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與嘴唇分開的一剎那。
 
我慢慢睜眼,看著佩盈。
 
她回復了色彩,臉紅耳熱的樣子,都被我看在眼內。
 
「你望咩啊?」她問。
 
我左手摸她的臉,有血氣的臉色。
 




為什麼她會在這種情況下,回復了色彩?她從小開始就有色彩,那時應該還沒有愛情在裡面。
 
是新的顏色嗎?佩盈的生命中,多了一種色彩,而不只是回復舊有的色彩。
 
在我還沒有結論之時,有人打擾了我的思考。
 
「先生。」中年的男人,不客氣地搭著我的肩膀,要我轉身。
 
他穿著制服,是車上的檢票員。
 




「請出示車票。」他嚴厲地說。
 
我只能尷尬笑笑。
 
由於我沒能出示車票,所以要被他帶去職員室。
 
我起行前,回望一眼,佩盈在擔心我。
 
「補張飛啫。」我說,「好快返黎。」
 




話雖如此,車廂裡都坐滿了人,都看不到有空位。
 
檢票員的手,押著我肩膀,要我走過三個車廂。
 
我走過一排一排的座位,座位上面是行李架,都是滿滿的灰色行李。
 
中年檢票員把我帶到一個特殊車廂,車廂左邊是靠窗的通道,其餘空間是一個房間。
 
門上寫著職員專用。
 
他敲了敲門,然後開門。
 
「入去。」他對我說。
 
我便挽著黑皮箱進去。




 
裡面的內容,大概就是要我補票。不過正如剛才所見,坐位已經滿了。
 
「你明丫嘛?」他問。
 
「我明。」我說。
 
我只好買頭等票。
 
「尊貴既乘客,請繼續前行。」他有禮地說。
 
「我冇得返去?」我問,拿著頭等車票。
 
「以免引起混亂,你都係先去自己嗰位先啦。」他規勸。
 




無法回去,只能繼續往前走,穿過這個特殊車廂,去前面的頭等車廂。
 
眼前一亮,跟剛才的硬椅不同,這裡的都是軟椅,感覺舒適很多。
 
全是雙人座,佈置在左邊和右邊,中間是通道。
 
也有其他貴客。
 
我的座位在左邊,但不貼窗,是近走廊的位置。
 
屁股坐下,旁邊靠窗的位子是空的。
 
以免下一站有乘客要坐,我沒有坐過去,只放了黑皮箱和帽子。
 
然後就開始進入無盡的等待。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個黑白灰世界,我就坐了兩星期的火車,都坐到要吐了。




 
不知不覺,就習慣了乘火車時暫停思考。
 
不然時間實在過不去。
 
中午時分有餐車推過,下午時分也有,傍晚也有。
 
吃得好,坐得好,不愧是頭等座。
 
「唔知佩盈點呢,係咪仲好擔心我呢?」我吃飯後,有點想她。
 
「明月姐會唔會想殺左我呢?唉,仲有家姐……」
 
經歷了幾個大站,乘客一直減少,都是短途客。
 




頭等座的乘客,比我來的時候少了。
 
各人都以不同的方式靜止。
 
我也就看出窗外。
 
天黑,繁星閃閃。
 
在郊外,窗外幾乎一片荒野,只有幾株小樹。
 
蒸汽火車開始停駛,職員說前面的路有危險,可能有野生動物擋路的情況。要等白天才會再次起程,請各位乘客及早休息。
 
買頭等票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明天才會到達目的地。
 
所以聽到消息,也沒有驚訝的感覺。
 
左邊的窗口,多了一個人的倒映。
 
「佩盈?」我立刻望右邊。
 
佩盈是灰色的人,剛才的色彩不見了。
 
她不愛我了嗎?
 
