可以賺取豐足財富的工作?」她越說越激動,邊說邊握拳頭。

  「我每天都在想,我有甚麼東西可以貢獻到社會,幫助到一眾打工仔,令他們可以終有一天財務自由和時間自由,而且可以提升生活質數。幾個月前,我終於想到了。」

  說罷,屏幕換了另一張投影片,出現一幅金字塔式的圖表。



  「宮崎屋是一家生產明太子產品的公司。」她用鐳射筆指示著金字塔最頂的一層「首先,現在你們可以優惠價五萬元人民幣成為我們宮崎屋的星級會員,並會獲發一批明太子產品,然後再由你們去把這些產品分銷出去,又或者招攬你們的親朋好友加入我們的團隊,讓他們付錢得到會藉,你們就可以得到每位百分之九的佣金。你們的下家也可以這樣做,找他們下家入會,你們也能獲得相應的佣金,如是者,不出半年,你們今天付出的五萬元就會增值成一百萬元。而且會員們不用屯貨,所有貨品都在這裏寄出……」

  這......這不就是層壓式傳銷騙局嗎?這個講座聽得我冷汗直冒,可是其他觀眾都聽到拍掌叫好,似乎他們不察覺自己已被懸在猛虎的嘴邊,正等待被吞下的一刻。

  昨天還是個楚楚可人的女生,今天竟變成了騙子的首腦。這幾個月來甜蜜的對話,以及昨天欣勤的招待,原來都只是這個騙局的部署。眼前這個佳穗,不對,是宮崎夏帆,我對她的愛意和信任都完全崩潰了,而我的心亦墮進了無窮無盡的深淵。

  我應該如何是好?我要逃走!可是房間入口被那個魁梧的男人守住,唯一出路就是旁邊的落地玻璃窗,我想我應該要從這裏破窗而出。幸好這層是地下,可以這樣直接逃出去。可是,我有沒有能力衝破這玻璃窗?我跑得夠快嗎?我有否足夠體力嗎?要跑到哪裏?滿腦子都在盤算著怎樣逃跑,可是怎想都沒有膽量和信心。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我卻越來越緊張,渾身抖震,汗如雨下。

  不要想了,就這樣吧,心裏數三聲,三聲後就向玻璃窗那邊衝去!

  三......二......一!

  「啊!」剛才三個鬼鬼祟祟的男人突然搶先大喝一聲,從座位彈了起來,從衣袋裏淘出證件,對著台上的宮崎夏帆和門前的魁梧男人示意,然後說了一大堆日語,似乎是在表露身份。其中一個男人更拿起對講機,又是說了一堆日語,說罷外面隨即響起警報聲。嚇得我抱頭伏在地上,其他遊客都驚失惜,大叫起來,整個房間頓時一片混亂。而另外兩個男人分別走近宮崎夏帆和守在門口的魁梧男人,並用手鐐鎖上他們雙手,然後帶走他們。過程中,宮崎夏帆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也沒有望過我一眼,直至離開房間。儘管她招搖撞騙,現在看見她花容失色,實在惹人可憐,



  不久有一位戴眼鏡的男人走了進來,他身穿淺藍襯衣和深灰西褲,上身外面穿著印有「警視廳」三字的戰術背心,先向我們鞠躬,然後用普通話說道:「各位,不好意思,嚇倒大家了。我是土屋俊彥,是這個拘捕行動的指揮。這個宮崎屋其實是福岡縣一帶的傳銷騙局集團。半年以來,他們威逼利誘受害者加入他們,要受害者先付出一定的金額入會以騙取金錢,再以層壓式手法去賺取下線佣金。表面上是經營明太子加工生意,但實際上他們已有數個月沒有投入生產。這個月更以外國人為目標,藉廠房參觀的名義騙遊客來到這裏,然後乘機騙取金錢。我們警方連月來進行搜查,終於得到他們的犯罪證據,並選擇在今天採取行動......」幸好他們及時來到,不然我現在已經頭破血流了。

  望著宮崎夏帆離開,我的心情終於回復平靜,四周的氣氛也跟著平靜下來,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眼晴突然間刺痛了一下,自然反應當然是合上雙眼,但當雙眼再次打開時,一時間想不起為甚麼自己會在這一刻,這空間存在著,一切都如夢境破滅,回歸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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