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天空是一塊畫布,烏雲宛如墨水於穹頂化開,催動了空中的寒意。



巫以修感到有點水滴打在了鼻頭上。







「落雨喇!你哋快啲返入嚟!」賀進星對著空地上的小伙子們大叫,手指指著後方的小屋子。



小屋子的裝潢簡陋,以綠瓦為頂,赤石為地,與之相連的養豬場早已變了雜物房,石屎地上凹凸不平,頂上的油燈微弱得彷彿在苟言殘存,對外的木門小得每次只容得下一個人通過,與之相對,外面的空地則是寬倘得多。







木門之外有一個延伸出來的地台,頭上的鐵皮簷篷可充雨擋之用。巫以修和隊友縮在裡面,眼前是一個繪得精準的標準籃球場,翠葉茂密的榕樹環抱著空地,中間的兩棵樹長得尤為奇怪,一棵偏左,一棵偏右,剛好就形成了一個門口的空間讓人進出此地,教人嘖嘖稱奇。



「HI 你AUNTIE⋯⋯想打L死人咩⋯⋯我賭一千蚊,賭我聽日肯定全身都痛到仆街!」姜炳仁無力地攤坐地上叫苦。



「收嗲啦薑餅人!你郁都冇郁過就話攰,咁我呢啲跑到死死下咁算咩啊?」徐朔月吐一吐舌頭道。







「吓!我冇郁?你睇下皮爾修!佢就真係坐定定喺到打坐冇郁過啦!」姜炳仁反擊道。



巫以修正是他口中的「皮爾修」,這個花名自然是取自其本名的諧音,箇中意思不言而明。



回來這邊,皮爾修對此等嘲諷不以為然,只因這是教練的意思,安分地坐著,那就是他的專屬練習。



因材施教,對普通學生應是如此,對特別的學生更應如此。賀進星這樣想著。







從小到大,皮爾修都相信自己是一個天才,但他總是說不出因由,說不出自己是哪方面的天才,擁有著怎麼樣的天賦,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個想法,因此當他跟別人談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對方不是掩嘴竊笑,就是反唇相譏,沒有人會認真把他當成一回事。



「好似你咁喺社會底層嘅人,最多嘅係無聊嘅幻想。你講,你憑咩話自己係天才?」



曾經有個人說了這麼一句話,叫皮爾修一直耿耿於懷。







確實他說不出一些實質的東西去支持自己,但他就是自覺與別不同。



天才與有缺憾的凡人之間總是只差一線。分別只是,天才會善用其獨特性,而凡人會看重他們的「缺憾」,並視之為「缺憾」。



雨簾下的景致如夢似幻。大雨在鳴響,卻傳來了透心的靜謐。



皮爾修抬起頭來,不自覺地凝望漫天雨點,心神馬上隨雨擴散,放蕩天上自在逍遙遊,頓覺天水圍城,世界很大,自己頂多是當中的一顆雨點。







我的缺憾⋯⋯我的天分⋯⋯



他有種預感,這場大雨將帶給他答案。長久以來的等待,即將得到回報。



此時此刻,他覺得眼界以內所有的東西都變慢了,就像雙眼裝上了慢鏡攝錄機一樣,每一顆雨點在他眼中都顯得清晰無比,它們的顏色、動作、軌跡、角度⋯⋯通通一覽無遺,他目睹了這場雨的每一個細節。



還能看得更多嗎?







皮爾修不自覺地走出了簷帳,任由雨點打落臉上。雨水很快浸濕了他的球衣,但他還是凝神看著灰濛濛的天空,伸出了手指,雨點在鏡頭下如玻璃碎滿一地。



「喂你無啦啦衝出嚟做咩啊?」徐朔月衝著他大喊道。



皮爾修沒有理會,只是深呼吸了口氣,他能感覺得到,身上的每一條肌肉細胞都在對抗寒意,抖動的頻率正在同步。



他無法變成雨,但他可以成為雨的一部分。



雨的聲音如馬兒奔騰,慢慢在他心中響起。



世界獨剩他一人。



雨散了,皮爾修再次抬頭望天,默念:那雲長得好像毛毛蟲。



是的,他一直都只是想看雲,而不是雨。



「教練,我想上場。」皮爾修直白地說出了心中所想。



賀進星點點頭,然後喊了個暫停。



沒有人會留意到,賀進星旁邊放著一份文件,那是皮爾修的入學申請書副本。文件裡頭病歷那欄,有一行特別潦草的文字,讓賀進星花了好多心神才讀得懂:



病歷:自小六起確診「專注力失調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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