看上去有點生氣。
 
「又話好快返黎。」她生氣。
 
「頭先捉我嗰個男職員,佢要我坐定定。」我解釋。
 
「所以你就真係坐定定,試都唔試下黎搵我?」她問。
 
「我……」我無法解釋。
 
結果,她生氣了,但沒有走。
 
她不理我了,但坐下了,把霸佔座位的黑皮箱拿走。
 
我抱著黑皮箱。
 
佩盈看著窗外的景色,伏在窗邊。
 
我慢慢把黑皮箱放到行李架上,慢慢地坐下來。
 
然後——
 
欣賞著有她在內的窗景。
 
在靜止的車廂中,有時候我會想衝口而出,說一些承諾之類的話。
 
可是都說不出口。
 
因為承諾什麼的,在一起什麼的,將來什麼的我都給不了她。我看著自己的手,變灰的程度,大概還有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
 
就必須要離開了。
 
所以在一般的女人眼中,我應該是秘密重重的。就是那種,已經有女朋友或者已婚,但仍然出來玩女人的男人。
 
又有可能是每處留情,每個地方都有一段情,而不能停止拍翼的、沒有腳的小鳥。
 
所以才給不了承諾,才每次都要消失。
 
我會不會被她這樣誤會呢?
 
關燈的時間到了,車廂變暗,變得適合睡眠。
 
「我黎左,我追到你喇。」我看著窗前的她。
 
我不顧一切地上了火車,來到她的面前。
 
佩盈有點反應,由伏在窗前,變成坐好。
 
「所以我先過黎。」她說。
 
她看著我。
 
我看著她,這段時間以來,我常常看著她,可是很少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可以一直看著。
 
她有前瀏海,右耳勾著髮,長髮披在胸前。
 
她已經是女人,不是十多歲的少女。
 
「你諗緊咩?」佩盈問,有點心事,「係唔係諗緊,本身要同明月姐走既事?」
 
「係唔係諗緊自己一時衝動,上左火車?」她問。
 
「聽日落車之後,如果你轉火車返去既話,會唔會趕得切?會唔會影響你工作好大?」她關心。
 
「我完全唔知你講緊乜。」我眼中只有她。
 
我靠近她,在星光穿過窗口下,嘴唇湊近嘴唇。
 
我們接吻了。
 
摟緊她的肩膀,她抓住我手臂,嘴唇吻著。
 
吻過後,心跳加速到很快。
 
「我工作方面,實情係未急到要即刻返去,仲有一個星期時間。」我說。
 
佩盈獲得了色彩,恢復成有血色的她。
 
「一個星期。」她念一遍。
 
「所以唔需要理明月姐佢地。」我說,以特別認真的態度,「仲有就係——」
 
「我一時衝動,唔代表我會後悔。」我說。
 
「所以,你可以陪我一星期?」她問。
 
我點頭。
 
如果要推開我,就是現在了。
 
「咁我地就開心咁過一星期。」她說,「想睇戲就睇戲,想去玩就去玩。」
 
「除左玩,你都唔好忘記,自己返去既原因。」我說,「除左玩,都要同老豆傾開店既事。」
 
「假如有啲咩係我幫到手既,我一定會幫。」我說。
 
「嗯。」她笑了一下,看著窗外的星空。
 
靠到我的左肩上。
 
清晨時分,火車再次開動。
 
「轟隆、轟隆、轟隆……」窗景移動著,都是荒野。
 
佩盈先回到爸爸身邊,說下車後再會合。
 
十點,火車到達目的站。
 
我從行李架上取下黑皮箱,戴上黑帽子,瀟灑地從車門離開。
 
踏出月台的一步,吸引了陽光照下。
 
月台還是沒有變過,跟十年前一樣。
 
放眼望去,只是賣熟食的嬸嬸不見了,由年輕的小伙子打理。
 
人潮洶湧,不少人離開月台,也有人在團聚。
 
我看不到佩盈和鄭健。
 
假如有手機,就可以打給她們了,可是沒有手機。
 
在沒有手機的時代,是怎樣找人的呢?
 
我遠遠地看到有人在用力揮手,是佩盈。
 
我笑了,一樣用力揮手。
 
鄭健、佩盈跟我會合後,說了聲早晨,便精神地離開月台。
 
到了火車站外面,十分熱鬧,有人踏自行車而過,也有私家車在行駛。
 
我目光卻停在一點上。
 
正想拍拍她的時候——
 
「佩……」我說。
 
「你地食唔食烤番薯?」佩盈有點雀躍,看著一個小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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